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前尘篇
西山封禁,夜晚星辰遍眼,乐山与底下的将士,围在篝火前喝米粥。
碗碰碗的声音嘈杂,柴火烧得正旺。
“你说沈蓄爷什么意思啊,封禁就封禁了,明日开林,这大晚上,还断咱们的酒,什么道理啊?”
“没道理,他自个儿红罗围帐,小酒酌着,你看那营里亮堂着,咱兄弟在外头坐着喝稀饭,回头还得替他看门,糟不糟心呢。”
沈璞前日就来了西山大营,住了没两日,乐山只看见一日日的毛坯家用都往头里运,山路颠簸,漏了一个琉璃杯盏。
乐山经过,捡起来看,初看,还认不得,这是用来喝水的?
下面好事的细打听,跟她说,“蓄爷皮糙肉厚,哪能跟咱们一样,喝水用的杯具都是贴金做的,听说才住了两日,人侯爷已被营地那硬床硌得,连走路都不稳当了,这才没办法,孙将便允了独他特殊些。”
“为何走路都不稳?”
“废话,腰疼呗。”
“你那个杯子要不要,你不要我要了,看样子还值个不少钱呢。”
乐山将她放进了腰兜里,收下了。
喝完米粥,解了饱,乐山放下碗,朝外头走去,人问她,“哎,去哪呢?”
“回营。”
其实去了后山,坐在岩石上吹夜风。从营里带来了明日要用的弓箭,拿出腰上挂的布,一根一根地在擦拭箭头,直至擦得油光锃亮。
沈家蓄爷,沈璞,孙将说,此次西山兵佐,上行下效,皆听沈侯指调。
因为他是被圣上派来安排围场狩猎一事的。
将最后一根箭擦完,身后隐隐有了身影,乐山听声音,像是谢语中。
“陈游击,这大晚上的,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呢?”
乐山收了箭,将它一一插进箭盒里,问,“参将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没有事,”谢语中特意看了看,她方才应当是在拭箭,脸色别扭,但又想问,“听都司说,夜里你就喝了一碗粥,怎么,可是无酒难下咽,为明日狩猎的事着急了?”
此次狩猎前,她与谢语中一向不和,打第一天起,没见到他对自己有什么好眼色,所以约好狩猎期,猎下的兽物数辩真伪。
谢语中以为她在紧张。
毕竟到现在,她发放下来的箭也只是寻常军用之物,比不得他的。
乐山却站了起来,背起箭筒,看着他的眼睛说话,“身在军营,属下从不饮酒,参将多虑了。”
背箭回营,经过前头亮堂堂的营帐,都司说的不假,里头正在唱小曲,南音都飘了出来。
乐山摸了摸腰带,朝军营看了一会儿,回营了。
第日出林,她与谢语中本不相上下,但她的箭不多,不是可以由人供应的,如没有必要,不敢轻易动箭。
追一只狐狸,追到了山崖下,忽听得里头有嘶天抢地的声音,马到崖外,被惊得不清,仰起前肢,不敢进去。
乐山听出来了,那里头,想必有一只虎。
现下还不知里头的情况时,只听得喊救命和哭嚎的声音。
拍了拍马,马犟得不肯进,乐山索性下了马,独身一人进去了。
惊鸿一瞥,心颤尤其。
自裴家清平宴一遇,这回,是第二次看见他。
他今日,穿了件金色的缎面,外头罩着的也是件金色的盔甲,此刻被虎伏击在地,白皙的脸展露两丝慌乱,乐山看见,终于明白,为何蓄爷住不惯营里的地,亦睡不惯军旅人睡的床了。
他前世,应当是个谪仙人。
既是仙人,怎么能被一只虎吓到,乐山拔了箭,尚有三支,每一支的箭头都由她精心打磨过。
她往里头跑去,一支接一支的射去,力道尚足,那虎被惊得忘了身下的人,醒了神后,猛得朝她跑来。
没有武器防身,乐山奈何不了它,徒手搏斗,乃死路一条,当务之急,她如果够快,可以带着他逃出谷外。
一眼瞧见了谷里的那棵大树,引虎到了树底下,准备跃树到蓄爷身边,却没有想到,这虎比她机灵。
它是饿疯了,在树下撞了会没有办法,又想起了方才的那人。
此时的沈璞,刚从地上颤巍巍爬起来,捂着胸口的伤,就看见,这虎猛地又朝他奔来。
骇得后退两步,撇头闭上了眼。
虎在耳边嘶鸣,却没有动静,他睁开眼,看见有人挡在了他面前。
那一个虎爪,深深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如果他的身份没有那么高,她还可以抱着他的头,替他完全挡住,叫他不要看见不必要的东西。
彼时,万箭齐发,虎活生生死在了他面前,松了爪子,向一旁倒去,掀起了半边的灰土。而谷外,韩王殿下的人,总算赶到。
沈璞差点软了脚。
乐山看在眼里,忍着肩上的痛,微微伸手想去扶他,到底,伸到了一半,握了个拳,“属下来迟。”
“你是西山大营里的兵?”
“是。”大营里的盔甲是统一发放的。
“七爷,七爷,”真正来迟的人,扯着嗓子喊,上前扶稳他,“七爷可有事,是小的的错……”
人群围了上来,完全挡住乐山的视线,沈璞捂着胸口被人掺着往外头走,走了两步,情绪回过神,“让本侯静静!”
扶九才歇了嘴。
沈璞停住脚,这才转过身来,看向那头经了爪伤,正在按肩膀的人,看了一会,隔着人群,他问,“你叫什么?”
乐山完全没想到他还会再回过头来跟她说话,心里头激动了一下,但面色一直都是绷着的,家里面的人说她不会笑,是个闷夹子,但她知道,虽然她现在也没笑,但心里,是高兴着的。
张张嘴,正想说话,却被人打断,“小七,可还好?若不是我知道你可能在此地,今日之事,岂不凶险。”
是韩王的声音。
沈璞听见,脸色黑了一圈,“无事,只是受了点皮外伤。”
与韩王说着话,沈璞已经忘记了尚留在原地的乐山。
一行人走罢,那虎也被人拖走了,乐山摸了摸衣襟,已经渗出了血。
走到谷外,那方才近身与沈璞说话的人唤住了她,“姑娘,等一等,我家侯爷要问你话。”
在营外等了半个时辰,肩头的血,已经不流了,多亏衣服颜色深,旁人看不出来异样。
再见沈璞,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手里攥着一串玉珠,来回掂量,看见乐山,才想起来,对扶九说,“这人受了些伤,带过去与军医看看。”
乐山摇头,不是不便,而是这点小事,她不放在心上,“侯爷恩重,此小伤,属下可以自行处理。”
“那好吧,”他撩了珠子,甩到了她脚下,“这个你拿去,今日一事,权当我的谢礼,聪明的人,对外,该知道要说什么话吧?”
侯爷是告诫她,今日之事,要守口如瓶,不可泄露。
“属下明白。”
“报上你的名号,改日我会与孙韧说一声的,退下吧。”
乐山却没有退下,抬起头,她站在原地,停了一会。
眼见自家主子眉头有征兆了,扶九喝了一声,“还不退下。”
乐山没吓到,却从兜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来,递给了扶九。
正是那日她在山边捡到的琉璃金杯。
“这是侯爷在路上掉下来的,被小的拾到,现下物归原主。”
扶九一阵莫名,这,这玩意,他家侯爷怎么可能还会要。
沈璞听见了她说话,朝杯子看了一眼,“既是遗漏的,也一并赏你了。”
“谢侯爷。”
乐山接过杯盏,却没有拿那串玉珠。
扶九追到门外,直道,“你这姑娘,脾气还挺倔,你知道七爷这玉珠价值几何吗,收着收着吧。”
乐山依旧没接。
扶九继续问,“赏赐不要,好歹报个名字,今日之事,自有你的好处。”
乐山看了他一眼,转头便走了。
走的很快,他来不及追,身后只听见他道,“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