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怀孕

秋月今天算是正式跟自己摊牌了,许耀飞那边在等着答复。马大志烦躁得很,拿着课本看了几页,看不下去了。催促民办早点睡。民办画了幅太阳,总也画不圆。急得眼泪汪汪的,非要半夜顶着雨去隔壁找秋月姑姑画。马大志拦住,秋月吃完饺子就走了,第一次对马大志显得很冷淡。马大志知道秋月不是真生气,秋月就是要自己一个说法。而这个说法,马大志早就应该给秋月的。马大志知道秋月这些年一直在等待着什么。

马大志拿了一只饭碗,扣在纸上,沿着碗边画了只大太阳。很圆的太阳,就是有点大,都快画到纸外边去了。民办笑得好开心。涂颜色的时候又舍不得蜡笔。太阳实在是大了,费蜡笔呢。蜡笔是秋月给买的,民办舍不得用。马大志就哄民办说,太阳是不用涂颜色的。民办说不是,太阳是十二种颜色呢,非要把十二种颜色的蜡笔都涂上去。民办还是很聪明,去外屋找了口更小的茶碗进来,再画,太阳就小了很多。爷俩笑得开心,马大志还临时给民办画了钱。拿枚硬币放在纸下面,用铅笔在纸上涂抹。嘿嘿,纸上真的出现了硬币的图案呢。

民办这晚上玩得开心,马大志睡了,还不肯去睡,说要多画些钱明天给韩龙韩虎看。马大志躺下,困意袭来。外面是淅淅沥沥的雨声,马大志枕着雨声进入了梦境。马大志梦见吴彤彤回来了。吴彤彤在雨中站着,冻得浑身打着哆嗦,全身都湿透了,就是不敢走进学校。喊着,大志,我冷啊。马大志生气,不理睬吴彤彤。吴彤彤哭着喊,大志,大志,原谅我吧。叫我看看咱们的女儿。马大志说,民办不是你的女儿。吴彤彤说,是我的女儿,大志,别跟我生气了,我的心是苦的,你看不着。今天我拿给你看看。吴彤彤说着,手里多了把锋利的匕首,朝着自己的胸口刺过去。马大志大喊一声,吴彤彤,别,别啊……

马大志被民办的哭声叫醒了,马大志缓了缓,才知道刚才是在做梦。马大志问,民办,咋还不睡觉,是我做梦喊了,吓着你了吗?民办哭着摇着自己的头,说,爹,我怕。马大志搂紧了民办,说,别怕,有爹在呢,民办不怕。民办指着隔壁说,爹,刚才那屋来了耗子了。“轰隆”一声,是大耗子。马大志笑了,说,没有耗子的。民办说,有,爹给我讲故事里就有“耗子精”吃人呢。马大志听一听,外面的雨声很大了。

马大志披衣起来,到教室那边去查看,推门不开。心里惊了一下,跑着回屋抱起民办,再看,只见隔壁的墙已经走形了,“咯吱”“咯吱”在响着。马大志的脑子“嗡”地一声,教室那边的房子已经倒了。这边的屋子其实也连着呢,墙也跟着快倒了。马大志赶紧放下民办,给民办披上自己的外衣,喊着,民办,乖,在这站着别动,我喊姑姑看着你。马大志大声喊起来,秋月,秋月,快来啊。

秋月一直也没睡着,窗外的雨声砸乱了秋月的思绪。秋月一直在想这些年发生的这些事情,想跟马大志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想许耀飞对自己的一往情深。想大面和二面这些年成家过日子发生的变化。想死去的爹娘是否能够闭眼,放心他们几个孩子。听见马大志在外面喊自己,知道出事了。秋月穿衣跑出来,抱紧了在雨中哭喊的民办。问,民办,你爹呢?民办指着快要倒塌的房子说,我爹在里面拿东西呢。秋月吓坏了,朝这边要倒塌的房子喊,马大志,不要命了你。马大志往外扔东西。听见了秋月的声音,快步跑出来,抱着的是一箱子粉笔。往秋月怀里一塞,说,别叫雨淋湿了。说完就往屋子里跑。秋月死命抱住马大志,哭着说,大志哥,咱不要了,你会被砸死的。马大志被秋月抱着,停了一会儿,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还是推开秋月说,秋月,屋子里还有东西呢,我都得拿出来。还有学生的作业本,都在桌子上呢。学生没有作业本明天咋上课啊。

马大志再次闯了进去,秋月无声地抱着粉笔箱子,蹲在雨地里护着民办。民办喊,爹,把我的太阳拿出来。秋月的眼泪混合着雨水,她大声地喊了起来。快来人啊,快来人啊,学校的房子倒了!

这一晚上,马大志一直没睡。疯了一样,顶着雨水在扒废墟里的东西。高玉大举着马灯,指挥着乡亲们连夜突击,跟着马大志往外扒拉东西。马大志不说话,高玉大愁得没办法。骂,犯病了这是,随根随根,随他爹马志远,那犟劲啊一模一样的。只要人没砸进去,就万幸。还扒拉啥东西啊。

高玉大还是后怕了,本来学校是有住宿的孩子的。马大志坚持不叫住校了,放学宁可去送几个路途远的学生回家。马大志看到墙上的裂纹大了,怕出事。今天白天开始下的雨不大,就是这样的雨最是可怕,不知不觉,慢慢浸润了这么长时间,墙就被泡塌了。

亮天的时候,雨停了。太阳出来了,马大志浑身上下成了泥猴。别人都累得睡觉去了,马大志精神得很,睡意全无。整理废墟上的东西,人憔悴得叫秋月看着心疼。水莲热了姜汤端来,秋月看着,马大志才喝了下去。喝完也不说话,一抹嘴巴,继续去泥地里忙活。学生们陆续都来了,胡栋梁也骑着自行车,裤腿子挽着来上班了。老远只见到那棵已经长成腰粗的白杨树旗杆了,却不见旗杆底下的房子。近了看,吓住了,悄没声息地站在学生的身后,不敢去看马大志。

马大志叫德顺媳妇和水莲集合了所有的学生。马大志站在前面,浑身是泥,显得很滑稽。马大志看看身后的破烂,说,都扒拉出来了,各班级的桌子椅子黑板啥的,都归拢在各班级的一边。不能用的待会我找人修理修理,学校倒了,有校长给咱跑公社跑总校要,要水泥,要红砖,咱们这回要盖新学校,六个年级的学校。俗话说,新的不去,旧的不来。水莲在旁边小声提醒,马老师,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马大志意识到了,纠正说,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咱马耳朵沟“向阳红”小学,马上就该过上好日子了。现在,升旗。

胡栋梁的眼眶慢慢湿润了,他看见四个学生在泥泞中,姿势还是像平日的样子,手托着国旗走向那株特殊的旗杆。远远近近的乡亲们都来了,都来看着马大志指挥大家举行的升旗仪式。那抹鲜红,还是像往常一样飘扬起来,在马耳朵沟的山峦深处依旧鲜艳夺目,依旧是一帧最美的风景。

旗子升了上去,德顺媳妇满眼迷茫,不知道马大志接下来咋办。马大志高声宣布着,从今天开始,一年级二年级的学生都抬着课桌去德顺家去上课。二年级三年级的学生都跟水莲老师走。五年级六年级的学生都上我家老房子去上课。咱们的新学校,会在一个月之内盖起来,我都想好了,期末考试,咱就在宽敞明亮的新教室里写字算题。还有啊,新教室一定要用上玻璃窗子,红砖铺地,亮亮堂堂的。

德顺媳妇哭丧着脸,说,马老师,咱哪有钱盖房子啊?学校还欠我的工资没给呢。马大志手一挥,说,你放心,不会扣你的工资钱,活人叫尿憋不死。你就只管教好学生就成。钱没有,咱有骨气。有骨气在,就能张罗起新学校的房子。民办突然从人缝里站了出来,民办手举着几张白纸,上面印满了硬币。民办脆生生地说,爹,我晚上也没睡觉呢,跟秋月姑姑一起印了好多钱,有了这些钱,爹就能盖新学校了。

马大志抱起民办,把民办的小脸贴在自己的胸口。

胡栋梁站在一片废墟前,看着马大志,看着学生们走远。马大志只丢给他一句话,马大志说,胡校长,事你看着办。胡栋梁百感交集,想说什么。嘴角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得出来。

胡栋梁骑上自行车就走,风风火火地一直骑到总校的院子里。支上自行车就进了领导的办公室。一推门,看见武桂枝坐在椅子上。愣了下,领导不在,只有武桂枝一个人在屋。武桂枝赶紧站起来,说,栋梁,我正来找你呢。胡栋梁愣了下,顾不得问武桂枝找自己做啥,先找领导汇报情况。武桂枝嘴撇了撇,委屈。说,都出去了,一会儿才能回来。胡栋梁这才算消停下来,问,你找我啥事?武桂枝说,我怀孕了,你的。

胡栋梁蒙了,半天没缓过神来,说,等会,你再说一遍。武桂枝一字一顿,很清晰地说,临走的那天上午,你在我肚子里种上了娃。胡栋梁的脸色就“唰”地变白了。胡栋梁缓了半天,说,你想咋办?上这干啥?武桂枝笑了,我得给你报喜啊,顺便跟领导们说一声,咱的喜酒得补上啊。还有,我坐月子是在县里还是去马耳朵沟啊。

胡栋梁说,这事我娘知道吗?武桂枝摇头说,都不知道呢,我得先跟你商量。我偷着去县医院问了,做掉孩子也成,必须要你单位教育局出具证明,还有咱俩的结婚登记证。

胡栋梁一臀部坐在椅子上,说,姐,你先别着急,我想想,我想想,我会有办法的。

武桂枝笑盈盈地说,那你想吧,姐等你。胡栋梁想想说,这样吧,姐,咱回家去想?你也想,我也想。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