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琉璃火下未央天（七）
“为什么…”吐利浑手捂胸口，不可置信的瞪着季额，又看着那些突然叛变的金铃骑卫，“他们…被你收买了…为什么…”
季额的这一刀砍的很深，离要害却故意偏了一分，似是有意要给吐利浑多留几口气息。
“是。”季额默默的点了点头：“羌族军师亥阴在几日前来找大王面谈此次联军出击时，其实还暗中做了一件事，就是收买了我，然后我收买了这些骑卫，目的都只一个，趁乱杀了大王你。”
“为什么？”吐利浑还是咬着牙关问出了这三个字，他口中鲜血涔涔淌下，却强撑住气息，因为他不明白，如果季额真想杀他，为何要在今日夜战中一直尽心的保护他。
“因为亥阴特意交代过我，大王的性命，不可以失在汉军手中，也不能被羌人所杀，一定要由我亲手来取。”季额很坦诚的回答，他这一刀故意砍偏了一分，就是要给吐利浑留一口气，让他的大王死个明白，“我猜，亥阴意不止取下大王的性命，还想要染指我匈奴全族，所以他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寒了匈奴族人的心。”
季额看了眼手中弯刀上的鲜血，自嘲的笑了笑：“我想今日之后，亥阴一定会扶持我去当新的匈奴王，因为既然是我亲手杀了大王，便无法收尽族人的忠心，然后我就只能乖乖做他手中的傀儡。”
铁摩勒怒喝：“你都明白这个道理，为什么还要做这背主恶事？”吐利浑气息渐弱，已无法再开口质问，所以铁摩勒要替他问出究竟。
“我是背叛了大王，但我的背叛，只是因为我忠于匈奴全族。”季额看着吐利浑睚眦欲裂的不甘神情，朗声道：“大王，我知道你一直念念不忘我匈奴人曾经的威望，也一直想重振当年雄风，可在你接任王位的这十几年里，每一次汉军扫荡草原，你都只能领着我们打下一场又一场的败仗，每次败仗，你总痛骂汉军狡猾，族军无能，可你何时曾想过，我族的败仗，难道就不是你指挥无能？”
“大王，这些年里，你是不惜耗费全族少得可怜的人力物力，训练出三千金铃骑卫，还练下这斩狼杀阵，可我知道，你训练这支精锐，并不是真的有胆去和汉军拼命，而是要在危机关头，让大家保着你逃命！”
“大王，你可知道，这十几年里，我匈奴人的处境一天比一天窘迫，就在上个月，还有上百人因为食物不够而饿死，站在那一具具骨瘦如柴的尸首前，你以为，我真的对你这大王没有一点怨气么？”
“大王，族人苦难，仍为你咬牙苦撑，可你又为我们做了些什么，每一个夜晚，你都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就算清醒时，你不是鞭打族人出气，就是独自在帐篷里自怨自艾！”
“吐利浑，我不想背叛你，可如果再由你来做我匈奴人的大王，也许不用汉军来犯，羌人来占，我匈奴族就会冰消瓦解，所以，大王，我只能选择背叛你，因为我也是匈奴人！我也想让匈奴族能够重振当年雄风！但若要达到这个心愿，我匈奴人不能再由你来做这大王！”
季额的质问一句紧接一句，听在奄奄一息的吐利浑耳中，比夜空中破风射落的火铩更尖锐刺耳，他靠在铁摩勒怀里，目光渐渐散乱，却还盯着季额不肯闭眼。
“亥阴的心术确实厉害，他只说了一句话就让我决定背叛你。”季额又是自嘲的笑了笑：“他问我，是想做个陪葬的匈奴人，还是做个中兴的匈奴英雄，这句话，这个诱惑，我无法拒绝！”
“安心去吧，毕竟主从一场，我不想你死不瞑目，所以我那一刀才特意砍偏了一片。”季额想了想，又道：“别指望会有人为你报仇了，我知道，你心里还在惦记着舍荼，因为他是你最信重的心腹，可你派他去找蚩尤烈问信实在是个错误。羌族探子回报说，蚩尤烈借他的人去办点事，我想被借走的，只会是舍荼的人头…”
季额苦笑了一下：“舍荼一直比我干练，也一直比我聪明，偏偏他又对你忠心无比，你觉得，以亥阴的为人，会放过他吗？大王，这是我最后喊你一声大王了，舍荼忠心，他会先一步在黄泉下等你的，大王，好走！”
吐利浑已说不出话来，只能沉沉的叹了口气，眼角流下两行泪来，
“够了！别说了！”铁摩勒怒喝，手臂间突然一沉，只见吐利浑已软到在他臂弯，气若游丝，却还用最后的回光返照看着他：“可惜，才交上你这个朋友…”
“逃吧，兄弟…”吐利浑身子一软，跌下了坐骑。
“吐利浑…”铁摩勒想伸手去抓，却抓了空，看着吐利浑的尸首滚落地面，铁摩勒伸出的手突然僵硬。
吐利浑说过，很高兴能在今夜交上他这个朋友，可惜不能亲口告诉他，自己也很得意能交上生平第一个朋友。
“突厥公，今日看到吐利浑居然转了过往短视近利的心胸，交上了你这个朋友，我也很意外。”季额扫了眼铁摩勒僵硬的手臂，摇了摇头，“如果吐利浑能早些有这肚量和城府，或许我也不用亲手杀了他。”
“你以为，吐利浑交上我这个朋友，只是因为利益所在的城府？今夜，我率雷虎军前来，虽是为了唇亡齿寒的利益，可你家大王肯交上我这个朋友，只是因为他忽然懂得了朋友这二字的意思。”铁摩勒慢慢缩回手臂，眼睛却盯着自己坐骑的缰绳，他不会忘记，片刻前，一直是吐利浑拽着他的坐骑缰绳，想救他突出重围。
“告诉我，亥阴打算怎么对付我。亥阴既然安排了你来刺杀你家大王，以他这阴狠性子，想来也不会放过我。”铁摩勒回过头，环视了身后几十名雷虎军一眼，冷冷道：“可我敢拿自己这条命来担保，亥阴收买得了你这个东西，却收买不了我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