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伤痕（四）

十三年前的时光仿佛不曾离去，只是安静地沉在了他记忆的最深处，被日过一日，年过一年地掩埋，冲刷。成了一片脆弱的禁地。这么多年，没有人触碰，它们一直安静地沉睡。

现在，一缕刺痛从太阳穴直刺入他的头颅中，迦忆仰面躺在榻上，只觉得头痛欲裂，胃里一阵翻搅，像是要吐了一样。记忆中一个小小的身影剔剔挞挞地跑来，然而不等他挣扎着去看清，那小人儿就已经又跑远了。但那些声音是那样清晰地印在耳边——

“迦忆，你看！我的手指可以冒出火来耶！”

“迦忆！迦忆！今天爷爷说我进步了，以后我是不是可以和你一起修炼了？”

“迦忆！那只鹦鹉死了！你能不能把它变活啊？”

“迦忆！你为什么总是不爱说话？我一个人很无聊啊！”

“迦忆，我学会医术了。怎么样？你还不会吧？”

“迦忆，你也差不多该用功一点，都已经快十八的人了，还这么懒散。”

“迦忆，有什么难过的事情就和我说吧，虽不能做什么，但还是可以替你分担一些的。”

“迦忆！迦忆！你别走！你、你怎么不信我？你怎么不信我？”

如同一桶鲜血从头浇下，迦忆眼前血红一片，那道身影一动不动地倒在那里，漆黑如墨的长发披散开来，在血液里微微流动。往日明亮如星的黑眸像是燃灭的烛火，渐渐黯淡下去，终是死灰一片，再没有了温度。那双染血的眼睛至死都是死死盯着自己，不断重复着那一句‘你别走，你怎么不信我’。

我怎么会不信你···迦忆阖上的眼皮下，眼珠在不住地颤抖，胸口似乎被一块巨大的山石压着，透不过气。那一声声凄厉的叫喊就像是一把把利剑，狠狠地插进了他的心口。往日那不堪回首的一幕再次一遍遍浮现在他眼前，直逼得他喉咙一涩，一大颗眼泪从眼角滚落到枕上。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都没有掉过眼泪了。

那道小小的身影就像是不灭的魂，死死缠在他的身心上。记忆中死去的人伸长手臂，似是想要触碰到自己，美丽的脸上惨白如死，再也没有了平日里淡如水的冷静。但那时，他闭着眼长叹一声，那时的自己终还是背对着那双手越跑越远，留下了她一个人在那里，死不瞑目。

他记得那一声‘迦忆’，撕心裂肺，他知道自己是她最后的希望，她坚信自己会相信她，即使这世上所有人都不信她，他也会信。然而她错了。面对着那些毫不留情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的人，他只是选择了逃避。

徒留她一行清泪，空伴他日夜痛悔。

每当想到那染满了鲜血的脸，迦忆的心都会止不住地颤抖。

从那以后，到现在，已经过了十三年。他日日夜夜悔恨了十三年。

如今，她回来了，带着对这个世间的愤怒和憎恨，携卷着腥风血雨，回来了。他已经失去过一次了。而眼下又怎能让他再次弃她于不顾？

迦忆紧皱的眉峰一直没有松下，成千上万的无辜百姓，一个叫他痛了十三年的女子，叫他该如何做出选择？

忽然，似是终于决定了什么，他深深呼吸了一口，再睁开眼时，里面只剩下了一片冷然的光。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