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破户寻人,打砸端店
“果真来了呢……”徐子谦看着破窗而入的久里淡然道。他像早有准备般地坐在床边,高大的身形配合着下撤的帘幕,敲将奚茗隐在其中。
这时楼下也隐隐传来打砸的刺耳声响和人群的惊呼声。显然,李葳、持锐等人和楼下的酒楼豪奴打起来了。
翻身入户的久里顾不得楼下弟兄们的纷乱,他单膝抵地,一只手掌支地,另一只手顺着飞身挺进的势头将短靴内的三棱军刺“锃”地抽出,护在胸前。久里微抬眼皮,眼神如狼似虎地盯着最先映入眼帘、开口讲话的青衣男子。
是他?久里心道。他记得眼前静坐着的俊秀公子,他们曾两次相遇,一次在西市,一次在柳湖……在柳湖那次,正是杨溢幽会奚茗之时,如此偶遇,难道说他和杨溢之间有着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想到这,久里眼里的目光顿时变得更加狠戾。
“把茗儿还给我!”久里微启薄唇,短短一句话讲得冷酷之极、霸道之极。
徐子谦稳稳坐在雕花红木大床的边沿,颇有深意地盯着眼前随时有可能扑上来撕烂他的黑衣男子——是他。
他记得眼前呈现出极具攻击性姿势的男子,如斯俊颜,教人过目不忘。在西市、柳湖,他们先后见过两次,他记得奚茗曾叫他“久里”。若是今日有陌生人来带走奚茗,他可能还不放心,若是他来,他倒是相信奚茗会真的无恙。只不过,方才眼前这名叫久里的男子恶狠狠的话倒教他咀嚼出了些旁的意思。
徐子谦镇定自若地开腔问道:“你叫久里?”
然而徐子谦话音未落,便只见眼前一道黑影蹿出,久里两个箭步便闪至他眼前。徐子谦还未看清久里的下一步动作就蓦地感觉到勃颈上一刃凉风掠过,垂目一看,自己竟已被久里手中的三棱军刺牢牢地抵在原地了!
好敏捷犀利的身手!徐子谦暗叹一声。
“把茗儿还给我!”久里重复道。这一次,他的声音低得微不可闻,但字字带血,凶残得仿佛能让人听出一股血腥味。
“你真是关心则乱呐,看来把她交给你是没错的。”徐子谦脖子上虽然架着锋寒刃利的军刺,话却说得不疾不徐。
久里身子一滞,循着徐子谦的目光向后看去,影影绰绰之下依稀可见纱帐内正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久里鹰隼一般的眼骤然变得仓惶起来,完全忘记了闪到一旁的徐子谦。他抬臂一挥,将遮挡在眼前的纱帐“嘶”地一声扯了下来。.至此,帐后藏着的人儿才全然落入他的眼底——奚茗像足一只受伤的小猫蜷缩在被子里,显得那样娇小、那样孱弱;她的脸背对着久里,他却能够清楚地看到奚茗脸上被灰尘浸黑了的两条泪痕;她沉重均匀的呼吸声重重地击打着他的心脏,混着露浓笑强烈醇香的鼻息让久里自责得更加仓惶。
他从来不知道,人竟可以如此惶然。
久里小心翼翼地凑近奚茗,轻声唤了唤:“茗儿?”
没有任何回应,奚茗仍睡得深沉。
“她没事,只是喝醉了,三大碗露浓笑。”徐子谦立在床头,对久里道。
“是你吗?”久里缓缓抬头,目光虽不像方才那般凶残,却丝毫不肯卸下眼底的戒备。他的意思是:是你带她来这里喝酒的吗?
“不是,但酒确实是我请的。”徐子谦领会了对方的质询,磊落地说出实情,“是一名绿衣公子带她来的,不过,他早已离开了。”
“是谁?”
“说起来……在下也并不清楚。”徐子谦答道。这是实话,之于曹肃,自己对他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那个男人是否真的就是“曹肃”。
久里盯着徐子谦的眼睛,在里面除了坦荡外再无所获。
顿时整个天字甲阁静寥非常,而楼下的打斗声和砸场声却愈来愈盛,期间还能听到李葳扯着嗓子呼喊奚茗的名字,大骂着半路杀出的护楼豪奴挡了他上楼的路。
“是你照顾的茗儿?”久里站起身来平视徐子谦道。
徐子谦并不回答,只亲和地笑笑。
“那我便放你一条生路。”久里的话说得冷冰冰的。
想必若是让卫景离知道有青衣男子这么号人存在,且不论他对奚茗有没有威胁,单就是他请奚茗喝酒令她酒醉、与她共处一室这点来说,卫景离便不会教他好过。思罢,久里弓身将裹在薄被里的奚茗轻柔地横抱在怀里,转身大步行出了内间。
徐子谦并不阻拦久里,他望着久里颀长英挺的背影心道,竟然也是个不喜欢欠人情的家伙呢……
久里踹开天字甲阁的房门,行出门口又下意识地用脚将房门阖起,抱着熟睡的奚茗站在楼梯口,而楼下大堂和酒楼二层已是一片狼藉、人群四散,桌塌被毁、酒肉遍地。
“是茗儿!”肉搏正酣的李葳最先看到三楼楼梯口处站着的久里,见奚茗倒在久里怀里不知情况如何,心急之下随手抄起柜台上的一坛酒向扑上来的一名豪奴头上砸去。坛碎酒洒之时,豪奴也应声昏倒在李葳身上。李葳壮臂一推,轻轻松松地就将晕厥的豪奴扔在后赶来的两名店小二身上,其臂力之大竟让两名小二重重地摔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此时李葳终于抽得空来,嘴里骂一句:“奶奶的,要不是不能用刀使剑,爷爷早端了这临风居!”言罢,一甩武服下摆,几个大跨步便跃上了三楼。
“茗儿怎么样了?”李葳急切地问久里,眼睛却盯着薄被遮面的奚茗身上。
“没事,只是醉了,”久里暗自瞧了一眼身后的天字甲阁,擦过李葳的肩膀,径直下了楼梯,对着正捆绑七、八名豪奴的持锐道,“大哥,找到茗儿了,无恙,我们回去吧。”
“楼上情况几何?”持锐停下手头的动作,抬眼看了看天字甲阁紧闭的大门问道。
“什么也没有。”久里定定地望着持锐的眼回答。言罢,径自抱着奚茗步出了临风居。
大堂里除了三十几名在地上打滚喊疼的豪奴和小二外,以持锐为首的十几名清字营率卫无不愣神——久里的神情竟如此漠然,语气冷冰冰的,仿佛周遭的空气都要被他给冻住了。
见久里如此肯定,持锐也不做多想,毕竟此番起来目的是找回奚茗,并不想闹出多大动静、留下什么坊间流言,当即从怀里掏出李锏交给他的钱袋砸到地上,大手一挥令道:“撤!”
众率卫见持锐下令收兵,纷纷松开手里压制的、脚下踩着的豪奴们,拍拍衣衫随持锐而去。
一直缩在角落里的账房先生见这一帮莫名其妙而来、身着武服的豪汉又要莫名其妙而去,这才敢甩着膀子大喊一声:“你们这帮土匪!砸了我们临风居扔下一袋银子就想了事?你们赔得起吗?!你们砸烂的瓷器哪个不是官窑的瓷器,你看看这琉璃茶具,你们这帮流氓、土……”
“锃”地一声,一枚长足三寸的银针扎扎实实地掠过账房先生的右耳廓,带着一道血痕狠狠钉进了墙体内。
账房先生咽下了卡在喉咙里的“匪”字,伸手探上自己的耳朵,眼睛甫一睁开就吓得哭爹喊娘,一屁股跌坐在地——他手上浸染了飞针攫过时擦出的血迹,颜色赤红,活色生香。
“再出言不逊就当心你的另一只耳朵!”持盈手掌藏针,怒视那账房先生道。不用说,如此精准的暗器只有她才发得出来。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账房先生哆哆嗦嗦地挨到墙角,手捂着其实伤口并不深的耳朵一个劲地求饶。
“够了,我们走吧!”久里站在临风居的门槛处,头微偏,对持盈低声道。
持盈被久里突兀的喝令惊得心里一紧。她能明显感觉到今天的久里不同与往日,究竟是哪里她却无法细究,也许是更冷峻,也许是更严肃,甚至,她能从久里的眼底扑捉到那么一丝……凶残。持盈看了一眼持锐和李葳,见他们二人也同时审视地盯着久里的脸,看来,他们也察觉出了久里的不同。
如此,众率卫则跟随久里出了临风居,身后传来一名店小二的惊呼声:“先生先生,别哭了,是金子,不是银子!满满一袋金子!”
然而一众陵国最顶尖的率卫哪里会再管临风居的烂摊子,出了酒楼大门便纷纷上马,伫马挺立,傲视前方,全然无视入暮之时仍不肯散去、看热闹的百姓,只等卫景离一声令下即可杀回容王府去。
久里在众百姓的注视下将怀里的奚茗小心地抱到马车辕座处,才将她放好。深藏在马车里的卫景离幽幽然开口道:“交给我吧。”
久里身子一滞,环抱着奚茗的手臂肌肉也不由紧了起来。
虽然隔着一道车帘,但卫景离分明从这短暂的停滞中感受到了久里的反抗的意志和矛盾的心理。然而卫景离并未再下命令,只等着久里的决定,决定他选择服从,还是就此反抗。
许久,至少在卫景离看来如此。久里启唇缓缓道:“……是。”
他选择了屈从,选择相信自己,卫景离心道。
久里轻挑车帘,将裹在薄被里熟睡的奚茗一点一寸地送进马车内,送进卫景离的怀里。
“是否发现有其他可疑人物?”卫景离接过薄被上仍残留着久里体温的奚茗,轻声道。
“回主上,并未发现可疑人员。”久里抬起一条胳膊挑起帘子,目光仍定定地留在奚茗半露的脸蛋上。他仿佛还能听到她沉重的呼吸、闻见嘴里散发出的酒香。
卫景离紧紧盯着久里的脸瞧了片刻,并未再追问下去,只点了点头,道:“发轫回府。”
“是。”久里应道。随即,转身抽出轫木,坐回马车辕座,鞭子一扬,狠狠抽在马腚上,驱赶着马车顺着来时的路回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