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你当谁都是郇弈呢
阳光的陆一不断被黑暗吞噬，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浅，眼神也越来越幽深。他伸出手，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祈求，奢望有人能拉他一把……然后陆一惊醒了，揉了揉自己褶皱深深的眉心，睁开眼是一副阴郁模样。
郭导把这一段分成两幕拍的，梦里一幕梦外一幕。只是这一段情绪变化太明显了，精分似的，十分有挑战。
苏玟把剧本读了很多遍，因为担心自己拍不出少年感，在家翻腾出校服穿上对着镜子练了好几天。事实证明这是有效的，凭着郭导苛刻的要求，这一段也一次就过了，开机大吉，苏玟长松了一口气。
看热闹的人不少都感到惊诧，他们有些人是没有和苏玟接触过的。以前就听各个导演说苏玟不演戏了是行业的损失，听的时候不在意，现在亲眼看到才觉得震撼。这收放自如的演技让人忍不住想鼓掌，情绪太感染人了。
真正想要演戏的演员们对苏玟的好感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还有小明星上来搭讪：“玟哥，你演得真好。”
苏玟接过傅子路递来的纸巾，边擦额头上的汗边说：“慢慢来，你也会的。”
小明星没想到苏玟如此和善，愣了下笑开了：“玟哥，我叫肖明哲，明哲保身的明哲。”
“你好，我叫苏玟，”苏玟弯眼一笑，“我先走了。”
“好！”肖明哲愣了下笑开，“玟哥回见！”
“现在的孝，”傅子路笑，“还真有点不懂事。”
苏玟倒是不介意：“挺单纯的孩子。”这两年在国外他也交了新的朋友，也有人叫他“玟哥”，但还是第一次在组里被这样叫，毕竟以前都是自己仗着年纪小一口一个哥哥姐姐的喊。
还真是……岁月催人老。
傅子路看了看苏玟，没多说。他本来要去卸妆，但化妆间被新人占了，本来就逼仄的小房间不能再容下俩大男人，苏玟去和郭导说了句先回。今天他就这一场戏，郭导摆手同意了。
剧组的房间安排特别有意思，一般都按咖位安排的，苏玟虽然是主演，但耐不住如今地位不够，被排在了众大咖之外。剧组杂物一般都是由副导安排，郭导和颜副导是老搭档，一个眼睛里只看得见电影，一个眼里只看得见钱。这样一结合，资金琐事全权交给颜副导，电影质量全权由郭导把关，是界内有目共睹的神奇好搭档。
而颜副导油惯了，人情这套玩得转，说什么也先把自己的摇钱树们先哄好。不过他也不算亏待了苏玟，没让他和小演员们住一块儿，还留了个单间给他。就像化妆间，颜副导也给他留了个，选择让出来是苏玟自己做主的事。
苏玟不至于怪罪他。
正巧苏玟房间隔壁有人出来，是个曾经被提名影帝的老演员了。苏玟客气地笑了下：“姜哥。”
姜明宥愣了下，也笑：“还习惯么？”
苏玟妆没卸，脸色化得苍白，为了阴郁感还特地化了眼妆，看上去挺憔悴。他答：“挺好的。”
姜明宥也没和他多说：“先回去歇着吧……”他抬脚朝前走，忽又顿住了：“你也在圈子里这么多年了，趋炎附势这一套看得多，也别放在心上。有，有什么事情……”他本想说“可以找我”，但沉默半晌补道：“多忍耐点。”
“好的，”苏玟这是真的笑了，“谢谢明宥哥。”
姜明宥小声叹了口气，头也没回地走了。
别人的好意都是有底线的，苏玟很清楚这一点，点到为止是人与人之间最舒服的距离，他最不喜欢欠着谁。
傅子路像是被扎瘪的气球，有点没精打采，还故作开心帮苏玟收拾东西逗他笑。苏玟无奈：“傅哥，我二十多了，不是十多了。都是小事，你不用担心我。”
傅子路正收拾好苏玟的衣裳去洗，闻言转身揉揉苏玟脑袋：“我恨不得你只有十多呢。”最好就是最明亮的十五六岁。但他说：“这样我还能年轻好几岁。”
苏玟不拆穿：“都说了男人三十一枝花。”
剧组里免不了和人打交道，刚开始还有好些人给苏玟摆谱，后来看多了苏玟的演技，不少人都消停了，待人和善起来。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道理谁都清楚，苏玟小时候走在街上就被一算命的拉着他说：“你以后是个家喻户晓的大人物啊。”人还年轻、脸好，又有演技在，除非再有人横插一脚，否则真的没有红不了的道理。
大家清楚，多少给自己留点退路。
只有柳阳还是一点也不客气，眼睛跟长天上似的：“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多姑娘喜欢他这长相……这演技也就一般水平啊……”
她助理怕被人听了去，只能抚慰：“柳姐，你当谁都是郇弈呢。”
柳阳本就是刻意说给苏玟听的，助理这么一句他自然也听到了，颇为微妙的提了下唇，绕过两人去了。
他之前就听说了，柳阳和郇弈一个公司的，如今经纪公司就郇弈那家独大，资源人脉根本不愁，签那公司的艺人大多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像柳阳狐假虎威的不止一个。
苏玟不在意别人的评价，但对“郇弈”这俩字还是比平常字眼敏感，尤其是当别人把自己和郇弈做对比时。
他的情绪受到了一点影响，但不妨碍拍戏，真正妨碍拍戏的是和他对戏的新人演员，叫祁陆。
这孝不满二十，饰演的是苏玟在路上遇到的一个叛逆小少爷，小少爷和家里闹矛盾，神情萧瑟地在街头游荡，饿了顿肚子觉得天都塌了，坐在街边和自己置气。
苏玟像游魂似的游荡，遇到这小少爷更让自己觉得世事嘲讽。
郭导这部戏最大的特点就是沉默，情感的交流大多用肢体和神情表达，台词很少，基本没有完整的对话。言论爆炸演变，真情实感却最是悄然流露，甚嚣尘上的言论之下，没有人能看到肉体凡胎的担负。
表达方式挺吸引人，可惜过于考验演员演技。祁陆倒是长了副少爷相，细皮嫩-肉、趾高气昂，可惜就是展现不出来那股落魄劲。
可惜祁陆始终不入戏，NG几次下来，苏玟也出了戏。他们挑的是黄昏暮景，眼瞧着天就要黑了，郭导气得不行：“你刚和你爸妈吵完架！摔门走了没地儿去！憋了一肚子气还没吃上饭！又气又委屈懂吗！”
祁陆现在是又怕又委屈：“我爸妈肯定会来找我的！我怎么知道他饿肚子什么感受！”
苏玟眉心一跳，果然郭导炸了：“那你一会儿别吃了！饿一顿试试！”
祁陆委屈得就差没掉眼泪，苏玟忙拉开郭导：“就这状态，保持一下！”
郭导压下怒气，指挥着再来。苏玟见祁陆一抹眼泪，觉得挺好笑的。不过这笑过了头，他竟然有点晃神没能进入状态：“抱歉，再来一次吧。”
郭导叹了口气：“算了，景不行了。”
祁陆更委屈了，憋着气走了。这是苏玟今天最后一场，他再给郭导道了句歉，先离开了。他的东西落在了化妆间，同傅子路回去拿。狭窄的通道只有一条，化妆间也不隔音，苏玟老远就听到祁陆闹：“郭导也太偏心了！我NG就骂我！苏玟NG就那么好脾气！他怎么不说苏玟不能带我入戏呢！我本来就还在学习！”
傅子路被气乐了：“这年头真媳，什么人都有。”
苏玟摇了摇头：“拿了东西就回去吧。”
现在圈子里新人演员越来越多，网络群体大，捧人很轻易，有点背景的随便造个势，在社交软件上多露点面，都能红火一阵——至于红多久要么看实力要么看命。
郭导虽然不待见这些没实力的年轻人，但也不得不接受这样的趋势。
相较而言肖明哲算是努力奋进有点实力的那一档了，他不是科班出身，小时候没苏玟那童星的命，只是跟着跑龙套，跑了这么多年也有点演技。
他扮演的是个流浪的徐混，从小没爹没娘，跟着个老乞丐乞讨捡垃圾混饭吃，长大了手脚自然不太干净，苏玟和他遇见就是因为这孝扒他钱包。
孝挺乐观，只有一句台词：“好死不如赖活着，我这样挺好的。”
不过肖明哲个人演的时候挺好的，一和苏玟对戏就不行了。郭导忍不尊他：“你把你眼神收着点！看偶像呢！”
肖明哲挠挠头：“对不住啊郭导，我忍不住。”
苏玟笑：“你正可怜我呢，觉得我这么大一个人活成这样够好笑的。”
肖明哲使劲点头：“对对对，就是感觉！”
再来了两遍，肖明哲终于被苏玟带着过了。这些天苏玟但凡上戏，他都跟着看，早就把苏玟当成自己老师了：“玟哥，你可真厉害。”
苏玟客气：“你也挺好的。”
肖明哲挠挠脑袋，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也觉得。”
苏玟：“……”他轻轻笑了声，虽然妆容还是剧里人物后期的阴郁造型，但他这一笑眉眼彻底展开了，眼里聚着光。
肖明哲呆呆地想，像是花开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