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三章 疚

班上没人知道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看了一眼身边的潘清懿,她也在茫然地思考着。这时,陈老师提到了这首歌的创作背景:“这是作者为了纪念远方的好友而写下的歌,与好友分道扬镳的词人的心情,在唱的时候更要好好揣摩。记得唱的时候,要用一颗思念的心去唱。这点……应该和现在坐在我们教室中的大部分人都一样吧。”周欣媛突然明白今天陈老师为什么会绕开教材曲目,也要教给他们这首歌了。不仅是思念喜爱这首歌的弥霖,还同时思念着宁早倩、郭玉婷、徐雯茜、段秀涵、李升、银夏……那些出现在他们生命中的人,但是又突然失去音讯的人。“朋友,是我们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陈老师补充了自己的看法,“所以,千万不能辜负自己的朋友啊。”

周欣媛几乎可以确信,陈老师在说完这番话之后,朝自己眨了眨眼睛,她立刻将头低下去,避免视线和她产生对视。朋友吗……

曾经班上女生中两个中心,一群人围着欧阳嘉凌,一群人围着自己。可自从自己和嘉凌闹掰,背叛早倩她们后,再回神来看看……我现在身边又还有谁?

只剩潘清懿和张梓璐了。并不只有早倩她们是她的朋友,曾经还有欧阳嘉凌、尹安彤、柳常、云翠风……以前都是我要好的朋友啊。但是,我把她们丢到哪里去了呢?她在教室中寻找嘉凌的身影,她正和身边的尹安彤说着悄悄话。

“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越过谎言去拥抱你……”她也希望能再被她们信任。

周欣媛也渴望过能和宁早倩一起走。但是她害怕。她一直都是因为害怕。因为害怕,所以她才告密;因为害怕,所以那个夜晚,她才不敢重新站在宁早倩她们面前。她想再成为她们的朋友,但早倩三人此刻正流浪在外……回家的路上,有段日子到处都可以看见对她们的通缉令。她害怕她们会在路上出了什么事,这样的话……这样,那天夜里她的背叛,李老师的死亡,就成了她和她们之间的最后一面。

泪水扑簌而下,她立刻扭过头,不让身边的潘清懿发现她哭泣。但她发现,潘清懿自己的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是因为被这首歌调动了情绪吗……猛然间她发现,班上的许多人都沉浸在泪眼朦胧的气氛中,甚至几个男生也是。陈老师已经悄悄盖上了钢琴,叹了口气:“咱们先歇一会儿吧。调整一下情绪。”

结果,情绪直到下课都没能调整起来。陈老师脸上一片阴云,心中似乎也有无法解开的结。她的目光频频看向周欣媛,后者坐在座位上,感觉自己正在萎缩。

最后陈老师放弃了,她站起身,关上了音乐教室的门:“士兵没有完全撤出校园,不是什么话都能直接说出来的……但有些话,我现在必须告诉你们。”

悲伤弥漫的教室中,众人抬起头,望向他们的副班主任。欣媛紧张极了,生怕陈老师已经知道了那晚的真相,想在课堂上当众揭发她。活该,你是自作自受。她对自己说。但是,陈老师最终并没有将李升的死讯说出来:“我……我能理解你们的感受。”她犹豫了一下,“银夏失踪了,弥霖和早倩她们的事,我也一样伤心。段秀涵、宁早倩、郭玉婷、徐雯茜、弥霖……班上少了五个学生,甚至从前还有更多的学校离开了我们班级,但我们的记忆都是受到控制的。”

“诶?”全班爆发出一阵惊呼。欣媛知道陈老师为什么要关门了。这么说,他们班上确实少了很多人,可他们都不记得了……是因为别人控制了他们的记忆吗?

“我到现在都还没办法完全想起我们班上究竟少了哪些人。”副班主任悲伤地说,抽了抽鼻子,“造乌组织清洗了我们所有人的记忆,让我们忘记了那一个个曾经活蹦乱跳的生命,那么鲜活的生命,曾经也和我们一起,坐在这间教室里……可是我忘了。抱歉,我现在也想不起来。我相信这首歌的意图就在这里,总有一天,我们会再次相见……现在是社会最黑暗的时期,我们除了这么坚信,这样盲目乐观,似乎以我们的力量,已经别无他法。”周欣媛注意到陈老师的眼眶也红了。

“我们马上就要一起走过四个春夏秋冬,在这最后一年里,他们绝对会回到我们身边。所以在那之前先等待吧,换上笑脸去迎接他们。”说罢,陈立宁第一个笑了起来。笑容中闪着泪花,但终于让教室中氤氲着的悲伤气息不再那么浓重。

“我想起来了……”身边的潘清懿说道。欣媛以为她想起了失去的记忆,立刻问是什么,但对方只是摇了摇头,苦笑道:“以前春秋游的时候,宁早倩她们总是会和我们一起,我记得有次咱们去世嘉都市乐园,好像一大批人都在一起组队,结果班上几乎只有三组……”她笑了起来,经她一提醒,周欣媛也回想起来了。

“是啊……”她笑着流下泪水,“还有过这样的事呢……”一亿年前的往事。现在外面危机四伏,已经到了可以春游的日子,学校却依旧没有举办任何活动。

陈老师拖了大概有五分钟的堂,“注意安全。”大家鱼贯离开音乐教室时,她这么提醒道,同时叫住了正打算和潘清懿一起走的欣媛。“周欣媛!”听见自己的名字,她条件反射般吓了一跳。“帮我来整理一下PAD。”陈老师说道。她从前一直是让欧阳嘉凌来帮忙,欣媛怀疑她是有什么其他的话要和自己说,担忧地进入了她的准备室。

但音乐准备室中的所有器材都摆放整齐,看不出任何有需要整理的东西。陈老师坐在了一个箱子上,招呼她也坐下,随后单刀直入:“你的三个朋友,现在都在外面,你知道她们去了哪里吗?”

“诶?我不知道……”如果她知道的话,她早就去找她们了。不管是不是会被再抓回来,甚至会被处死也好,她也想找到她们。陈老师苦笑了一下:“不,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想问,那天晚上,是不是你向亚魔通风报信的?”

“我……”周欣媛愣住了。她没想到陈老师会问得这么直接。她一定都知道了。欣媛无法回答。陈老师继续说道:“当时你向亚魔通风报信,让宁早倩她们现在一直流浪在外。”周欣媛知道老师迟早会提到这点,当即慌了神:“不……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因为害怕吗?她无法说出口。她就是有意的。

陈老师笑了一下,拍了拍她的脑袋:“我知道。”

“什么?”欣媛低下头,“我真的……我还是很重视她们的……但是那时候我真的很害怕……”她自己都说不下去。明明犯了错误,却还是想要为自己辩护。这样的自己太可憎了。宁早倩,你们在哪里啊?陈老师摇摇头:“不用说了,我能理解你的感情。刚才你在课上,那样的表情,已经很明显了。”

“我在课上的表情……”她想起来了。那时陈老师确实一直在注意自己。陈老师笑道:“所以啊,我就意识到,呀,周欣媛还对宁早倩她们有感情啊。否则我教你们唱那首歌的时候,你脸上不会是那样的表情对吗?她们是你的朋友。虽然现在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想的,但你还是想成为她们的朋友。”

最后一句话是个陈述,不是问句,欣媛自然也就不用回答。她选择了沉默。陈老师翘起二郎腿,抿了抿嘴:“只有朋友可以无所不言,因为她最了解你、理解你。”

“朋友……”

“嗯,朋友。”陈老师拿出手机,翻开相册,从里面找到一张相片,递给周欣媛。陈老师在照片里,那时她还是短发,身边有另外四个女孩子。

“这是我在初中的同学。”陈老师笑着说道,“后来我们去了不同的高中,大学更是有人去了外国。到现在,我们已经很少见面了,但是平时想起来或者有事,就会电话短信微信联系,没事就各自忙各自的,分手了吵架了打电话吐槽。”

她回忆起来,回忆自己的过去,欣媛在一旁静静听着。“过生日仅限微信,连电话都懒得打,也买礼物寄给他们。心情不好就打电话过去,不忙的话聊一会儿,讲讲笑话,忙的话就改天再议。出去吃饭出去玩永远都是AA,除非特殊情况否则不请客。”似乎是在感怀,陈老师自说自话地笑了,她看着自己的手机,“平时不晒照片,不自拍,也不会发矫情的朋友圈或者微博,不把她们天天挂在嘴边。我刚刚给你看的那张照片,是我们五个人毕业的时候一起拍的。在火锅店里。搞定了什么牛逼的竞赛或者考试,会各种炫耀求鄙视,没搞定就是各种求安慰。互相把对方看成大佬,向其他朋友吹嘘他们的光辉伟业。寒暑假必须回初中一次,必须出去玩一次,必须团购KTV吼一吼——啊,当然没人能唱过我,谁让我从小一直学声乐呢。话说回来,周欣媛你唱歌也蛮好听的,以前没发现,初一的时候再发现你跟宁早倩两个人的潜质。我记得那个时候我是让你们一个一个轮流上台来唱《遥远呼声的彼岸》,那时候我们刚教这首歌,就宁早倩唱得最好。”回忆起当时的一幕幕,悲伤又从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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