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破观念
唐绯容的道谢来得猝不及防，花椒有些惊讶。
她疑惑，她的谢从何而来。
在维扬第一次相救，到京都外的第二次，两次救命之恩，却都没见她真诚地说一声谢，可今儿怎么就……
难不成是因为她怼了那两个姑娘，给了她们难堪，算是替她出气，这才道谢？
花椒咬咬筷子，“不用谢，我也不是专程为你。只是她们先惹了我，我自然反击而已。”
唐绯容瞧着花椒白嫩的脸，即便成了光头，获得众多怪异的目光，然而，她总是这般无所谓。
这个年龄，是如何做到如此的，宠辱不惊的？
“你是如何做到的？”想着，唐绯容便也问出声来。
“嗯？”花椒没明白她所指。
“照理说来，你一小小山村旮旯里出来，”唐绯容瞧着花椒不变的面色，继而道，“你别误会，我没有瞧不上你的意思。只是，从那么个小地方，来到这京都，难道不会有无所适从么？”
“很显然的，他们，所有人，甚至是之前的我，都会有不屑之情，就等着看你笑话……但你却……”
“外头传的那些事，确是像你能做出的，只是，你一点都不在乎么？”
显然，唐绯容是迷惑的，她羡慕着花椒的这种做法，却又疑惑，也不敢照做。
花椒咬着筷子头，静静打量坐在对面的少女。眉眼如画，衣衫精致，连发髻上轻坠下的一根飘带色彩料子也是极佳的。
本应当是个极骄傲的姑娘，然而此时，面容间却布满愁绪不安与迷惘。
这才是这个年纪，这种经历后，而应该的模样吧！
花椒暗自感叹一声。
若是她，不曾承受过前世的近三十年的经历，那面对唐绯容所说的那一切，身处而经的境地，会是如何？
花椒猜想不到，但却肯定，绝不会做下她现在做的事。
一切都是经历使然。
花椒勾勾嘴角，“我现在的想法是随心所欲。吃饱穿暖有足够的银钱花，做自己喜欢的事，至于别人的想法或意见，都不去搭理。”
“为什么？”
“为什么不呢？”花椒说道，“你的生活，你的人生，你的喜怒哀乐，和他们并无干系。他们并不能替你过！”
唐绯容凝着眉，片息又道，“可是，女子总要嫁人不是？”
她已及笄，被拐前，家里在与她相看。说不夸张点，那会上门来作媒的，可快将家里的门槛踏破。
然而，在她经历被拐，一切都不一样了。
本有意向看好的人家，再没有了下文。
家里仆从对她明面上不敢有什么，但私底下，或可怜或嘲讽，就是父亲，祖父母，还有叔伯婶娘们，明里暗里都不同了。
从前那些贴着她，玩得好的姐姐妹妹们，也都没有来往。
她一下似乎就成了个笑话。
大约唯有她娘亲，一如既往地将她放心尖尖上疼爱。
唐绯容眨眨眼，将干涩泛红的眼眶憋回去。
花椒咬咬筷子头，哎，也只有唐绯容那样，不曾经历，还未长大的姑娘，才会有这些少女的心思。
嫁人啊！
花椒偏过头，下意识地摸起光溜溜的脑袋，随口道，“为何就非要嫁人呢？”
“女子一生，就为了嫁人，给男人传宗接代而生的么？嫁过去伺候公婆伺候男人，伺候小姑子小叔子，也不定能得人声好。给男人生孩子，还得张罗里里外外，甄选美妾，教养儿女……一生中，除了男人，就是孩子，什么时候是纯碎地为自己活？”
唐绯容以及那她丫鬟和棋被花椒这一番话瞠目结舌。
这完全打破了她们的认知。
“可是，不都是如此么？”唐绯容喃喃。
“所以别人都如此，我也一定要如此么？”花椒道。
“若能不愁吃喝，为何非得为了嫁人，而去嫁人？”
唐绯容张张嘴，终却没说出半个字。
为了嫁人，而嫁人？
她们不都是为了嫁人而嫁人么？可明明如此顺理成理所应当的事，被花椒这么一说，似乎又不一样了？
“那你，不想嫁人么？”唐绯容问出这话，而后又觉得自己问得可笑。
花椒的态度不是很明显了么？况且，她离及笄还有好些年，这个对她而言并不迫切。
“嫁人？”这个真没在花椒的规划之中，“等玩够了，再考虑这个问题……总之，不会因为要嫁人而强迫自己现在的行为。”
“如果我嫁的那人，会介意我的经历，性子，那便没有嫁的必要。自己一人，不是更好？”
花椒的话瞬间给唐绯容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那通往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这些想法，与她从小接触的，被灌输的，完全不同，甚至截然相反。听着觉得不可思议至一片荒唐，可却偏偏荒唐得令人心动。
还能带着那样的想法生活么？
和棋站在一旁，眼见着自家姑娘似乎被花椒的言论说服，隐隐觉着不对。
女子如何能不嫁人呢？若不嫁，那一直当一个老姑娘？
这怎能成？
那不得被娘家人，被外人嫌弃死？
和棋动动唇，想要反驳，然唐绯容先开口了。
“可不嫁人，一辈子住在府里，兄嫂弟妹侄儿们岂不会嫌弃？到那时，如何自处？”
“谁说不嫁人就必须得住娘家？自己去外头买个宅院，买上些丫鬟仆从，不更惬意？”花椒且正想住出去呢。
“可如此，哪来的银钱？”
花椒赞赏地看一眼唐绯容，不错，还懂考虑实际问题。
“自己挣啊！”花椒随口道，“女子不得入仕为官，可没说不能做生意啊！”
“士农工商，商乃最末等！”唐绯容不赞成道。
花椒轻呵一声，“商若是末等，那还何必开市？先不说如今大周并无明令重农抑商，便是有，观历朝历代，商人当真过得有那般凄惨？”
“你莫不是没听过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至理名言？”花椒白了眼唐绯容，又道，“那你总听过卖官鬻爵，官商勾结，权钱交易吧？”
唐绯容被花椒的那几个字惊得一哆嗦。
“那，那是朝廷明令禁止，犯法的事！”唐绯容憋了口气，道。
“你也说了，明令禁止，为何要禁止，那不就是因为存在？况且明令禁止的多了去了，你见过确确实实禁完的么？”
唐绯容动动唇，无言以对。
“愈是位高权重，愈沉浮在其中。不过是擦着边线，不逾越得太过罢了！”
花椒看一眼似乎受打击不轻的唐绯容，又加了句，“不信？你回家好好问问你父亲母亲祖父他们，就知道了。当然他们定不会告诉你。”
唐绯容，“……”真敢说。
和棋，“……”是不是得将她家姑娘拉走？眼前这光头姑娘，太不靠谱了！
唐绯容转过心思，打算换个话题。
“那做什么生意？”
花椒看一眼唐绯容，“这你问我？回去问你娘啊！”
放下筷子，花椒站起身，“吃饱了，多谢招待。我的那些话，你慢慢琢磨。”
临走前，花椒顺口又提了句，“你被拐的事，找出源头了？”
话落，却见唐绯容一下抬头，直愣愣地看着花椒。
看得花椒心底倒是一个哆嗦。
又不是我拐得你，如此看我做甚？
“你倒是提醒了我。”唐绯容喃喃说道。
“今日你说的那些话，我会仔细想想。”唐绯容也站起身，“下回我登门拜谢。”
说罢，倒匆匆走了。
这一波操作惊了花椒。
她前一息还担心人会粘上她，急匆匆要走，没想到人反倒先走了。
“诶，你那么急去做甚？”花椒问句。
“回去查我被拐的源头。”唐绯容丢下这一句话，跑了。
花椒要不提，她都忘记了。这些日子来，心思都花在担心忧虑上，倒将这个忘了。
她是得好好查查，自己为何会遭那一遭。
花椒瞧着唐绯容离开的背影，撇撇嘴，也转身走了。
好歹，唐绯容便是走得急，也没忘结账。
出了春和楼，花椒想着也没地方想去，便打算回府。
有精神力的存在，因此认方向是不差的。
只是大约先前在铺子门口闹出的事已传了出去，或是光溜溜的脑袋在阳光下太惹人眼，走在街道上，总引得人注意。
于是，花椒拐了个弯，走进胡同小路里，七绕八拐慢慢转。
顺道当是体会下京都的风土民情。
拐过几个胡同小街口，远远一道背影落入花椒眼中。
那不是连涟么？
花椒紧走几步，想着去将她吓一跳，却偶见前头还有两个男人。
下意识的，花椒缓下脚步，跟在后头，观察些时间。
一路走着，那两人始终不远不近地跟在连涟后头。
时时东张西望下，也有各自分开然而走过一个路口，总能重新跟在后头。
花椒摸摸下巴，心在赞叹。
这技术挺不错啊。
就是不知道连涟知不知道。不过若是她不知道，那……
花椒准备嘲笑她一整年。
带着如此看好戏的心情，花椒跟在他们后面，准备到关键时刻再出手，却不知道自己身后正也跟着一人。
而相较于跟在连涟后头的那两位，看起来要更厉害些。
又转过一个路口，连涟后头的两人明显加快了步子，直冲上去。
花椒靠在墙角根，瞧着他们的动作，兴致勃勃。
前头，正要转弯的连涟猛收回步子，绷紧身体，然后紧贴到墙边。
瞧着突然窜出的两人，连涟眉眼凌厉，面色沉凝，目光沉沉。整个人紧绷戒备起来。
精神力却四散开来，探查周遭。
而后，她便发现了花椒。
转过目光，两相对视，瞅见花椒略带趣味的目光，连涟便知她怕是早知道了，等着看热闹呢。
白了个眼，连涟转而将注意力落在眼前两人身上。
“姑娘……”
其中一男子才出声，连涟抬手一拳便挥去。突如其来的动作让那男子一愣，没反应过来，下颌便受了一击。
眼泪花子瞬间冒出，直抽气。他怎么都没想到，这看着一纤弱的姑娘，下手竟然这么快狠准，连力道都很足。
而在他脑中冒出这一想法时，他便见到他的同伴此时捂着胯下，龇牙咧嘴，登时一身冷汗，反倒觉得自己下颌其实并没有那么疼。
怯怯退缩两步，他也下意识地夹紧腿，两手捂住胯下。
太他娘的恐怖了！这还是个姑娘吗？
“你，你……”
才颤出声两个字，便遭连涟上来一顿暴打。
男子一边退，一边夹拢腿，一手挡在胯下，一手挡着脑袋，可算是狼狈。
男子想逃开，然看到还跪在地上疼得青筋暴起的同伴，到底是讲义气，还记得想去拉一把。
然而脚下一个趔趄，反倒与那同伴摔到一起。
于是，连涟索性两个一道打。
花椒远远看地起劲，丝毫没察觉背后危险来临。
直到，一张水嗒嗒的，无甚味道的棉白帕子被捂到口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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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椒脑中冒出的第一句话。
这算不算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花椒扭转过身，腿狠一抬向后踢向身后之人的胯下。却不想人反应极快，往侧旁一跳，便躲过了花椒这一脚。
一脚没中，花椒手握住那人手腕，狠狠扭过来。
“咯哒”一声脆响，伴随那人嘶声裂肺一声嚎，手臂扭断了。
不远处，正来劲儿的连涟被这一声惊了跳。收回拳脚，站直身看去。
花椒怎么也和人打起来了？
愣怔之际，地上两只相视一眼，相互搀扶一把，狂奔离开。
连涟看一眼跑远的两人，又看看花椒，最后决定没再去追。
她在思考，跟花椒打在一起的那位，是和刚那两位一路的，还是只是找花椒岔的。
不过瞧那两人逃跑的模样，应该是属于后者吧？
这倒是巧了。
她在前头遇两条尾巴，花椒在后头也遇着条尾巴。
就是不知道还没有没其他人。
连涟想着，逐步走近。慢慢悠悠的，显然也没有出手的打算。
瞧着，花椒那也不需要。
被花家一手拗断胳膊正嗷嗷叫的男人汗如雨下，他没想到，这个小丫头瞧着小，却如此狠。
胳膊除了痛，再无其他感觉。
想逃走，但胳膊在人水中握着，压根动不得。
且显然的，花椒并不打算松手。
男人忍着疼，身体猛向花椒靠近，另一手对着花椒撒出一包纸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