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分辨

叶公瑾说：“两位，来看看这边吧。”他领着他们走到对面的二号房间镜子前。

石河和沈福明看到二号房间里站在窗前的苏少卿时，都吃了一惊，忍不住又回头去看一号房间里的苏少卿。

叶公瑾笑了，“很惊讶是吧？”

沈福明惊叹道：“她们，实在太像了。”

叶公瑾说：“她们不仅仅是像，她们有可能就是孪生姐妹。”

石河张大了嘴，“孪生姐妹？一国一共？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叶公瑾：“现在，就看你们能不能区分她们了。”

此时，二号房间里的苏少卿正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慢慢地向镜子这边转过头来，冷冷地看着镜子。她转身走到椅子前，旋转椅子，背对镜子坐下来，双手抱在胸前。

叶公瑾回头看着沈福明，“看清了吗，这是你的苏少卿吗？”

沈福明急忙说：“是她，是她，整个一个小姐脾气。在统调处里，有时也是这样。除了给我这个处长留一点面子外，谁都不给好脸色。不过，她要是干起工作来，是把好手，也和对面的那个一样。”

叶公瑾回头看着沈福明和石河，“两位，据我的观察，这两个苏少卿，都不是普通人，在特工这一行里，都是顶尖高手。所以，我要给你们一个建议，好好做一下准备，然后认真和她们谈一谈。最后，区分出真假来。我的希望，都寄托在两位的身上了。”他这么说，眼睛来回地看着沈福明和石河。

沈福明和石河不由都收起了笑容，严肃地看着叶公瑾。他们明白，这是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

石河指了指另一面的一号房间，说：“那么，明天，我先和这一个谈一谈吧。我教了她六个月，我想我能分辨出真假来。”

第二天，石河面带微笑，走进一号苏少卿的房间。坐在桌边的苏少卿抬起头看着他，不由一愣。

无数照片在她脑海中飞快闪过。眼镜军官不断举起照片，让她大声背出这个人的生平履历。几个月的背诵和默念，已快将她的神经绷断。她的土匪性格终于发作，她大喊大叫，把那些照片撕成两片，四处乱扔。

眼镜军官也帮她撕，却突然举起半张照片叫她看，“这是谁，这是谁？快说！”

那张照片上是一个强壮的男人，身穿训练服，正在张嘴怒吼。

苏少卿垂下头，摇了摇，仿佛要把这些过去的记忆都甩掉。过了片刻，她才抬起头说：“石教官，怎么把您也给请来了。”

石河笑着说：“来看看你怎么样。现在好吗？”

苏少卿苦笑一下，“和您在这里见面，能好吗？”

她起身和石河握手，然后请他在桌边坐下。

石河说：“训练班一结束，到现在有半年了吧？”

苏少卿想了一下，“是，有半年多了。”

“真快。和训练班里的同学，还和谁有联系吗？”石河突然问。

苏少卿看着石河，笑了笑，说：“可能会让您失望。大多数都没有再联系。有几个来南京办事，找到我这里，也就是一起吃顿饭什么的。工作上的事不能说，生活琐事又没有意思。聊不下去，也就不再来了。”

“噢，你知道吗？”石河突然说：“小毛子要结婚了。”

苏少卿有些吃惊地看着他，认真地想了一下说：“石教官，弄错了吧。小毛子不是已经结婚了吗？我记得，快毕业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张罗这个事了。”

石河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她现在还在张罗这个事。”

苏少卿有些疑惑地看着他，“那么，她原来的那个，吹了？北平警备司令部的那个少校？”

“是的，吹了。现在听说是另一个人。”

“噢，我想起来了。”苏少卿一拍脑袋，“去年一个同学来，说她认识了一个北平市政府的科长，是这个人吗？”

石河笑了，点着头说：“正是这个人。”

石河事后向叶公瑾解释，“小毛子是训练班里最不起眼的一个人，平时不声不响的，长得也不好看。苏少卿还能记得她，其他人就更不在话下了。另外，最重要的一点是，小毛子认识北平市政府的一个科长，是训练班结束以后的事。苏少卿能知道这个，说明她还和一些同学保持着联系。这就证明，她是真的。叶处长，至少在这件事上，她没有问题。”

一号房间里很安静。坐在监控房间里的叶公瑾等人都静静地看着，也听着石河与苏少卿的对话。

石河微笑着，看着坐在对面的苏少卿，“那么你呢，终身大事还没有解决？”

苏少卿的脑子里瞬间闪过杜自远的相貌，想起他开怀大笑时的样子。这让她的心绪有些波动。这些仿佛已经是许久以前的事了。

她摇摇头，“我恐怕……也许，曾经有人对我有过好感，但可能……让我错过了。”

石河凑过去，“是谁，我认识吗？”

苏少卿摇摇头，“不，我不想说，也不想后悔。”

有一阵，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石河其实对苏少卿很有好感，在特训班里就有。

他想了一下问：“我听说，你这些日子里一直在看报纸，是在做分析吗？”

苏少卿摇摇头，“谈不上什么分析。现在无事可做，只好看看报纸。”

“可是，我听说，你还做了一些记录。”

“不过是随便写写罢了。”

“我可以看看吗？你就当，这是一次小测试。”

苏少卿从一摞报纸下抽出几张纸，慢慢地翻看着。她在心里掂量着这一次主动出击的效果。她想，这应该会有效果。她希望有。

苏少卿轻声说：“这些，只是我的一些初步想法，可能不对。石教官，我感觉，南京这里就要闹学生运动了，而且就在最近。”

石河说：“好，说一下你的分析。”

苏少卿又翻了翻手里的记录，说：“您看，我记录的这些，都是报纸上披露的。今年三月二十五日，民国政府颁布了《特种刑事法庭组织条例》。公告说，这是为了加强社会管理。其实，我想您也明白，这是为了便于军队和警察的公开镇压。”

石河笑了笑，“大家心知肚明的事，就不去说它了。”

苏少卿点点头，“再看这一段，三月二十八日，北平警备司令部就是根据这个条例，查禁了华北学联。这样一来，北平的学生运动就闹起来了，口号是‘保卫学联，保卫自己’。你看，报上就是这么写的。”

“这事我也听说了。”石河点点头。

“接下来，四月三日，北平、天津、唐山十所大学的学生总罢课，学生运动开始向外漫延。四月六日，北平各所大学的教工，还有医院的医务人员又宣布六罢，就是罢教、罢职、罢工、罢研、罢诊和罢课，看来闹得还挺厉害的。”

石河点着头，没有说话。

苏少卿低头看着手里的纸，脸色变得严峻起来，“四月九日，警备司令部又在北平师范学院抓了不少学生。报纸上说，这次行动还造成了重大伤亡，报纸上称之为‘四九血案’。石教官，您当时就在北平，是不是这样吧？”

石河的脸色也很严肃，低声说：“这些事，我都听说了。私下里说，北平警备司令部这次做得比较鲁莽，没有取得好的效果。”

“您说的对。不过，我的注意力不在北平，而是在南京。”苏少卿静静地看着石河，在心里准备她的最后一击。她平静地说：“学生运动，一向是先北后南。现在北平的学生运动已经闹起来了。南京这边也会闹起来。快一点的话，就是本周。若是慢一点，可能是在下周。您觉得，我的判断对吗？”

石河用力点点头，“少卿，你的判断非常正确。”

在监控房间里。叶公瑾摘下头上的耳机，回头看着程云发和赵明贵，“你们两个，掌握南京学生运动的情况吗？”

程云发和赵明贵都瞠目结舌，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叶公瑾很生气，压低了声音说：“这些日子，她一直关在这里，足不出户，却能掌握南京学生运动的活动情况，并且做出准确判断。你们呢，都是干什么吃的？”

程云发和赵明贵不敢说话，都低下了头。

石河推开门走进来，在叶公瑾对面坐下来，严肃地看着他。

叶公瑾向他点点头，“石教官，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石河慢慢地说：“我可以告诉你们，社会情况分析，是北平站特训班新开的一门课，以前从未教过。一号的苏少卿，能熟练掌握这门课，说明什么问题？”

叶公瑾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认为她是真的。”

石河用力一点头，“是的，至少我现在就是这个看法。我还要去问问二号的那个苏少卿，看看她是否有这方面的训练。叶处长，也许我可以分出真假。”

石河从桌上抱起一摞报纸，出了房间。

叶公瑾回头对程云发和赵明贵说：“你们两个，赶快去查南京的学生运动，看看是否有闹事的苗头，要立刻控制住，绝不允许闹出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