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碎玉扳指
冷淘是用才下的野笋做的,吃起来很是爽口,因为剩下来一些,楚荷便拿回来两人分了做晚膳。
尽管东方瑶没什么胃口,但是看着楚荷殷切的眼神,还是吃光了一整碗。
吃完了饭,刚好含凉殿那里没有什么事,两人便披衣提灯到外面去散步。
太液池北边的望仙楼附近有一幽静的去处,一条仅容两人走过的小路,两侧种了些花草,只是晚上看不太清,两个人就沿着这条小路向南走。
想起来白日里兰湘过于殷勤的回话,东方瑶皱了眉:“你说兰湘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她平日从不愿理我们?”
“……会有什么问题呢?”楚荷没怎么在意:“也许她只是随口说的?”
兰湘往日就不喜欢楚荷和东方瑶。
楚荷以为自那次送衣之事后,她只会更厌恶自己,因为瑶儿的出现,她并没有吃曹太妃太多的苦头。
却没想到今日兰湘她竟然肯替她解围,这样的事她是完全没有想到的!
“的确是不对劲。”
东方瑶心中也极是奇怪,只可惜她不知其中原委,“随口说是不可能的,兰湘毕竟在皇后身边多年,纵然她行事多为娇纵,但我们毕竟品级低下,人脉利害也不如她,平时一定要避敛锋芒,万不能被她抓住把柄,否则定会跌入无底深渊,再无出头之日,甚至有性命之忧。”
楚荷幽幽道:“本以为到了皇后身边便可以过上好日子了,不必再担心食不果腹,日日劳作,却不曾想是高处不胜寒,危险更愈。”
“在殿下身边,自然是好处多,危险也多,可这也是我们不能选择的。”
“是啊,我们不能选择……”
楚荷被这一说平白无故的勾起了往事,忍不住长长一叹:“我七岁那年,芸儿还小,听到阿爷被押送去大理寺就一直哭个不停,阿娘当时就觉得不吉利,后来阿爷他真的……真的没有再回来。”
“如果我能选择,我真希望我们一家不过是长安一户普通的人家,即便没有锦衣玉食,却也衣食无忧,哪里会有那么多的牵扯。”
父亲死在狱中,母亲上吊自杀,全族只有一群不满八岁的孩童幸免于难,楚荷永远不会忘记母亲死之前那眼神中的绝望,深深地烙在了她的心口上,仿佛永远也摆脱不掉。
有冷风袭来,穿透单薄的衣服,楚荷忍不住缩了一缩,忽然有只温暖的手握住了自己。
“你觉得累吗?”东方瑶凝视着楚荷。
“累,很累。”感觉到手被包围的温暖,楚荷声音却有些低落。
“既然如此,”东方瑶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不答应季卿?”
有个人依靠,就不会觉得累了吧。
楚荷低叹:“瑶儿,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不如你聪慧,殿下待我也不过如普通奴婢之流;况且季卿他身居高位,而我的身份地位都不允许我……不会允许我和他有什么牵绊。”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东方瑶蹙蹙眉:“猩,你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他吗?可是季卿他喜欢的从来都不是你的身份和地位呀!”
楚荷只是摇头。
夜色昏暗,东方瑶看不清她的脸。
可她和两人相识多年,怎么会看不出来楚荷是喜欢卫季卿的。
“不说这些了,”楚荷愁眉一展,说道:“我们也不是儿时了,凡事总要思虑周全,你也莫要为我担心了。”
前面有一条溪流,上面架了一座小巧玲珑的拱桥,四周长草影影绰绰来回摆动,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阵沉默,两人皆是无语。
“啊!”
东方瑶走了几步,忽然觉得脚下咯的生疼,惊呼一声,她停了下来。
“怎么了?”楚荷问,看着东方瑶在脚下一阵摸索,最后拿起一个圆环状的东西来,便举起手中的宫灯,待看清她手中的东西,不禁愣住了。
“这个扳指,看上去委实贵重。”
楚荷细细打量着东方瑶手中的这枚玉扳指,指着一处裂痕:“莫不是哪位贵人掉在了这里?”
“这个扳指是……似乎是豫章郡王的。”
东方瑶握住扳指,垂眸踟蹰道。
“豫章郡王?!”楚荷一惊,“豫章郡王的扳指怎么会在这儿,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东方瑶只好把白日里遇见李况和李衡乾的事情告诉了楚荷,其实本来不想告诉她,也是怕牵扯过多连累了她。
楚荷却摇头道:“瑶儿,你大可不必,这些年来你对我的照顾也不少,没有你我可能真的会被兰湘害死,就是你有什么事,我也很愿意你一起承担,你又何必顾虑这么多呢?”
这句话说的很诚恳,东方瑶有些歉疚,但更多的是感动:“抱歉,是我想的太多。”
楚荷笑了一下,即便是在暗夜之中,也能感受到她笑容里的温暖。
“那这扳指?”楚荷迟疑问。
“找个机会还给郡王就是了。”
东方瑶收在袖中,若无其事道。
……
此时在端王府的上房之中,端王却是喝的有些醉了,他边喝边喃喃自语:“这酒,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阿爷?”
李衡贞正在摆弄案几上的几个空酒壶,听罢诧道:“阿爷在说什么?”
尽管他也喝了不少,语调依旧清晰。
端王摆手不言,不一会儿又叹气,问道:“贞儿,你觉得柳氏如何?”
想起白日里女子淡淡的语气却不凡的谈吐,李衡贞倒是真心赞道:“柳娘子也是个有才气的。”
端王仔细揣摩这儿子的脸色,觉得他似乎是没在说谎,但还是心中郁闷:柳娘子似乎哪儿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这样貌,未免也太过平庸了些……
“阿爷觉得这新酿的宜春酒如何?”李衡贞赶紧叉开话题
“哦,这酒味道还真是不错,虽然不如郎官清烈,却也十分淳美。”
说完便端起一杯来轻轻呡了一口,只觉得口中一甜一辣,味道十分畅快,不觉便忘掉了忧愁。
“说起这宜春酒,二郎以为曹春酒如何,上次你姑母送来几坛,我尝着味道也不错,不晓得府中的酿酒师可能酿出来……”
服侍着端王睡下,李衡贞才长出一口气,走出屋门,便听身边李衡乾低声问道:“阿兄心中当真是这样想的?”
“自然。”李衡贞没犹豫。
关上屋门,两人一并走着。
“如果……我是说如果,可能没有结果,是不是就不应该开始?”
迟疑片刻,李衡乾忍不住问出来。
“如果没有结果,那为什么还要开始呢?”李衡贞苦笑。
李衡乾心中有点儿难受,不过也是有点而已,他也晓得李衡贞说的这番话很对。
到了李衡贞的院落,李衡乾又低声说道:“阿兄回去要做什么?”
李衡贞回味了一下刚刚口中那似苦非甜的味道,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两人目光相触,皆是心领神会地一笑。
李衡乾笑道:“不如到我这儿再喝上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