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晚上,下人将长摆在庭院,婢女将佳肴摆在长桌上,中间便是由穆梳亲自料理的鱼。
虽然此时穆梳珠光宝气的站着,但在陶先礼想象里,她便是挽起袖子狼狈捉鱼的小女子,见着人此时神情严肃,再和今日在厨房里的娇俏模样一对比,他也不再把面前的人当成高高在上的东家,甚至跻到她身后,也带着笑意。
管家敲见了,轻轻呵斥,让他规规矩矩的回到下人堆去。
穆梳轻轻一瞥,表情淡然,在陶先礼的心里却又变成高高在上的东家,他又退回人群里。
同在府衙里帮工的下人阿宽悄悄拐了他一肘子,示意他到下人住的院子里。
府里的下人都聚集在前厅,后院空荡荡的,院子里架着一口锅,沸水咕哝着,门把手上拴着一只耳朵缺了一块的黑狗。
“那些又什么好吃的,狗肉才是人间美味,等下放血红枣枸杞,大火一顿,别提多香。”
陶先礼心情好了些,掏出几个铜板,“再来点酒?”
“就你最上道。”同伴笑嘻嘻的接过,兴致匆匆买酒去。
喊他吃狗肉的阿宽可是镇里最抠门的,平日里买个烧饼,都要老板把蹭在案板上的芝麻粒还来,唯独对陶先礼大方得很,今天吃狗肉也只喊了他一个。
这是陶先礼自认为完全不输富人的交际能力,他有自信,只要一起喝上几回酒,他就能让对方掏心掏肺。
拴在一旁的狗不断吠叫,若是被他人发现,还得解释一番,他从怀里掏出点心丢过去。
黑狗只是嗅了嗅,似乎察觉命不久矣,眼眶湿漉漉的,眼眶下的毛发都被泪水黏成一团,喉咙不断发出低低的哀鸣。
陶先礼盯着姜片在沸水里上下翻飞,起身解开了绳子,拍了拍狗耳朵上,“去吧。”
阿宽带着酒回来,听黑狗咬断了绳子跑了,那叫一个恼怒,却只能作罢,谁叫狗跑了呢。
绕了一圈,两人都饥肠辘辘,只好又回到前厅。
前厅热闹得很,左邻右舍坐满了院子,吵闹声就没停止过,穆夫人冷着脸站在一旁,因为这些街坊带来的小童果真折了花园里的花。
下人们自然是坐在一桌的,喝到半响,穆老爷拿着酒盅过来了,喝了一口下人的酒,略显醉意的砸了砸嘴,把手里的酒盅递过去,勾着陶先礼的肩头。
穆夫人远远看着丈夫的醉态,又不愿意上前去和那些醉得东倒西歪的下人打交道,心里愤愤不平。
人就应该有架子,这世界生来不平等,有的人是穷人,有的人是富人,不管富人和穷人,都应该在属于自己的方格里好好生活,不应该越出方格的界限。
她恨恨的看着丈夫,心想这就是一个不愿意在方格里好好生活的例子!
看到女儿端坐在座位上,她又宽心了许多,谢天谢地,虽然女儿和他父亲有点像,在下人面前不太有威严,但所幸还是听话的,从小男子应该学的任何学识,她一点也没落下,都是按照家族里那有权有势的亲戚家里对孩子的培育一样。
她的女儿,一定能说门好亲事,嫁的一定是个达官贵人,完全配得上!
想到这,穆夫人急切的想要和女儿在一起,她让穆梳来到自己身边,搀扶自己回屋去,不再理会穆老爷。
陶先礼的目光无意识的跟着离席的穆梳,肩头一沉,他将穆老爷的手掌挪开。
穆老爷微醺,手指快戳到他的脸,“多俊俏的孩子,如果让你穿上好衣服,别人一定会说这是哪里来的公子。”
陶先礼微微后仰躲开,半是吐露真情,“好看的皮囊没有用。”
穆老爷笑着,“为何没用,我可不就是从普普通通的师爷变成了你们嘴里的老爷了。”
陶先礼眼神闪了闪,朝管家招了招手,让开位置,让管家将穆老爷扶去休息。
宴席事一过,这秋天也没什么大的事情,每日都在降温,待到再次下乡时,已经冷得需要加一件棉袄。
这次虽冷,但所幸无雨,风也不大,马车一路顺利到了乡下。
陪着穆梳收好租,陶先礼还记挂着与小喜的约定,便向东家请假。
穆梳想着干脆去见见堂妹,便道一起去。
陶先礼闪过一丝不自在,他不确定穆梳在场,他还能不能和小喜有独处的时间。
张爹在院子里,却不见小喜,陶先礼心里一咯噔。
直到离开,小喜也未回来。
“今年比往年要冷得多。”穆梳撩起裙子避开脚下的石头。
陶先礼不发一言,她并未察觉身旁仆人苍白的面色,继续说道:“再来一趟,就能将租金全部收齐。”
得不到回应,她扫了一眼失魂落魄的男人,不再开口说话。
两人一路无言的走到停马车的地方,陶先礼甚至忘记扶她上马车。
太阳西斜,他无意识多抽了马匹几下,心事沉重,以至于一只羊冲过马车时来不及挒紧缰绳。
马匹受惊,带得马匹剧烈颠簸,穆梳跌落下马。
陶先礼顾不上马车,飞扑过去,抱着人一同沿着草甸滚下山坡。
护着穆梳后脑的手撞上石块的菱角,他一脚勾着斜斜生长的小树,这才勉强停下。
穆梳摔得头晕脑胀,跌跌撞撞的坐起,随后大怒。
陶先礼顾不上东家的怒气,他受伤不轻,手指动弹不得,小腿也是疼得很。
见到人这惨样,就算有天大的火,穆梳也只好先噎下,无语的往草甸上走。
走了一会,回头一看,陶先礼还在原地。
“我腿脚走不了,你便先回去,劳驾请个下人来接我。”
“我不会驾车,也没有力气卸马。”
陶先礼挪着小腿艰难的爬上草甸,气喘吁吁的将马卸下,把缰绳交到穆梳手里。
看着人手指骨错位严重,已经是满头大汗,穆梳接过缰绳,跨上马,又忽的下马,从马车里掏出水囊放在一旁,这才驾马扬长而去。
穆家的下人赶在城门关闭时来接陶先礼回去,阿宽调侃,“你可惨了,居然将马车撞坏,管家大发雷霆,回去被臭骂一顿是免不了的,幸好小姐当时不在车内。”
“什么?”陶先礼茫然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