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故人
“让开!”
皂吏呵斥,伸手去推护院。却是干推不动,仿佛是推到了山岩之上,十分地稳固。
皂吏脸色一红,“……你让不让开!耽误片刻,若是让那反贼跑了,这全院子的人可都要背上窝藏之罪,你担待不起!”
“我们这里是官眷的宅院,哪里来的反贼?”
“线人举报,证据确凿,我们这里还有签押的官文,若再阻拦,将你视同反贼一起捉了去!”
皂吏将官文举起在护院脸跟前,抖一抖,让他看仔细。
护院森森一笑:“那就将我捉去好了,只怕你们还没有这个本事。”
呛啷啷,后头有两个皂吏拔了腰间钢刀,雪亮刀光明晃晃闪烁。
“大哥,这厮铁定是个反贼了,竟然敢和咱们过不去,阻拦办差!甭跟他废话,咱们捉了他一起锁拿大牢里去,免得晚一步跑了其他反贼!这院子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谁敢上前挡路,谁就与反贼同罪,动起手来,死伤都不论的!”
为首的皂吏将官文一收,揣进怀里,也拔了钢刀出来:“正是如此说,兄弟们,亮家伙!”
锋利的刀刃便朝拦门护院的胸口比划。
“都特么的给爷滚蛋!”
护院生了气,一脚将最靠前的皂吏踹翻出去,骨碌碌滚到台阶下头,然后砰一声,把院门给关了。里头上了闩,竟是任凭怎么叫门也不给开了。
巷子里其他的人家听见动静,又纷纷有人探头出来观看,一见竟然是官府前来拿人,都觉得十分意外。这可是安陆侯府未来儿媳妇的家门啊,怎么会有官差来凶神恶煞地喊打喊杀?
今日这宅子也不知道怎么了,连接有事……邻居们私下里议论纷纷,各自关门闭户,不想惹是非。
有做官的人家就悄悄派了仆役出去打听,看宋家是不是出事了,要不然怎么也不会有这种事出现吧?话说最近宋家的境况可是有些微妙呢!
而宋家的安危,背后又关系着宫里的态度,进而也反映着朝堂上的风向,所以大家不能不多点关切。
这个时候,顾心的车子已经来到了廖家胡同,在席师傅居住的院子门口停下来。
“夫人,这就是我家了。”席师傅引路,上前叫开了两扇黑漆小门,“劳烦夫人这里下车了,门口狭窄,车子没办法停在院子里,真是抱歉。”
“不妨事。”顾心笑着,扶了丫鬟的手慢慢下车,站在门口看了看周围。
这条巷子比她住的地方安静一些,白天也没有什么人走动,静悄悄的。盖因这里居民大多都是文人京官,出自书香门第的不少,行事都比较安静低调,不喜吵嚷。
席师傅住的这家门户不深,前后只有两进房舍,而且还有另一家共同在这里居住,分摊租金,所以进门之后颇有些拥挤,院子里四处都摆着东西,还有衣服晾在厢房前的一根长绳上。
席师傅道:“让夫人见笑了,这院子没什么好看的,人口多,显得局促,我做胭脂的地方暂时设在这边。”
他指了指南边的一排小房子,门窗都向北开,门口挂着一袭半旧的蓝棉布门帘。
顾心笑道:“听听,后院似乎还有孩子的笑闹声,这才是过日子的样子。哪里局促了,相比之下,我那院子显得太空旷,少了些烟火气呢。”
住在前院的人家看见有客人进门,顾心通身穿戴得气派,身边又是丫鬟妇人簇拥着,看起来排场不小,便有主妇出门来打招呼寒暄,用目光询问席师傅来者是谁。
席师傅却没有介绍,只说是领“夫人”来看看胭脂,并不说是哪家的夫人,简单聊了两句就让那位主妇去忙她自己的事。
人家便回屋去了,没有深究打听,只是关门前古怪地看了席师傅一眼,又看了一眼那排做胭脂的小南房。
“夫人,屋子里很窄,又放着干净的香花香粉,怕人多进去起了灰尘,污染了花朵,回头我还要重新淘洗——费工夫倒是没什么,就怕耽误了研制的工期。所以您身边就……不要带人进去了吧?”
席师傅打开了帘子,邀请顾心进门。
顾心笑道:“也好,咱们人多,别挤在人家院子里了,不成话。七娘,你跟我进来,其他人都站到院子外头去吧。”
柳七娘应声上前,薇儿领着其他丫鬟妇人,规规矩矩退出小院。
“席师傅,打扰了。”顾心迈步要进南房。
席师傅看看柳七娘道:“这位不如也留在门外?”
柳七娘扶着顾心,寸步不落后,冷冷地说:“我对胭脂香粉的品评很有见地,陪着我家主子进去看一看,帮你提些建议。”
说着便用肩膀挤开了尚拦在门口的席师傅,扶顾心走进了门。
“也好,也好。”席师傅紧跟在后。
进得工坊,扑面而来是一股甜腻的花朵气息。蒸汽熏腾,屋子里面雾气弥漫,影影绰绰看不清里面的光景。
这排小南房共有三间,没有隔断,都被打通了,所以南北距离虽然窄,东西纵深却很长。几张简易的大桌子上,摆放着好几层的木头架子,上面搭着竹编笸箩,铺放着各种颜色的新鲜花朵和花束,水珠晶莹。
“夫人,这里头主要是熬制花露,等天气好的时候,蒸制出来的香粉就拿到外头去晒干。”席师傅介绍道。
“那边可是玫瑰露?闻着气味很像。”顾心朝雾气弥漫的里头指了指。
“正是,夫人可以近一点,距离不同,气味也是不同的。”
顾心便往前走。
“夫人小心脚下,砖地年头长了,不平整。”席师傅提醒。
顾心低着头看脚下,蒸汽之中也看不清楚。
“是谁在那边呢?”身旁,柳七娘清冷的声音问道。
顾心没有顺着柳七娘所指去看,而是转头看了看席师傅。
席师傅后退两步,躬身拱手。
蒸制玫瑰露的香灶炉旁,影影绰绰,慢慢走过来一个人影。
“你最好还是站住,再往前走,恐怕你会后悔。”柳七娘勾了勾嘴角。
“席师傅,你哪里去?”顾心笑着叫住继续往后退的老工匠。
席师傅慢慢地,想一步一步退到门外去,冷不丁身后却被人推了一把。
“啊!”他唬了一跳,回头一看,竟是跟着顾心的丫鬟薇儿。
她不是到院子外头等候去了吗?惊疑间,薇儿朝他笑笑:“老师傅,您请我们主子来看胭脂,自己却要走,是什么待客之道?”
屋门被薇儿反腿踢上,砰一声关得严实。
窗外听得脚步纷纷,是顾心带来的人把外头围住了,啪啪几声,所有糊死的窗子都被从外踹开,有窗扇不牢的直接被踹掉,哗啦啦落在地上。
每个窗户跟前都守着两个人,屋里头的人就算想要跳窗逃走,那也是不能够。
熏腾的蒸汽迅速被窗外吹来的冷气打散,屋子里的视野渐渐清晰。
那玫瑰露炉子旁走来的人,可能是被惊到了,在距离顾心两丈之外停住了脚步。
一身蓝布文人长衫,头发扎束得倒是整齐,但是通身上下没有任何饰物,脚上的黑棉布夹鞋也是半新不旧,俨然京里头最常见的寒酸书生打扮。
蒸汽散去,他的脸面露出来。
黑黄的肤色,瘦得颧骨凸出,微张的嘴巴露出一缝泛黄牙齿,相貌不忍细看,只剩下一双眼睛闪烁着阴晴不定的微光。
“周少爷,别来无恙。你潜伏在京城日久,今日终于肯出来相见了?”
顾心微笑着,不惊不躁,和对方礼貌地打招呼。
今日已经见到了顾兰,再见到原直水县令家的少爷周慎行,也就不是什么奇事。
周慎行今时不同往日,早已经没有了富家公子的派头,倒像是寒门出来的窘迫穷酸。不过他的脾气却没有改变,见到顾心还是一脸愤恨。
瞅了瞅屋里的六七娘和薇儿,再看看窗外守着的人——丫鬟妇人为主,他嗤笑:“你以为凭这些女人,就能将我困在这里?你如今的排场是比以前大得多了,一朝飞上枝头,未免太趾高气昂了些。须知登高跌重,等你山穷水尽之时,后悔也就晚了。”
“这样的话我今天已经听过一遍,再听你说,就不新鲜了。你们等着看我山穷水尽,自己现在却已经油尽灯枯了,还能支撑到见我落魄的一天吗?今天费了周折引我相见,如果只是骂我几句,那你也太让我失望了。你爹贪赃枉法下狱受审,你从官家公子变得流落街头,家中遭逢大变,你就没有痛定思痛,琢磨出什么阴谋诡计来对付我吗。”
顾心见屋里有个小方凳,就搬到了窗前,吹着凉风神清气爽地坐下来。
哼,哼哼……
周慎行连哼几声,盯着顾心,眼中冒火。
“席师傅,他将我当仇人,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我,你却费心将我引来,还不让我带人手,这是什么样的好心,能不能跟我讲一讲?”
顾心见周慎行化身为猪,一时间只会哼哼,便不去理会他,转而问起老工匠。
席师傅在听完顾心和周慎行的对话之后,面上变色,露出惶恐来。
“这个,这个……周家公子,你不是说,你是这位夫人的娘家亲戚,是受了她生母的重托,来跟她说几句良心话吗……你说她攀高枝不认亲人,丢了含辛茹苦的老娘在乡下受苦,你来替她娘讨几两银子度日……”
“哟,还有这么一番苦情戏编排给我呐。自诩正人君子的周少爷,您现而今也是信口雌黄了?”顾心忍俊不禁。
周慎行道:“与你这样的小人,不必行君子之道。”
“小人做坏事总是振振有词。”顾心甩个白眼,“说吧,见我是想做什么?”
周慎行只是冷笑,也不回答。
薇儿出声教训席师傅:“你是什么身份,也敢引着侯府的夫人见这些不三不四的家伙?你糊涂不要命,难道连儿孙全家的命也不要了吗。不将我们安陆侯府放在眼里,是要付出代价的。”
席师傅诚惶诚恐,扑通一声,给顾心跪了下去。
“夫人,夫人宽宏大量饶了我吧!我实在不知道他是犯官的儿子,他隐瞒身份跟我结交,我看他说话行事都文质彬彬的,又是读书人,一时没察觉被他蒙在鼓里,我老糊涂了,您可别跟我一般见识……好在今日也没酿成什么错,就请您高抬贵手……”
柳七娘把一盒子粉末摔在了他脸上,“老匹夫!你是老糊涂了,做的这个东西可精细着呢,一点儿不见糊涂!”
席师傅脸色更变,被洒了一头一脸的香粉,呛得大声咳嗽起来。柳七娘一脚将他踩在地上,让他对着砖地咳,“别对着我家主子喷唾沫星子。”
“你就这样对待老人?!”周慎行手指着顾心数落。
顾心道:“薇儿,掰了他的手指头。”
薇儿上前,咔嚓一声,干脆利落就将周慎行伸出的手指扳断。
周慎行惨叫,抱着手指滚翻在地。
顾心沉着脸:“谁有空与你们在这里磨叽。不快点交待引我来的目的,我就一根一根把你指头全都掰断。以前懒得理你,还真当我好欺负!”
顾心甚少这样凶厉。
席师傅带来试用的香粉有问题,顾心才故意中了他的圈套,被他引来这里。一见到周慎行,更觉得事情不寻常了。
今日之事处处透着古怪,又有最近宋家不太平的风向,顾心可没耐性缠磨,力求一个速战速决,让敌人快点亮出底牌来。
窗扇大开着,屋里的惨叫让住在前院的主妇又出来看。
“这……这是怎么了!”
后院的席家家眷也被惊动。
“哟,怎么把我们老爷子的工房给堵了,你们是什么人!快,快去叫老爷回来!”
出面的是席师傅的儿媳。
顾心隔着窗子跟她笑笑:“席太太,不必了吧?你家老爷稍后就回家。”
正说着,郑蝠手里拎着一个人,扭推着进了院子。
“哎呀,老爷!快把我家老爷放开!”席太太惊呼着上前。
郑蝠把人摔在顾心坐的窗下:“主子,这是席老头的二儿子,在翰林院观读的,叫席竑,挑唆人去宋府墙上写字骂人,就有他一份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