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4章 了而不断(四)
慎心虽然面上紧张,说出的话却显然经过深思熟虑。
听着她的说辞,星河猛然蹙起了眉头。
慎心其人她并不了解,但显然曲艺平平之人,却从一介婢子做到追星揽月坊的头牌歌姬……必然不是省油的灯。
哥哥曾经怀疑,怜花受伤是有人刻意做的手脚。
那件事,最大的得利者正是慎心。
难道是她做的?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果断又狠辣。
这样一个女人,既然选择对莫云痛下杀手,为何忽然间又想通了?
“嘉禾郡主在哪?”星河直截了当地问。
慎心微微一怔,低眉顺眼地回道:“夫人赌气出走,许是回乐坊去了。”
“你觉得莫云能把她找回来吗?”星河步步紧逼。
慎心一步一退,小心地回道:“夫人向来大度。脾气来得快,去的更快。夫君前去好言相劝,她必不至于任性……拂了一家人的情面。”
如此紧张的氛围下,她不仅把话说的滴水不漏,还愈发打起精神来了。
这等困苦中摸爬滚打着成长起来的女子,心性坚定、韧性极强,非寻常所见的大家闺秀们可比,若想击破她的心防必须以攻心为上。
星河认真审视着她,一字一句道:“慎心,‘慎’——‘心’——,你可知莫云为何把你的名字从‘素心’改为‘慎心’?”
此问出乎意料,却没难道慎心。
她稍加思索,便回道:“夫君说——‘君子慎独’。当年,我从一个小婢女做到了天下第一坊的花魁。他为我改名,是要我务必谨小慎微,应对好各路牛鬼蛇神,时时守好自己的本心,在纸醉金迷之中保持清醒。”
听她如此解释,星河不经失笑。
“慎心啊——慎心!你连这点自觉都没有吗?昔日怜花受伤,莫云早发现是你做的。特意替你改了名字,是想提醒你安分守己,珍视大家对你的包容和关爱。可你不仅辜负了他的好意,还利用他对你的歉疚之心,横在他与郡主夫妻之间……一味的巧壤夺!这跟小偷有什么分别?或者说,跟大街上纠缠路人,乞讨的叫花子有什么两样?”她哂笑着说道。
虽然四下无人,但对表兄的妾侍如此无礼……似乎也不大妥当。
“夫人,毕竟长幼有序。如此这般……”杨玄风欲言又止。
星河瞥了他一眼,以笃定的眼神制止了他的后话。
面前紧张不已的慎心,已经涨红了脸,胸口激烈地起伏着,交叠的双手也在不住地颤抖。
她的声音也在颤抖,“宋小姐!我敬你曾算是半个旧主,你可不要太过分!就算我出身低微,如今也是独孤家的妾室,独孤释、独孤然两位小公子的母亲……独孤家未来的当家主母!”
“当家主母?!”
星河目露锋芒,厉声喝道:“你怎么知道郡主不会再回来了?!”
慎心自觉失言,连忙改口道:“释儿、然儿是独孤家的长孙!我是他们的生母,将来必然会得到应有的尊重。”
“你——”
星河攥紧了拳头,肩头不住地颤抖。
几个来回之间,杨玄风终于听出了端倪。
他一边上前扶住星河,一边对慎心说:“郡主失踪,非同小可。你若知道什么隐情,最好坦诚说清楚。”
慎心的嘴角有些抽搐,“杨将军!你与宋小姐都是贵人,也是郡主的至交好友。打心底里瞧不起我贫贱的出身,不能接受我与夫君之间的情义……也是人之常情。但是,你们生拉硬扯,要将郡主负气出走之事栽赃到我的身上。如此蛮横无理,岂不是要让独孤家当前的困境雪上加霜?让夫君更加忧心!让父亲、母亲更加伤心难过!”
一双通红的眼睛,一声声“悲切”地质问。
此情此景,任谁见了,都会觉得自己和夫君在欺负一个弱女子。
“你还真是巧舌如簧。”
星河一声冷笑,“好!既然你不肯说清楚。我偏蛮横一次给你看!”
对待下人,她向来和颜悦色。
慎心在乐坊时日不短,从未见过“兰因公子”发脾气。
进入独孤家之后,与世家大族的女眷来往渐多,有关宋家嫡小姐、宫家家主宋星河的事情,左一耳朵右一耳朵倒是听了不少。
从世家闺秀到内廷首席女官,宋星河走的顺风顺水,哪怕宋氏倾塌也无碍她成为宫家的家主。
宫家富可敌国,宋家家声恢复又与如日中天的杨家联了姻……
激怒她的确是不智之举,但是任宫家、宋家、杨家再不好惹,这里还是独孤家的地方,而自己……将是府上的女主人。
如此一想,慎心平添了几分底气。
“你想要做什么?!”
她猛然仰起头,拧着一双柳叶细眉,咬牙切齿道:“别忘了……这里是独孤家!我是柱国大将军世子的妾室,论辈分……你还得唤我一声嫂嫂。”
“嫂嫂?真可笑!””
星河的目光冷如寒霜,“我的嫂嫂只有一人,便是南朝郡主萧从玉。你一个低三下四的舞姬,算个什么东西?还敢乱攀亲戚自称……嫂嫂?!”
她的言辞颇有些激烈,甚至……失态。
杨玄风从未见过这样的星河,却从表象中读到了根本——她想把慎心逼到绝境,急切的要挖出慎心隐藏的秘密!
“夫人,莫要这样。到头来,为难的还是姨母和姨丈。”他从旁适时地劝道。
“夫君,你……”
星河回身望向他,目光相触之间,一切了然于胸。
听到有人帮腔,慎心瞬间重拾底气,“宋小姐要撕破脸,我便奉陪到底!你们随我去见母亲,在她的面前好好论一论公义!”
……
“夫君说的有理——是不该跟表哥的妾室撕破脸,平白伤了亲戚间的和气。”
星河笑了笑,将双臂抱在胸前道:“怜花如今已是大司徒夫人。我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将当年的事情告诉李大人……他自然会亲自料理一切。姨母、姨父虽然仁爱,却不会包庇一个侍妾作恶多端!”
“你!你……”
慎心胸口憋闷,气得说不出话来。
星河慢慢靠近她,压低了声音道:“在长安,每个世家都有它的暗处。让一个人悄然消失,何其简单!想要一个人死……一件小事,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便够了。尤其对贱人来说,性命比蝼蚁还不如。不妨想一想,你的父母是怎么死的?”
“够了——够了!”
慎心长袖一甩,激烈地吼道:“宋星河,你不是想知道她去哪了吗?!告诉你,我不知道!前几日她来求我,说要赔两条人命给我,替夫君赎罪……求我宽恕他,往后好好照顾他。我与夫君虽有两个孩子,仇恨却是越不过的高墙……萧从玉既然递过来一个梯子,我没理由不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