第415章
他从没穿过，也从未吃过……
“父皇，他很孤僻。”从母后的字里行间，让这个作为儿子的，感受深刻，宫愈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怪父皇了，甚至，他很心疼父皇，他总算是知道，父皇从不脆弱，但并不证明他是个铁人，他也有血有肉，他不是神，也和他一样，是娘生父母养的。
只是，父皇自己扛起了一切，或许，不是因为他想要扛，而是，这是一个男人，该做的事情。
真正强大的人，不会容忍自己的生活一塌糊涂，不会容忍自己狼狈不堪，就算是为了自己身边所爱的人，不需要多说，一力默默地就已经扛起来了。
在父皇的心里，男人该做到这一点，若说两句就脆弱的不成样子，那为什么不去做女人呢？！！！
宫愈明白了。
“他是很孤僻，甚至很冷漠，而恶毒，更是藏在你父皇的心底深处，一将功成万骨枯，他这一路走来，其中死了多少的人，他掌控棋局，有棋子就一定有废子，可这就是一个皇帝。上天不可能让你柔情蜜意地得到一切最好的东西。”
月儿握住了手心。
那些过去，他的不为人知，她感受得到，却并不打算去说出来，因为她知道，他也不快乐，他也不想的。
宫愈看着自己的母后：“但是父皇很幸运，他遇到了母后。”
月儿微笑，并不否认，“他不肯吃我送的食物，没关系，我就先吃一个，告诉他没毒，一次次，反复循环，倒是要看看谁耐得住性子，反正我是不着急。”
宫愈不用再听下去都知道结果一定是父皇败了，他忍俊不禁：“最好父皇还是架不住母后吧。”
月儿笑的满怀狡猾，“是的，他吃了，吃人嘴短，吐出来也晚了，那个时候，我就告诉他，你吃了我的东西，你就一定要跟我作朋友，你不知道啊，当时啊，你的父皇脸都绿了呢！！！”
宫愈仰头大笑，笑的肚子都疼起来了。
月儿也眉开眼笑的，“然后，我就照例子，给他送衣服，他也是不肯穿，介于上次被我算计了，他是吃的穿的都不要我的。”
宫愈说：“母后，你说的太早了，你应该先骗个过把月，再说。到时候，父皇也只能从命了。吧！！！”
月儿闻言，瞪了他一眼：“就你机灵，当时我才几岁，哪儿想得到那么多？！！”
宫愈轻轻地咳嗽了一下，“母后，真的，从你和父皇两个人一看，聪明与否，真的和一个人的年龄，没有多大联系……”
从小笨的人，长大也聪明不到多少。
月儿真想给他弄死了，“所以，你现在是在嫌弃你的母后吗？！！！！”
宫愈摆手：“我母后是天底下最好的娘亲，虽然她有点笨。”
“……”月儿抬手笑打他。
宫愈也不躲，笑看着自己的母后温柔的力量轻拍自己的身上，他低声问：“母后，那你是怎么说服父皇的呢，最后，父皇是如何接受你的呢？！！！”
月儿扬唇，好像还很骄傲的样子：“我送了整整一年！”
“……”宫愈咳嗽得很剧烈，“母后，母后你……不是说，女子应当矜持吗？！！！”
月儿撇嘴：“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想和他做朋友，他不跟我做朋友，我自然放不下。”
宫愈恍然，“母后也是一国公主，想必，也是要什么有什么吧，所以，父皇给了你第一次挫败，你才记着父皇，非得到不可。”
月儿歪头，“是吗，也有一点点吧？”
宫愈笑而不语。
“我送了他一年，但是之后我生病了，发烧了，很严重，父皇和母后不准我再去阴森森的冷宫，我裁后，足足缠了两个多月，才被答应去看一看他。”
“……母后，你真的辛苦了！！！！”
月儿哭笑不得，“哪里想得到，你的父皇居然搭理我了，还开口问我怎么不带衣服和吃的给他。”
宫愈道：“一年了，父皇也该习惯你了，你突然消失，父皇也有血有肉，怎会感觉不到呢。”
月儿点头，“从那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宫愈：“母后，是不是有些人就是这样，一直存在就引不起注意，但是一旦消失，就让人好不习惯。”
“你就是这样一种人。”宫愈说。
月儿摇头：“我也不知道。”
宫愈一笑。
月儿看时辰不早了，竟然和自己的儿子聊起了过去，还聊了那么久那么久，好像过去的事情，昨天发生的一样，记忆没有半点偏颇，原来，她全都藏在了心里，从未忘掉过。
她想，他也是的。
突然，很想见他。
月儿起身，拍了拍宫愈的肩膀，“母后要告诉你的是，要什么就一定去争取，主动不丢脸，不敢主动才丢脸，无论是爱情，还是皇位。”
你都要做一个，勇敢的人。
宫愈起身，“儿臣谨听母后教诲，是。”
他看着自己母后的那一双清澈的眼睛，微微一笑，月儿转身走了。
而在母后离开的时候，宫愈的心里已经没有对他父皇的半点怨愤了，也对和俞夏的关系，有了新的认知。
月儿到龙吟宫里的时候，没有看见宫玄，她想肯定又去御书房了，其实，宫玄这个人，天生就适合做皇帝，他真的从未有一刻，看轻这个位子要做的每一件事情。
在他的心里，坐上皇位是保命，也是拿起整个天下去为这个天下呕心沥血在所不惜。
月儿想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了。
她平躺在床榻上，宫殿里点了熏香，她很快就睡着了。
她……好像走到了好多年好多年前的齐国了。
那也是一个富丽堂皇的皇宫。
那也有着最繁华的街道。
那里，也有着最优美的风景。
一个穿着粉色宫裙的小姑娘快乐地像一只蝴蝶，在宫里跑来跑去，这时她无忧无虑，并不知道，她的世界里要来一个人，跟她有着宿命的缘分。
而大云国，却笼罩在一片幽暗的阴云之下。
那个男孩子，穿着旧袍子宿在他母后离世的这座宫殿里，小小年纪，毫无反击之力，只能任人宰割。
殿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让他身体隐隐一颤。
“玄儿呢？”
“回皇上，皇子在里面呢。”
“……嗯。”
门被推开，照进来刺眼的光，宫玄拿手去挡，微微皱紧的眉头，却有着与年纪相悖的成熟。
那大云国的皇帝，他的父皇，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天神一样，逆光而来。
他很久没有来看他了。
宫玄想，多讽刺，一个父亲看儿子不是最理所当然的事情吗，但是他此刻最真实的想法居然是，黄鼠狼拜年——不安好心。
“玄儿，你喜欢这里吗？”
“不喜欢。”
他面无表情。
那父皇却蹲在他的面前，看着他漂亮五官笑了：“朕一直没有告诉你，你其实无论长相，还是这性格，在皇子里面，你是最像父皇的。”
宫玄勾唇：“父皇，我是不是能走了？”
那父皇微微眯眸：“去哪儿？”
“去齐国。”宫玄看着他的父皇，“你眼睁睁看着我的母后被那**恶的女人给诬陷谋害死去，你也同样可以眼睁睁地看着我去死，我知道，兵败齐国，需要质子，佑国平安，你这次来，不就是这个目的吗？！！”
那父皇一时半会居然没说话。
宫玄笑道：“父皇啊，其实我不像你，我绝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人，哪怕自己不爱，但是她是无辜的人，被生吞活剥，我也绝对不会这样对待我的儿子。”
那父皇又说：“哪怕不爱？！！”
宫玄点头。
小小年纪，却有大人之心。
那父皇道：“你看看你眼中的狠和绝，你却说你不像我？呵，你尽管不承认，以后总有一天，你会彻底的了解自己，有多像你的父皇。”
“我能活到那一天吗？”宫玄云淡风轻。
那父皇看着他这个样子倒是惊讶了：“只是去做质子而已，他们还敢杀了你不成？！！！”
“……”
他承认了。
宫玄闭了闭眼，那颗心，重重地坠落，找不到重心。
为什么，要生下他，究竟为什么……
不如杀了他，一了百了。
何必这样，羞辱他！！！
“他们要是敢杀你，那两国彻底崩裂，父皇豁出去了，也会夷平他大齐。”
“那只是为了你的尊严。”不是为了我。
如果真的是心疼我，如果我真的有那么重要，你怎么会，怎么会舍得让我去做什么质子……那么多的皇子，凭什么，凭什么就让我去？！！！
难道，就因为我没有母后吗？！！！！
难道，就因为我不被爱吗？！！！！
不爱，就不爱，他不勉强，但是凭什么，要去伤害他呢？！！！！
他是他的仇人吗！！！！！
他到底是还小，委屈翻江倒海，就这样红了眼眶，却紧紧抿着嘴唇，即便是可怜的样子看起来也如此的倔强不服输。
那父皇眼睁睁地看着，叹了一口气：“去罢，我需要你配合我，耗他个几年，父皇就出兵灭了他，带回你。”
“这一次打仗，虽然我们兵败，但是他们为了打退我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没有个二十年，是修复不过来的，父皇会加强兵马，等到他们相信我们，薄弱且放松的时候，一举出击，灭他整国！！！”
宫玄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父皇：“原来，这一次轰轰烈烈的一战，不过是你的第一步。”
那父皇一笑，“不谋长远，怎得长久？！！！”
宫玄摇头：“但是，这是你的第一步，但是那些兵士呢……你怎么可以利用我国的兵士？！！！”
那些人付出生命冲锋陷阵，可原来，不过是上位者的一步棋而已。
宫玄望着他的父皇：“父皇，做皇帝，一定要这么狠吗？！！”
那父皇直勾勾地看着他：“你想做皇帝？”
宫玄眼神一颤，闭了闭眼，“可我不会做你这样的皇帝。”
那父皇冷了脸色，“谋天下，就一定有牺牲，一将功成万骨枯，向来如此的道理。”
宫玄不说话了。
“早晚有一天你会明白的。”那父皇起身，“明天就动身去吧，无论如何，在这几年里，你就算是被折磨的不成人样子，你也给我努力活下去，我需要你的存在，给他们那群虽胜利却残兵的人，吃一颗定心丸，我需要你去麻痹他们，当然如果你有本事的话，你也可以让自己在那里活得很好。只是有一条，你决不能死，在朕出兵之前！！！！”
宫玄一滴眼泪，从眼角落下。
那父皇余光微瞥，心脏一疼，他默默地握住了自己颤抖的手，“欲成大事，必定先受罪。娇生惯养的人，始终是……比不上苦尽甘来的人。”
玄儿啊，你到底知不知道朕的心，那些皇子，朕令他们娇生惯养，但他们比不上你，朕有大事，必定先交托于你，只是未来要做这天下的主子，现在就不能比他们好过，你要从现在开始，离开这宫殿，学着，自己活下去……自己活下去！！！
可宫玄哪里听得进去这些，左右不过是狠心利用，何必再哄他呢。
他只是平静地问了一句：“父皇，你为什么不爱我？我也是你的儿子。”
说是问，却更像是一句阐述。
那父皇心头一震，干涩地讲：“什么是爱？爱是把你宠到天上去，这就是爱吗，这一定是爱吗。你小小年纪，任何一种形式的爱不过都是从看一看得知，但玄儿，真正的爱，是要用心去感受的。”
“你不了解，你不懂，你怎么能说，父皇不爱你呢？！！！”那父皇背过身，沉默的苦笑。
“好。”宫玄笑，却笑的半点感情都没有，“那你爱我的母后吗？！！她曾经也是一国之后，是你的结发妻子，你爱她吗？！！”
“……爱如何，不爱又如何，她人都已经不在了。”那父皇眼睛猩红。
“她是被你后宫里的那些女人害死的。”
“……”
宫玄看着自己的父皇一步一步离开，他知道此刻是诀别，或是一生中的最后一面了，他嘶吼道，用最大的声音，控诉着他的父皇，控诉着这个险恶的皇宫，“我的母后是被你后宫里的那些女人给害死的！＆死的——！！！！！”
那父皇出了殿门，突然痛哭流涕。他实在忍不住了，实在忍不住了。
那些宫人，立刻跪倒在地，头也不敢抬，怎么都无法理解，铁石心肠的皇上怎么就能突然哭成这个样子呢？！！！
可那皇帝只是在想，那时，他上战场，打仗，他不知道，不知道他最爱的女人已经在被那些人悄然谋害，为的，不过是一个皇后的位子，就有后宫前朝勾结，等他回来的时候，一堆天衣无缝的证据被公布，在他来不及拦截之前，举国要他最爱的女人死，可他怎么能，能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就这样被他熟知的险恶用心给一步步逼向灭亡……
但他万万想不到，她竟不愿让他为难，为了他的名誉，为了他们的儿子，自缢而亡。
至少在这之前，她还是皇后，她的孩子，还是嫡子。
后来他才知道，她舍不得的，只是，耐不住别人步步紧逼，不肯放过。原来那个贵妃去见了她，和她聊了以后，当晚，他看见的，就是她自缢而亡的尸体。
后来他才知道，在他出征的时候，早已埋下了内忧的隐患。
那些人，害死了皇后，又怎么可能，会放过，他们的儿子呢……
他需要时间，去一一地，一一地整治，在这之前，他需要伪装，只有他不在乎宫玄，让宫玄的存在感降低，那些人才不至于急着，去把宫玄当作眼中钉肉中刺，除之而后快！！！
天眷念他，这个时候，齐国要人质。
他可以把宫玄，他这唯一的弱点送走了。
他相信宫玄，最像他，一定能活下去，活着，成为这个天下的主！！！
而他，自从送走宫玄以后，就开始不动声色一步一步复仇。
宫玄永远也不知道，在他走后的前两年里，大云国前朝后宫死了多少人，而且一被定罪，就是株连九族。
那时候，老百姓都把皇帝看作一个暴君了。
那是最放肆的杀戮，也是最无情的迁怒，死的人那么多，陪葬的人却比死的人还要多！！！！
而此时此刻，宫玄已经坐上了去往大齐的马车里。
大齐的皇宫，他一进去，就被那个看起来面容慈悲的皇帝给扔到了无人问津的冷宫。
他所想的，侮辱，没有。
他所想的，轻蔑，也没有。
只是像一个垃圾一样扔在了无人问津的地方，这样也好，起码能平静地活下去。
没人记得他，他多感谢。
但是在这里住了两三个月，他觉得有一点不对劲了。
他总觉得，有人在监视他。
不过，他垂眸，这也很正常。
这个国家里，没有一个人是相信他的，监视他，以防万一，这太正常了。
他冷笑，却在回头一瞥时，惊愕地瞥见了一片裙角。
他眯眸：“是谁，出来！！！”
“……是我，是我，是我！！”月儿挠着头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满脸通红，像一个苹果。
“你？”宫玄看着眼前小姑娘的衣着，首饰，“你是公主。”
月儿笑，眼睛雪亮，“你好聪明！！！”
宫玄翻了个白眼。
“你……你很好看。”这个小公主说完就羞涩地低下了头。
宫玄：“……”
小公主月儿说：“穿着破衣服都那么好看。”
宫玄：“……”
“一定有很多的人喜欢你吧？！！！”月儿微微一笑。
宫玄冷声道：“让你失望了，并没有。”
“没有啊……那应该你失望才对吧？！！！”月儿无辜懵懂的样子让宫玄忍住了没出手。
“滚。”他转身走进冷宫。
月儿一步一步跟随着，“你不可能没有人喜欢的，只是他们喜欢你，你不知道而已，你看你态度那么坏，他们肯定不敢告诉你，但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很勇敢，我要告诉你，我喜欢你，我想要和你做朋友！！！”
宫玄一点也不想搭理她，“莽夫之勇！”
月儿歪头，像个兔子一样，一蹦跶，蹦跶到了他的面前，笑：“什么是莽夫之勇？！！！”
宫玄冷哼一声：“无知。”
月儿瞪了瞪眼睛：“这个我听懂了……”
“听懂你可以滚了。”宫玄说，可谓是毫不客气。
月儿委屈：“你不喜欢我。”
宫玄颔首：“看出来就好，那还不算笨。”
月儿咬了咬牙，一直都被喜欢，父皇母后从来没有告诉过她，会有人不喜欢她……
“你怎么还不走？”宫玄转身奇奇怪怪地看着她，“还是说，公主殿下对这里很有新鲜感？那你应该说出来，我走。”
月儿气怒一哼：“你走到哪儿去，你能走到哪儿去！！！！”
宫玄的背影一僵。
是啊，他已经被抛弃，他已经被囚禁，他能走到哪儿去呢……
除非，是地狱。
——你必须活下去，无论用什么方式。
宫玄苦笑，但是他还有最后这一点点利用价值啊……
宫玄点头，“我是走不到哪儿去了，公主殿下，可这里是我的地方，你能离开吗？”
“……你好像很伤心。”
你点破了我，会让我更伤心，如果我真的在伤心的话，宫玄想。
他已经没有心了，他只是感叹，感叹自己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一点点的利用价值而已。
“宫玄哥哥。”
宫玄猛地看向她，“你不要乱叫我！！”不知道为什么，他非常反感，这不负责任的亲近。
“如果你是想来侮辱我的话，你就直说好了。”宫玄嗤笑。
月儿迷惑地看着他。
宫玄别过俊脸。
“和月儿做好朋友，对你来说，是月儿在侮辱你吗？”小姑娘的眼泪说下就下，月儿沮丧的表情，看起来比他可怜多了……
宫玄嘴角微抽，这，怎么好像他在欺负她一样……
天知道，他才是质子。
月儿嚎啕大哭，宫玄僵硬地站在原地，安静地听着。
这里的动静，终于招来了人。
“哎哟，公主啊……你怎么来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