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问生死

赵明贵笑着说：“老程说的对。少卿，你的能力是没得说的。其实我也早有体会，咱们两个组一直配合得很密切，也很有效果。”

苏少卿淡淡地看着他，不想和他瞎扯，“老赵，你还是说最主要的吧。”

赵明贵点点头，“是呀，是呀，应该说最主要的。你肯定也明白，我们遇到了难题。现在有两个苏少卿，是不是？其中肯定有一个是假的吧？”

“是的，没错。”

“谁是假的？”

“她是。”

“为什么？”

“我一直就在这里。她从哪里来，你知道吗？”

赵明贵点点头，“你说的对。她从哪里来，我们只能听她说，很难核对。”

“你没办法核对。”

“所以，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除掉她！”

苏少卿瞪着他，眼睛里闪出凶光。她突然一拍桌子，喊道：“你敢！”

“为什么不敢？咱们这种单位，不能留可疑的人！”

“她是我的姐妹！别人要杀掉你的兄弟，你会同意吗！”

“但是，两个苏少卿，必有一个是假的！难道除掉你吗？”

“可以！”苏少卿一声高喊，满脸的杀气，“只要你能找到一点证据！”

赵明贵也严厉地盯着她，观察她。他心里明白，这是一个重大的区别。

一号的苏少卿，坚决不同意除掉二号的苏少卿。同样的话，他也对二号房间的苏少卿说过。二号的苏少卿立刻跳起来喊：“枪毙她，砍她的头！”

此时，赵明贵一时还说不清，这样的区别意味着什么。

但是，有一点，他确实是听明白了。一号苏少卿说：“只要你能找到一点证据！”那就是说，她自信别人找不到她的任何证据。这有两种情况，一是她确实藏得很深，别人根本找不到任何证据。二是她不需要隐藏，她就是真正的苏少卿。

赵明贵和程云发离开一号房间后，站在走廊里一起分析两个苏少卿的区别。

程云发的话给了他一些提醒。程云发说：“我看，二号的那个苏少卿，跑回来的目的，就是要除掉一号的苏少卿！你说是不是？”

赵明贵心里一震，感觉到有一个重要的方面，他从来没有想到。

程云发继续说：“老赵，你注意到没有，一提到苏太太，一号的这一个就有点犹豫，她似乎有点拿不准，是不是？”

赵明贵明白，程云发寄希望于苏少卿的母亲。他希望苏太太一来，就能一眼把假的苏少卿看出来。说实话，他也希望如此。

在以后的几天里，如果赵明贵和程云发不来讯问，一号的苏少卿就静静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翻看报纸。她既不急也不躁，总是那么安稳地坐着。连赵明贵和程云发都对她的定力感到惊讶。

苏少卿在心里，却在认真地清理自己的一切。

毫无疑问，她的宿舍会受到搜查。她自信没有在宿舍里留下任何可疑的东西。她的办公室也会受到检查。这个，她就更不担心了。她的办公室一直是柳秋月帮她收拾的，包括她的桌面上和抽屉里。柳秋月是个十分精细的姑娘，任何可疑的东西她都会发现，并且只会向自己报告。

那么，她还有什么可能出纰漏的地方呢？在南京，几乎没人了解她的情况。即使在地下组织内，可能有极少数人知道，有一个代号叫“鱼刺”的人，仅此而已。了解她的只有一个人，张伯为，那个在落凤岭就认识她的奸商。

半年前，在山西省定襄县赵峪村，一间戒备森严的小房间里，她已做好一切准备，即将出发。这天夜里，华北局情报部的一位领导，秘密召见她。其中一件事，就是她需要一个她特别信任的联络人，这个人必须可靠。

苏少卿几乎没有考虑，就选择了张伯为，这个奸商一样的人。

自从张伯为上山找到她，并给她带来了杜自远之后，他们在一起经历了多少令人怀念的战斗呀。那几年的昼与夜，血与火，生与死，把他和杜自远，还有那个奸商一样的张伯为，都给融合到一起了。眼下这个时候，她自己心中暗自承认，她特别怀念杜自远。他是她的政委，是她的上级，更是她的引路人，还是她心中思念的人。不知那个奸商一样的张伯为，会不会再一次把杜自远带到她的面前。

苏少卿坐在房间里，静静地回想这一切。杜自远已经三年多未见了，她的身边只有这个张伯为。他的小眼睛骨碌碌转的时候，也是挺可爱的。

但是，如果张伯为出了事怎么办？这是她能够想到的问题。情报部的领导也想到了这一点，告诉她有一个备用方案。这是一个地址，让她牢牢记在心里。曾经有一天，她顺路的时候，找到了这个地址。她有些惊讶，那竟是一家小小的咖啡店，名字很好听，叫‘紫丁香’咖啡店。

苏少卿思考再三，自信在家里，或者在办公室里，以及在其他方面，她都不会有问题。那么，她从赵明贵和程云发的讯问中发觉了什么吗？她细细地思考和赵明贵的每一句对话。

她猜想赵明贵的讯问是经过一些设计的。凡是讯问或审问，都是要做设计的。其中就包括设计一两个漏洞，或者不经意间的失误。这也是心理战的一部分——误导对手，让对手沿着自己设计的路线思考。

苏少卿细细地思考，认为自己并没有出现什么纰漏。她感觉，她还应该再主动一点。继上次在单向镜子上贴过纸条之后，她想再采取一次主动行动。

她现在无论做什么，都只有一个目的，困中求生。

当苏少卿坐在房间里看报纸，并思考自己的问题时，叶公瑾就坐在单向镜子的另一面，注视着屋里的苏少卿，观察着她。

在北平站举办的特训班里，他和苏少卿有过几次接触，也见过她在训练场上与对手格斗时的情景。他一直把那时的苏少卿与现在的苏少卿进行对比。

他心里的疑问很重，他有七成的把握，认定她就是共党的特工。但是，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是，他如何向毛局长交待。这个问题就非常严重了。叶公瑾为此忧虑万分。

这样的忧虑，一直持续到他邀请的两个人来到南京，才算暂时结束。来的人，一个是北平站特训班的教官石河，另一个是第十三军统调处处长沈福明。

程云发领着石河和沈福明走进叶公瑾的办公室，并给他们做了介绍。

这两个人都是上校，军衔也不算低。但终究是保密局下属站点的，到了局本部，见到少将处长叶公瑾，都十分恭敬。

沈福明先敬了礼，毕恭毕敬地说：“卑职沈福明。”

叶公瑾立刻握着他的手说：“沈处长客气了，请坐，快请坐。”

石河就比较随便一些，毕竟他和叶公瑾见过几次面，也曾就苏少卿的有关情况，和他做过几次深谈。他说：“叶处长，咱们又见面了。”

叶公瑾笑着说：“石教官能来，我真是太高兴了。这次，真的是有劳两位了。”

几个人寒暄坐下。叶公瑾说：“关于苏少卿的情况，想必两位已经了解了。”

石河回答：“是的，云发兄已经跟我们说过了。说真的，苏少卿竟然有一个孪生姐妹，我倒真想赶快见识一下。叶处长，不知是不是可以？”

叶公瑾大笑起来，“那当然是最好了。咱们就先去看一看吧。”

他们一同乘车去了许府巷，上了楼，进了中间的监控房间。

他们先站在一号房间的单向镜子前，看着屋里的苏少卿。

苏少卿此时坐在窗前的桌旁，正在看报纸。她看得很仔细，不时停下来思索。有时会椅着手里的铅笔，两眼看着窗外，似乎在思考。有时会在报纸上做出标记，并在旁边的一张纸上作着记录。

叶公瑾轻声问程云发：“你查过她看的报纸吗？”

程云发低声说：“报纸我们每天给她换，以新换旧。所以，知道她看的是什么，她在报纸上都做了一些标记。”

程云发拿来几张报纸给叶公瑾看。苏少卿标记过的文章大都是新闻，她也只在标题上划一个圈而已。

叶公瑾看了看，不明所以，转身把报纸递给石河，随口问：“你看清了吗，是不是你教过的苏少卿？”

石河用力点头，说：“没错，就是她。我教过的学生，我认识。”

叶公瑾笑着点点头，“你看她标记的这些新闻，是什么意思？”

石河连续看了几张报纸，又想了一下，不由露出笑容，低声说：“叶处长，她这是在做最基本的社会情况调查，或者说，是在做社会动向分析。云发，你有她的分析记录吗？就是她做记录的那张纸。”

程云发摇摇头，“我也很好奇，向她要过。但她不肯给我，我也不能硬要。”

叶公瑾对石河说：“你是她的教官，也许你可以问她一下。”

石河点点头，“我可以问她一下。云发，她划过的报纸，多找几份给我。”

程云发急忙点头，“好，我回头都找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