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五章 战友
她瘦得像稻草杆，眼神空洞，双脚染血。每当望见自己的女儿变成这样，海澜就会痛苦地从梦境中离开。韵美的脖子上，被当初的那些人留下了一条细细的疤。
从那片噩梦般的地区离开后，身后一直要一众人跟着。海澜知道他们都是坚胜的手下，平时不会出现在她和女儿面前，但当她刻意去寻找的时候，总是会发现有那么两三个头戴黑色兜帽的人，在她们身旁的各个角落中潜伏着。她们正在被监视。
那些人，那些曾是NASA一员的可悲的人们，为了复仇，甘愿与业因兽沆瀣一气。但是坚胜，曾经却也是守护者的同伴。这种如同螺旋般交缠在一起的矛盾，在深夜化为噩梦，每天困扰着她。海澜心知肚明，如果她和韵美愿意去战斗，这些人类根本不会是她们的对手。如果她们想要逃离坚胜的监视，她们轻易就能做到。现在唯一的问题就在于，她们无法狠下心来对人类的下手……也没有合适的机会。
她当时欺骗了坚胜，告诉她，自己会将伊唯·斯格沃克带来见她，她才能够从坚胜的势力范围离开。而且，那些NASA的地球人无法造成威胁，但海澜担心仅凭她和女儿两人的力量无法打倒坚胜。毕竟当时被那些人抓住的时候，她明确地感受到了自坚胜身上传来的那股业因能量的强大压迫感……
“我们去找斯格沃克。”女儿从危险中逃离出来后，她这么告诉韵美。一名多年不战斗的行星守护者，一名被改造之后的实验体半亚魔……他们必须依靠其他人的力量才能击倒坚胜。而就算只有一丝可能，她也想要重新唤醒坚胜的良知，而不是将那业因兽杀死。这样……可以做到吗？她不知道答案。从前从未有过这样的例子。
在冰雨倾盆而下之后，她便带着女儿来到一家咖啡厅匆匆躲雨。天空阴暗沉重，如同人类如今的呼吸。她点了两杯热咖啡，早春所带来的寒意并没有消退，并随着业因化的坚胜而日益加重——更别提身后还有造乌组织的穷追不舍。他们已经来到了山穷水复的局面。这是个死局。如果要将这一盘棋下活，恐怕会牺牲很多……
她看着身边的女儿。她也有自己再也不能牺牲的东西。同时，她注意到坚胜身边的那批人也跟着她们一起进入了咖啡店。他们在店中分散开来，找了远离她们的座位坐下，各自点了份咖啡，然后开始监视她们母女两个。海澜惴惴不安地环顾四周，一路上韵美都能搞得清时机，不能说话的时候，绝对一言不发。
海澜拿出手机。当初从业因兽的根据地出来，坚胜将她的东西都还给了她——包括她的能量碎片。这点倒是出乎海澜的意料。“我联系银夏。”她对女儿说道，“我们现在需要银夏和伊唯的帮助。”
“我帮你看着。”韵美一脸凝重。海澜点点头，这通电话的内容，绝对不能让坚胜的那些人注意到。拨号时，她苦笑起来。曾经一同经历了战争的战友，这时候却反而要互相厮杀，变成敌人。还好是我来这里。不是银夏。她想，如果银夏亲历了她这些日子和女儿经历的一切，恐怕会比如今的自己更加举步艰难。
电话打通后，海澜打开免提，同时控制音量，让只有自己和韵美能够听清对方说的话：“喂？我是海澜。”
“嗯，我在来电显示看到了。”对面的声音听上去同样也很憔悴，最近并没睡好。接着，她又听见银夏似乎对身边的人说了什么：“这是我的同伴海澜，建交使馆的领事……在新闻上应该都见到过吧？”如果他身旁就是伊唯的话，那么他不用介绍海澜的身份，因此应该是其他人。于是海澜问道：“你旁边是谁？”
“啊，是我的两个学生。郭玉婷和徐雯茜。”他没有详细说明，海澜也没心思过问=：“我前几天遇到坚胜了。她要我杀了伊唯·斯格沃克，否则就杀了韵美。”
“什么？”和预想中的一样，银夏一样吃惊。而这时伊唯·斯格沃克本人的声音插了进来：“那现在，坚胜怎么样了？”海澜知道银夏一定也开了免提，“她把我放了出来。”她说，“但是，唯一的条件就是，要带来伊唯·斯格沃克……或杀了她。”
电话那边沉默了。海澜一边等待着他们的回音，一边注视着面前女儿的脸庞。
跟着她四处奔走的这些日子，韵美瘦了许多，疲惫了许多，哪怕是半亚魔的体制，恐怕同样也会劳累。伊唯·斯格沃克在电话那头重新说道：“那，你的意思就是说，你需要来见我？还是……”
“我不会杀了你。”如果伊唯在银夏那边，就说明她也向银夏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和目的，而海澜相信，银夏也已经和自己一样，选择再一次信任伊唯·斯格沃克。“但是我需要你帮我演好这场戏。”她压低声音，捂着自己的手机，贴近耳边，“我们都不希望你死，但现在我已经答应了坚胜，必须带着你重新回到她身边……而且伊唯·斯格沃克的事，如果我能甩开监视我的人，那么一时半会也不紧急。但是银夏，我需要你的帮助。不管是杀死坚胜，还是唤回她的良知……我都需要你的帮助。”我一个人，可能真的会死。到那时还会拖累我的女儿。她没能将这句话说出口。
“毕竟，你才是坚胜的朋友。”她深吸一口气，补充了这一句。
“这样吗……”银夏沉默了下来。海澜原以为他很快就会答应，没想到他居然足足思考了有两分钟。最后，是伊唯·斯格沃克代替银夏说出了他说不出口的疑虑：“是这样的，海澜……我们之前找到了三个女孩。但是后来又遇到了亚魔袭击，其中一个女孩被掳走，我们得把她找回来。然后……那三个孩子还得回到学校，她们说她们要回那里找到真相。”语毕，银夏又在旁边补充了一句：“尤其是那个孩子……宁早倩很有可能就是新生代的行星守护者迪厄斯。”
就和以前那男孩一样吗。海澜明白了。她再望向韵美的脸，猛然发现女儿突然也犹豫起来。她这才想起，那个叫宁早倩的女孩，好像就是韵美从前在学校的同学。
她一下子没了主意，目光望向角落中的那些NASA人员，知道自己和女儿正深受业因兽威胁的同时，又同时明白银夏他们也处在一种非常危险的境地。身边跟着两个手无寸铁之力的学生，有一人落到了敌方阵营。现在横栏在他们面前的两大敌人，一为造乌组织，二为业因兽。她焦灼地叹了口气，韵美在这时却突然提议道：“可以让郭玉婷和徐雯茜跟着我走。我带她们回学校。”
“胡说！”海澜立刻否定了女儿的提议，与此同时电话那头也传来了银夏的反对：“这怎么可以？外面这么乱……到了晚上还有宵禁——”
“放心，我会保护好她们，不会再出问题的。”韵美斩钉截铁地说道。海澜知道自己女儿的能力，从小她的话中就一直有种令人莫名产生的信服的力量。“银老师，”韵美又说，“你可以和我妈一起走。坚胜才是现在最需要你们的人。”大概是听到了电话里传来同学的声音，对面的那两个女孩沸腾了：“韵美？韵美？是你吗？”
“嗯？是我。”女儿回答自己的同学。郭玉婷和徐雯茜都一同欢叫起来：“真的是你！我总算想起你了！”
她们如此兴奋，但银夏的顾虑似乎并没有减去多少：“但是宁早倩她……”
“人海茫茫，走散了就很难找到。”韵美的语调突然有些冷酷。海澜望着她，心中充满道不明的感情。银夏在对面叹了口气：“是啊……说得对。我们还是就这样一路走下去，再找对策吧。海澜，坚胜在哪里？”
“在晽烧。”她回答，“上次他们带我去的时候蒙住了眼睛，但我推测应该就在那边的某片山里……”
“那我们在晽烧市会合。”终于，银夏如此说道。韵美看上去像是松了口气，但海澜的心却被人攫住。“那就这么办，”伊唯·斯格沃克总结，“我和银夏，以及和海澜，我们分两路，在晽烧市会合。我们会带上我们这边的两个女孩，海澜……你也带上你的女儿，到了那边，再让她们三个一起回去。否则会有危险。”
“当然。”海澜点了点头。这是非常冒险的行为，但同时也是能够将他们的利益最大化的方法——而这样一个方法，却是韵美想出来的。她再次看向女儿，生怕自己会在那张咖啡桌上看见一个不认识的人。但还好，她依然是她，女儿依旧是女儿，韵美依旧是韵美。一阵没来由的心酸涌上鼻头，她将泪水憋了回去。
那么，现在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她看着咖啡店角落中的那些人，站起身，带着韵美离开那家店，来到雨中。她这次没有回头确认，她知道坚胜的那些人肯定也跟在了自己身后。她小声让韵美跟紧自己，女儿似乎也知道了她的打算，路上没有开口说话。两人没有伞，冰冷的雨打湿头发，黏在额头上。
她们带着身后的那些跟踪人士在这座城市中绕了一大圈。这是行星守护者曾经的战场，海澜自然比这些NASA外来人员要熟许多。
最终，她带着他们来到一片无人定居的荒芜地带，到处都是战争过后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