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谁葬吾怆,痴狂千生
武器、暗器、手/枪、衣物银两,以及她随身携带的那枚金步摇,再清点一遍物件,将不必要的重物全部去除,只带了必需品,保证在极轻的负重下能以最快的速度奔赴陵国风陵渡!
一想起明日就要离开,而不出四、五日,自己就将在时隔将近九个月后,与卫景离重逢,奚茗心里除了激动就是忐忑。她既然选择回去,不仅要面对卫景离,还要面对逼迫而来的新的危机和厮杀,更要面对来自秦博雅带给她自惭形愧的压力。
奚茗不由背着手在房间里踱起了步,步幅越来越大,最后干脆小跑起来,以稳心神。
遽然,屋外响起“砰、砰、砰”三阵敲门声,从节奏和强度上判断,门外的人应该素养极高,莫不是徐子谦?
奚茗上前打开房门,却不料入眼的竟是谷梁郁!
“咦?”奚茗满眼奇怪,向外探了探脑袋,“子谦呢?”
谷梁郁似乎并没有进屋的想法,只是闲闲地靠在门框上,头抵在门上斜眼看向奚茗:“子谦已经醉倒在荟蔚轩了,所以我来找你说明下情况。”
奚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醉倒?子谦的酒量我可是知道的,那可是千杯不醉!而且,方才我明明听见你们好像说什么‘小酌’来着,怎么才不到一个时辰,他就醉倒了?”
“并非酒醉人,而是人自醉。”谷梁郁咧嘴一笑,眼里狡黠一片。
“什么……意思?”奚茗一怔。
“什么意思?”谷梁郁转身坐到素衣阁外的石凳上,“啪”一声打开折扇,对着朗月轻摇起风来,指了指对面的石凳示意奚茗坐下,“意思就是,子谦他不想清醒,想要糊涂地面对一切。说好的‘小酌’,我才三杯酒下肚,他便仰头灌下了四、五大碗酒了。直到刚才,一大坛酒,几乎全被他抢着喝了去,结果醉得一塌糊涂,晕得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了。”
奚茗坐到谷梁郁对面,目光穿过樱花林望向荟蔚轩,眸光浮动。徐子谦之所以想要醉死过去,是不想面对她的离去吧?
“所以,你是真的决定要回陵国了么?”谷梁郁眼珠斜向奚茗,继续道。
“你都听说了?”奚茗也不做隐瞒,“没错,明日一早就动身。”
“那么,你可曾想过,你走后,子谦该如何?”谷梁郁隐去了嘴角的笑意,面容一派严肃。
果然,谷梁郁是来当说客的。
奚茗道:“子谦他……会找到一个更值得他爱的女孩子的。”
“如果找不到呢?”谷梁郁眉梢一挑,“世事总有‘万一’。”
奚茗语塞。其实她心里再清楚不过了,什么“子谦值得更好的女子”之言,无非是搪塞之词,逃避之举,以未来的不可预测来安抚当下无措的自己。
如同算命,江湖术士总爱预告人们的未来,然而,未来事件的发生需要时间的证明,又有谁真的能耐心等到那时,并且亲自去验证真伪呢?
说到底,她就是个骗子,而且自欺欺人!
谷梁郁迂回地戳穿了她自我安慰、减轻内心愧疚感的屏障。
见奚茗垂首陷入沉思,谷梁郁继续发问:“你又可曾想过,你走后,子谦这辈子又该如何呢?”
这一次,奚茗端坐的身形明显晃动了一瞬。
“这辈子”三个字,实在是太沉太重了,压在她的肩头,让她喘不过气来,脑子里不断闪过自己与徐子谦相识的画面。
她扑到他的怀里,她扯开自己的衣襟,她缓缓掀开他的面具,她被他按倒在马车内,她撕了他典藏版的书籍,她窥知了他的家族秘密,她吃了一桌他准备了一天的饭菜,她教给他1314和520的解语,她被他拯救……一次又一次。
谷梁郁收了折扇,极其难得地正色道:“当日子谦带你回来,我还曾替他开心不已,知道么茗儿,你是他除了珠儿外唯一一个主动带回府里的女子。自打我舞象之年认识子谦到现在,已有八载,与他相知甚深,自然了解他的脾性。茗儿,你可知,为何以子谦的名声和财力,朝廷却不甚防他?”
没错,谷梁郁说得这一点奚茗也曾奇怪过,以徐子谦富可敌国的实力和赫赫声名,谷梁氏应该对他有所辖制才对啊!
“不对子谦设防,完全是因为子谦不争世事的性子,”谷梁郁直接解答奚茗的疑问,“那时子谦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子,虽然年少,但已是洛邑城有名的商海豪客,建了临风居,扩展了邻国的商道,将家底翻了好几番,人人谓之以‘奇才’的名头。也就在那时,父皇开始关注起子谦来,甚至还派出了探子时刻掌握他的动态。父皇曾对我说,子谦这样的孩子,日后必成大器,如此天纵奇才,不知未来登基的我能否驾驭,若我能掌控得了他,子谦将是我谷国之福,若我无法左右他,子谦便会是我未来治国最大的障碍和对手。”
说到这,奚茗便明白了,数年前谷梁郁和徐子谦正像是曹冲和周不疑的关系。
传说周不疑和曹操的小儿子曹冲都是有名的神童,而且相互交好,哪知后来天妒英才,曹冲十三岁重病逝世,曹操伤心之余,命人暗杀周不疑。曹丕上谏,结果反被曹操训斥一番,道:“此人非汝所能驾驭也!”随即除掉了周不疑。
大概,当时老皇上也是怕少年的子谦未来不可限量,羽翼丰满之后会威胁到谷梁氏的霸/权吧。
“然而一段时间下来,父皇发现,子谦竟是一个没有什么欲望的人,他从不执着于某事,连生意上的事也是随意处之,却能做得极为出色;他也从不争于某事,不会同别人面红耳赤,更不会因琐事而烦心躁怒,偶尔幽默打趣,却总慵懒沉静地面对着一切,所以老皇上才对他很放心。他就像是个异世的仙人,抓一把清风,踏着祥云而来,只是淡笑间,就看透了这个俗世。”
没错,徐子谦是仙,夕颜花仙,一缕清风,一阵花香,一袭莲青,一往情深。
“可是,自从你出现后,子谦就变了,变得不再是那个无欲无求,无争无执的仙人了,我第一次觉得他开始争于世事了。”谷梁郁起身,背对奚茗,遥望苍穹,“他开始不自觉地执着,并且开始会愤怒、会激动、会失落、会奋不顾身。知道么,那日你和珠儿酒醉,我为了激他,故意说要抓了你威胁卫景离,结果你猜怎么着?子谦竟然头一次跟我发火。当然,我也从未见他像你在他身边时那么快乐过,开怀地大笑,包容你的恶作剧,跟着你一起胡闹……那时我便知道,你是那个足以改变子谦的人……只是没想到,你会让他陷得这么深。我看没有个五、六十年,他是爬不出这个深渊了!”
奚茗心下一颤,五、六十年,近乎一生。
“唉……说了这么多,真是不符合我清冷的气质。”谷梁郁扭头看向奚茗,“那么,你还要走么?去找那个困在风陵渡不知能否突围的陵四皇子?”
奚茗顿了顿,想起目前不知境况如何的卫景离,动摇的心瞬间坚定不已,点点头,肯定道:“没错!”
谷梁郁苦笑:“看来方才子谦说得不错,纵然他努力争取,感情的事却强求不来。”
“还是谢谢你告诉我这些。”纵然内心巨浪滔天,但奚茗还是感谢谷梁郁告诉她许多她以前不知道的事,更加了解了子谦,也更加……忘不掉他。
“很晚了,我得回宫了,子谦那个醉汉就交给你啦!”谷梁郁伸个懒腰,摆了摆广袖欲行离开,悠悠撇下一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颓废的模样……只怕,日后会见识到他更颓废的样子。去看看他吧,好让他……断了念。”
言讫,黛蓝色的锦缎之光彻底隐匿在樱花林中,再也掀不起一丝月光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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