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既往不咎
沈君骨回头扫视了一眼废弃草屋内的物件，有裂口的木瓢、杂乱的干柴、几堆嵩草榻……等等，一些比较简单的生活用具，因为太久没用所以都结了一层层的蜘蛛网。直到最后目光落到了一口被敞开的、蔓延着薄雾的井口上，才顿时心中了然。
这井的源泉，是来自长泽溪的分流，也就是祁夙泽雅的欲仙池水。
看样子，是那些已经知道长泽溪作用和穆销骨真身的红尘子弟，为了能够让穆销骨乖乖听话而故意将井盖掀开的。这样一来，靠近长泽溪水的穆销骨就会陷入沉睡状态，任人摆布。
沈君骨的脸色微沉，刚要去盖上井盖，目光就瞥见了穆销骨腹部和手上的伤。
顿了一下，想起沈睿之前说的话，沈君骨便放弃了盖上井盖的想法，拂袖关上了门。
唯一的漏光处就只剩下了一个小破窗户，但因为夜色漆黑的缘故，屋内的光线依旧暗得伸手不见五指。沈君骨小心地一件件把穆销骨身上湿透的衣衫给脱了下来，撕下袖口包扎好那瘆人的伤口，将自己的外衫披在他的身上让他靠着自己，才又一边用灵力为他烘干衣衫，一边轻轻地握住了他被自己佩剑划伤的手，传输灵力御寒并治疗着。
衣衫没一会儿就干了，沈君骨搂着穆销骨，稳住他的身体为他慢慢穿上。可是治疗，却治了大半夜，直到第二天清晨时，自己的灵力全部耗尽，气色略显惨白的沈君骨才将状态稍微有些好转的穆销骨抱到了嵩草堆上躺着，然后把井盖给盖上了。
低头看着穆销骨仿佛自从来到红尘以后就没有红润过几天的脸色，沈君骨下意识地伸手轻轻摸了摸，那柔嫩的肌肤和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子还有……秀色可餐的唇。
沈君骨曾在胜日寻芳阁尝过一次，穆销骨的唇触感很好，湿软棉弹，令人着迷，所以摸着摸着，就有些忍不住微微俯身……
“嗯……”然而就在此时，穆销骨突然微不可闻地嘤咛了一声，似乎是被摸烦了。
沈君骨一惊，立刻收回手就站起了身来。
知道穆销骨快醒了，沈君骨便蓉了还盖在穆销骨身上的自己的外衫穿上，只是走到门边时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向了穆销骨，轻声道：“穆魂，等我。”
也不论穆销骨是否听见，就推开门离开了。
巧合的是，刚出废弃草屋，沈君骨就在门外撞见了沈睿。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但依旧嘴角含笑，温润的模样，似乎并没有看见沈君骨触碰穆销骨的场面。
“兄长，”沈君骨看着沈睿，道：“我想帮他。”
沈睿不置可否。
穆销骨也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废弃的草屋里待了多久，他只知道自己是被饿醒的。
恢复意识的时候，四周没有那些不怀好意的红尘子弟，而且身上的衣衫干了，痛感也减轻了很多，就连腹部和手上的伤口都被人给包扎好了。
是谁？
穆销骨不知道。他唯一的记忆就停留在赶走沈君骨之后没多久，外面就突然闯进来了几名蒙脸人，可还没等他出手教训这帮不知好歹的红尘子弟，屋里的井盖就已经被掀开，之后的事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如果温子衍还在，穆销骨也不会连出手帮他的人是谁都不知道了。毕竟现在的魔道子弟只余下了他一人，只余下……最应该回去魔道的他一人。
伸手轻轻地抚摸着手中的密纹帛书，穆销骨将那帛书靠近胸口贴着，痛苦不堪地唤道：“爹……”
他是真的很想回云陵，可是平白无故地背负了这么多条人命，即使没有身受重伤，他也是真的……回不去了。
吱呀——
年久失修的小木门忽然被人给推开了，穆销骨立刻就警惕地看向了门口的人。
是一身锦衣华服的曲子轩。身后还站着沈睿和沈君骨。
前一刻还以为自己这次一定逃不掉的穆销骨怎么也没有想到，一直以来都看他不爽的曲子轩竟然会能够放他一马。
一进来，曲子轩就告诉穆销骨，因为化蛇一战穆销骨有恩于红尘子弟，昨日虽然下了杀令，却也并没有真的致使红尘和仙家的子弟死亡，至多就是重伤，也算是一报还一报，平了。而且王德海的死尚有争议，只是不巧碰上穆销骨疑似家有变故，无心解释，面对污蔑恼羞成怒从而毁了尸体，于情于理也并非不能理解。所以最后斟酌再三，曲子轩不仅决定将王德海的死定成了遇上山中土匪，全然不追究穆销骨断他双手毁尸灭迹的责任，还以红尘和仙家宅心仁厚为由，要护送穆销骨回云陵去。
直到听完这些话，穆销骨整个人都愣住了。他幻想了一千种会被曲子轩想尽办法玩死的方式，却独独没有幻想过曲子轩竟然会放他走。
“正好中旬已经结束，学习的事我也不用再守着了。”曲子轩道：“不过你有伤在身不便行走，最好还是乖乖听大夫的话，先把身体养好，然后……”
“现在……”
穆销骨轻声打断了他的话。
“什么？”曲子轩不解。
“现在……我现在就要走！”抬头看向曲子轩，穆销骨的目光里满是坚定。
曲子轩拒绝道：“你的伤势很重，已经不能再受奔波劳累之苦了。”
“能！”穆销骨强撑着扶墙站了起来，咬牙坚持道：“我能！”
“可是……”
“好。”
打断了曲子轩的话，沈君骨应道。
于是才刚清醒没多久，穆销骨就踉跄着，跟着他们一起上了马。
即使带着多处伤痛，穆销骨却依旧赶得很急，快马加鞭，竟生生地将其他三人给甩在了后面。
“看这样子，恐怕真的是家变没错了。”曲子轩道，都这时候了还不忘说风凉话，“相识这么久，第一次在穆公子脸上看到的不是嬉皮笑脸的模样，难得能认真紧张一回，也是不容易啊。”
沈睿看向曲子轩，道：“家变已是不幸事，还请曲侍卫嘴下留德。”
曲子轩这才收起了要笑不笑的笑容，闭上了嘴。
沈君骨没有说话，只是加快了抽鞭的次数，慢慢去追上穆销骨。
可还没等他追上，穆销骨就已经因为身体虚弱，承受不住如此颠簸而忽然摔下了马。
“穆魂！”沈君骨唤道。立刻用力一脚踩在马身助力，飞身向前接住了穆销骨，旋身重新再落入马背上的时候，已是两人一马，稳稳坐着。
穆销骨无力地靠在沈君骨的肩上，手上的剑伤已经被缰绳勒出了血，就连腹部的伤口也因为颠簸而再次撕裂，染红了包扎的白布。此刻穆销骨正紧紧地皱着眉头，额头直冒冷汗，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似乎是疼痛难忍。
“明知身体不适，为何偏要勉力而行？”沈君骨道。搂住了穆销骨的腰谨防他再摔下马，继续为他输送自己还未恢复多少的灵力治疗着伤。
直到稍微缓和了一会儿，穆销骨才看向了沈君骨，没有回答，只咬牙道：“放手。”
沈君骨道：“穆魂……”
“别让妖魔的血，玷污了你们仙家的人。”穆销骨的声音里，毫无半点嬉笑之意。
沈君骨微愣，想起他昨日的话，道：“你是魔是人，我从未在乎过。”
“是，你是从来都不在乎。”穆销骨冷笑一声，道：“反正我们魔道的人，也没有指望能入得了你们仙家的眼。”
沈君骨皱眉，道：“我并非此意。”
“是什么意都无所谓。”穆销骨道：“放手。”
“穆公子，”就在二人僵持不下时，沈睿驱马赶到他们身旁，缓和气氛道：“方才你的坐骑已经跑远，现又暂无卖马之地，还望你先委屈委屈，与君骨同骑一马。”
“人家沈二公子都不嫌弃你，你倒还反过来嫌弃沈二公子了？你不是着急回去吗？有时间在乎这种事情，不如还是好好赶路吧。”曲子轩也附和道：“而且怎么说沈二公子也是好心救你，你这态度是不是有点对不起魔道之首该有的度量了？”
“那究竟魔道之首……又该是个什么度量？”穆销骨反问，苦笑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他自然明白曲子轩所言没错，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拿来浪费了。
感受到沈君骨放在自己腰间的手正在源源不断地输送着灵力，即使不愿承受，穆销骨却也只能靠在他的怀里，紧紧地攥着手中的密纹帛书，比任何人都要更急切地盼望，能够早一点回到云陵。
只是骑马实在是太过于缓慢，从清晨颠簸到了傍晚，他们都还没有脱离长泽的地界。
曲子轩有些疲累了，毕竟每次出宫都是坐的马车，太久没有亲自骑这么久的马，让他不免有些体力不支。没办法，为了避免出现两名伤员，他们只能停了下来，打算先吃点东西填饱肚子，然后在这森林中找地方歇一晚，明天再继续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