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尘封隐秘缓缓歌（三）
可惜，汉景帝临朝一生都只是无为之治，对于草原人的态度也是奉之以纳贡求和，还遣子为质送入草原，生平仅有的一次兴兵草原又已全师覆灭告终，所以在汉景帝晚年，百姓们都以为这位汉帝亦将如他的历代先祖一般，在遗憾中含恨而去，总算他的后继之君汉厉帝横空而出，一举吐尽了五百年的浊气，世人都道，大汉历代先帝的血誓终在厉帝登基后应验，所以百姓们在提及汉景帝的名讳时，多半会说的一句话也不过是，他是汉厉帝的父皇，而且这位汉景帝生前还很不看好自己这第三个儿子，可见中庸之君无识人眼力，也幸好厉帝乃天定霸主，才在入质草原后尚能平安归来，承继这天定皇权。
“皇爷爷他生平以无为而治…”嬴继小心的斟酌着词句，缓缓答道：“虽无太大功绩，但终皇爷爷一生，都属老成谋国。”
“你这话说的口不对心。”嬴梨笑了笑：“世间对你皇爷爷的风评，朕也不是未曾听闻。”
“嬴继不敢妄自评论皇爷爷，何况为君不易，帝王一生心术帷幄，或为长远思量，有时并非能于当世体现，世间愚民的妄加评定，嬴继亦不愿苟同。”
“你这话说的很是讨巧，不过也是存了孝心，这一点，朕很满意。不过今日之后，你再不需要向这世上的任何人说讨巧的话，也不需要听别人对你说讨巧的话，因为你将会是这片江山的主人。”
见侄子的神情有些局促，嬴梨一笑道：“不要心怀不安，朕说的是实话，为君不易，你不需要去敷衍人，更不需要别人对你的取巧，身为帝王，有时候便是要有些霸气。”
嬴继以为这是叔叔对他的教诲，恭谨应道：“是。”
“朕不是在教诲你什么。”嬴梨淡淡道：“朕算是个暴君，世人眼里，朕自然是一身的霸气，但朕不是要你也学着朕的样子，朕有自知之明，生平很多做为难免会落下骂名，可朕这么做，就是为了后继之君能少些骂名。因为有些事情，朕已经替你做了。”
嬴梨又是一笑，“不过朕要告诉你，你对你皇爷爷的评价虽有些取巧，却也说对了一半，终你皇爷爷一生，他确实都在苦心谋国，而且朕始终认定，大汉二十几位帝王里，真正可称得上一代雄主的，正是你的皇爷爷，汉景帝嬴穆恒！”
“若你皇爷爷生于太平世道，定能为大汉打造出好一片太平盛世，而你皇爷爷在位这四十七年，虽一直处于和草原的大争之世，可他也一直在用帝王心术，对抗着草原三部…”
“不对。”嬴梨忽然一摇头，冷冷道：“不能说是对抗，应该说是算计，你皇爷爷这一生，从少年登基起始，他就在算计着草原三部！”
“你皇爷爷的城府之深，帷幄之广，布局之远，不逊历代汉帝！若论铁石心肠，即使是朕这一代暴君，也远远不如你皇爷爷，因为为了江山社稷，他不惜把自己的三个皇子都当成了棋子！”
嬴梨脸上的笑容已然消失，他抬起头，仰望着房顶，这本是说及先人时常有的仰望怀念，可嬴梨脸上，忽有一丝冰冷的切齿。
赢继听到叔叔对爷爷的评价，饶是他少年老成，也不由得一脸不敢置信的愕然，虽未见过皇爷爷，可他听闻过许多关于皇爷爷的生平，这位汉景帝政绩平庸，理政中庸，但大家都认定，汉景帝乃是汉史间最为宽仁之主，在位四十七年，从未有增赋加税之举，他废除了历朝许多酷刑，每年都会大赦天下，非十恶不赦之凶犯不处以极刑…
朝中官员出错，汉景帝也甚少治罪，有些官员犯了错，若肯舍了面皮在朝堂上哭跪求告，汉景帝总会心软宽宥…
对于宫中近侍，汉景帝尤其宽容，皇宫内的太监宫女在伺候时若有差错，他从不降罪，以致于有段时日，宫中常有太监宫女失手打碎些御用之物，然后隔段时日，市集上便会有人偷偷贩卖这些御用物品，后来长安府司抓住了偷盗宫中御物的太监，汉景帝也是一笑了之，未加治罪…
事实上，若非这位汉景帝生性宽仁，或许世人也会对他少些诟病。
而对于草原人，汉景帝的举措更是可以用近似懦弱的宽容来形容，每逢草原三部入侵边关，他总是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来应对，而他对草原人的退让却也并非全是懦弱，有宫中太监暗传，每逢听闻边关百姓被杀的惨事，这位汉景帝总会在深宫中叹息垂泪，但叹息垂泪之外，这位皇帝仍不肯轻易出兵边关，据说是为免起兵戈，有伤天和。
直到汉景帝晚年，他才首次发兵草原，换来的却是他最看重的二皇子嬴恬和十万汉军全是覆灭的惨败…
就是这样一位宽容到令人难以置评的皇帝，可从汉史上最为霸道的厉帝口中道来，竟是一代铁石心肠之雄主，怎不令嬴继闻之惊愕？
一旁的霍澜风更是听得瞠目结舌，总算他记得自己此时必须只能是一名聆听者，才强自忍住惊诧，没有抬头去看厉帝。
嬴梨看着一脸愕然的侄子，郑重道：“朕知道，你一定不敢相信朕此时所言，告诉你这些也是要你明白一个道理，世间传言，十有九虚，那些传闻中往往着隐藏在令人不敢置信的真实。”
“你皇爷爷一生所图，可算是整个皇族的隐秘，世人说他平庸，可又有谁知道，你的皇爷爷为了大汉的江山究竟付出了什么，你是汉景帝的亲孙，也即将是第二十八代汉帝，所以你该要知道…”嬴梨的目光忽然深幽起来，却有些似是多年以前，他闯入皇宫，立于汉景帝的病榻前时，这位父皇冷冷看着他的那一瞬，幽幽沉沉的眼眸里，藏着父皇一生的城府…
“你皇爷爷登基的那一年，年方十三岁，他的皇位是因他的父皇，你的皇曾祖汉宣帝嬴舆兴于太庙自尽得来，换言之，你皇爷爷是在朝野惨淡，满心悲愤中登基为帝，这般踏着先皇血誓登基的帝王，又怎会是世人眼中的无为而治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