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四章 难
宿舍门被推开，同样满身伤痕的黑鳞走了进来，他给他带了点士兵餐厅中的点心，似乎是想来慰问他。尽管鬼攸一直认为永冬之地的伙食不尽人意——毕竟这里地势荒僻——不过他能看出来，这是黑鳞的好意，而能这样考虑到他的人不多，因此他还是笑着接纳了，让黑鳞将点心放在自己的床头边，随后望着他，嘴角抽搐着苦笑：“咱们真是对难兄难弟啊……你今天怎么又惹到他们了？”
“我们在场上练剑，然后魁帕罗托提出要和我单挑。”黑鳞说道。鬼攸轻蔑地发出一声嗤笑，听到这句他基本上就能猜出之后发生什么了。魁帕罗托就算再怎么魁梧，说到底也只是个刚入伍没多久的不懂得战斗技巧的新兵。黑鳞虽然看上去像是个只会写歌的温厚亚魔，但毕竟他曾经也是亚魔士兵中的一员，据他自己所说貌似还协助造乌组织参与了某个实验。与黑鳞单挑，在场的所有人，恐怕都很难胜。而好强的魁帕罗托在落败之后的必然结果便是……“然后，”黑鳞继续说道，“我赢了他。他被我打在了地上。”
“显而易见。”鬼攸声音中的嘲讽语气不减。不知是在嘲讽魁帕罗托，还是在嘲讽居然愿意和魁帕罗托进行单挑的黑鳞。“然后魁帕罗托就很生气……”黑鳞说，“他叫来了他身边的那帮人，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他们殴在地上了……”
“然后就有了我看到的那一幕。”鬼攸总结道。黑鳞点点头。搞了半天，教官把我叫出去谈话的时候，我听到的训练场的是刀剑声，是他们袭击黑鳞的时候发出来的吗……鬼攸冷笑，随即又想，教官说不定是故意拖着自己也说不定。“大人……我很抱歉……”在他兀自冷笑的时候，黑鳞已经道起歉来，“我当时不应该……”
“不，你没有错，不必道歉。”鬼攸制止了他，黑鳞就是这样，别人还没开始指责他，他自己就先承认了错误——从他认识他的时候开始，黑鳞就一直是这样的人了。后来在造乌船事件也是同样。鬼攸笑笑：“你不觉得，真正错的是那些狗屎不如的新兵吗？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道歉呢？”
“大人……”
“说了，不用叫我大人。”鬼攸从床上坐起身子，“不过嘛，现在我被困在这里出不出去，否则那教官估计又要找我茬，这倒也挺难办的……”
“大人，那些新兵……”黑鳞支吾着。鬼攸挥挥手：“没用，很快他们就不是新兵了，他们即将成为恃强凌弱的老兵，欺负以后的新兵——虽然我很怀疑这个地方多久会招一次新兵。到了他们势力膨胀起来的时候，估计我们就惨了。”
他又重新躺回床上。不过也罢，等找到了水晶，我的任务就完成了。不过，他为什么会想当然地认为只要自己完成了任务，组织就会放自己回去呢？虽然这是穆宫隐的命令，但毕竟是人类的想法……于是鬼攸又开始嘲笑自己的天真。说不定他真的要在极北之地待一辈子，就和传说中的那些士兵一样。从前在亚魔部落中，有牙狐，现在又多了个魁帕罗托。不管他走到哪里，总会有人和他对着干——不，应该说是和一个畸形亚魔对着干。不管对谁，只要是生理或是心理上有所缺陷的，人类总是会抱有不同的态度去看待他们。人是永远无法做到一视同仁的。
“我他妈还真是在同胞中树敌无数啊。”他爆发出对自己的长久挖苦。真不容易，亚魔本来就在人类那边受到歧视，而自己又在亚魔中受到歧视。在这样的环境下他居然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撑了十多年，真不容易。黑鳞叹了口气：“鬼攸大人，您别这么想……别人我不知道，但我觉得您其实挺好的。”
不，你只是仰慕我而已，你个白痴。他心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黑鳞会对自己抱有崇高的敬意，不过他活了这辈子，居然能被人尊敬一回，心中其实也挺开心的。
啊……大概是从那时候开始的。他想到了造乌船失控的时候。那天他在那些义军的面前发表了一番激情澎湃的演讲，黑鳞就是从那时候倒戈到自己这边的。像我这么矮小的人，竟然也会被仰慕，真是命运的捉弄啊。鬼攸撕开床头柜上一盒点心的包装：“你要来点吗？”
“啊？我不了……”黑鳞摆摆手。鬼攸淡淡地笑笑：“没什么好过意不去的。是我自己的英雄主义逞强，才会想来替你出头。不过嘛……结局一开始就能料到。魁帕罗托莽撞归莽撞，这些日子他也确实进步不少，你看我这个身材，哪怕和他单挑，现在都不一定能赢，更何况他们是十几个人一起上的。你就别自责了。你真的不来点？还真蛮好吃的。”就在他惊叹于极北的荒凉地也能做出这么美味的点心时，黑鳞开口问道：“大人……有什么我能帮您做的吗？”
“如果你要问的话，事情还真有。”鬼攸思忖着，“而且还不少，毕竟我这边有一堆破事，又被那教官关了禁闭，三天都出不去。”他挠了挠下巴，“那黑鳞，在我不能出去的日子，你就帮我找到水晶和尸体吧？”
“诶？”
“我知道这很困难。但教官和魁帕罗托都在寻找尸体，这会儿他们应该都知道永冬骑士的传说了。去墓地，黑鳞。找到的话来通知我一生……我会很感激的。”
“我明白了。”黑鳞格外郑重其事，又仿佛为自己得到了这么重要的一个任务而沾沾自喜。鬼攸暗自腹诽，这亚魔的心思还真是单纯。“你先走吧……可以去食堂尝试一下他们推出的新点心。正常做得不怎么样，但点心还是值得一试的。”他说道。
“那我就先告辞了……”
“怎么搞得还和部落里一样。”鬼攸自嘲着，“这里我可不再是断章部落的领袖了啊……不，从一开始就不是。你去吧，保持联系。还有，”他叫住正要转身离开的黑鳞，“紧盯魁帕罗托和以他为首的那伙新兵，别让他们再伤害到你。”
“好的。”黑鳞应道。“还有教官，”鬼攸补充了一句，“也要提防教官。他和魁帕罗托那些人可能是一伙的。”闻言，黑鳞少有的严肃地点了点头。
他离去后，鬼攸抚摸着脸上的伤疤，陷入沉思，扭头看向窗外，不出所料，大雨已然倾盆。雨水覆盖在冰原大地上，苍白的雪沾上了雨水，大地好像在流泪。
结果到了夜里，黑鳞都没有回来。鬼攸从床上走下，可他无法离开宿舍。他望着窗外，冰雨形成厚重的雾霜，覆盖在窗户上，心中突然一阵焦虑。该死。他虽是让黑鳞去墓地，但没想到那个一个劲的家伙居然会这么晚都不回来，难免让人担心黑鳞出了什么事。鬼攸敲打着窗户玻璃，突然在雨中看见了几个模糊的影子。
他们在叫喊着。但叫嚷的声音，立刻就被雨声冲散。鬼攸眯起眼睛，擦干窗户，却在黑暗中看见了几个粗壮魁梧的身影……以及倒在他们脚下的一人。鬼攸当即知道事情不妙，立刻找出自己来这儿时带的匕首，猫牙将它留了下来。
之后他不顾禁闭，冲出宿舍，来到外面冰冷的雨水中。他从后方绕了上去，狂风大雨令他看不清眼前的路，但他还是冲了过去。但他停下脚步时，失去意识的黑鳞就倒在自己的眼前。而他身前……是魁帕罗托等人。在魁帕罗托手中，紧握着一块正在苍茫黑夜中闪耀光芒的水晶，不停地变换色彩。
“哟，侏儒也来啦！”大概是没有料到他会冲破禁闭，魁帕罗托的语气中一半是难以置信，另一半则是极度嫌恶。鬼攸握着匕首，朝对方的下盘刺了过去，结果刚扑上去就立刻被身后的人踢飞。他倒在地上，旋即感到一股热血冲上喉头，他咳了出来，冰冷的雪地上，出现了几滴血红，又立刻被暴雨冲散。
“把水晶交出来。”他的嗓音变得十分沙哑，却仍举着匕首向面前几个士兵威胁。
“鬼攸……大人……”倒在地上的黑鳞发出几声微弱的喘息，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举着匕首，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在这里造次……大概确实能杀了我，但你们之后同样会死。”鬼攸听见自己低沉地吼道。恐怕现在自己在冰冷的雨下，水晶散发出的光芒中，简直就像一个满脸刀疤的怪物。
“不，我可不想要你的命。”魁帕罗托冷嘲热讽了几句，“我只想要水晶罢了。”
“还给我。”
“我一开始就说了吧，这可不是你的东西。这是我的。”对面那人正一步一步朝他走来，鬼攸畸形的小腿抽搐着，似乎无法在冰雪中站立多久，很快就要体力不支倒下去。但他知道自己还不能倒下。“还给我。”他重复了几遍。
“你应该感谢你的那位小跟班，”魁帕罗托说道，“他居然自己去了墓地。我本来不知道水晶在哪儿的，但一路上一直都跟着他，他居然都没发现。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在墓地里找到了水晶，这可多亏了他，是不是？”他嫌弃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黑鳞，把玩着手中自己的匕首：“侏儒，你完蛋了。”
鬼攸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突然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量，举起匕首再次朝魁帕罗托冲去。雾气迷蒙中，似乎周围已经没有其他人存在……只剩下目标一人。
他的小腿疯狂抽搐着，被绊倒在雪地中，魁帕罗托像擒着自己的猎物一样，将他从雪上抓了起来，再重重地扔到地上。鬼攸吐出一大口鲜血，胸口一阵闷痛，肋骨显然被压断了几根。他尽力睁开流血的双眼，看向面前的人……魁帕罗托的身影已经变得模糊。他觉得自己的肚子似乎被人刺了一刀。
白雪漫天，漆黑血染。合眼前的最后一刻，他看见了寒鸦的脸。造乌船急剧下坠，“如果我们两个能求同存异的话，才真正没有人会是我们的对手。”黄油脸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