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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天明到来

为了丁一芳的死刑改判,武天明就像谈判做生意,和相关人员交涉了几个通宵。死刑改到无期死缓,然后再几年几年的减刑,最终才与专案组达成默契,改为有期徒刑十五年,在劳改农场服刑。

那箱金银财宝也被武天明派人跟踪追回,将主张私分的祸首刑拘,财宝上缴到县委财政。至于贞香提议的塑造主席巨幅金身之说引起了一番激烈的讨论,县革委会成员七嘴八舌,大多数人跃跃欲试高喊万岁举双手赞成,但以武天明为首的少数派却摇头不同意。

在纷争不定的情况下,最后武天明来了个智截财宝,他经过思忖后在会上婉转地说了一番话才成为定海神针。

“同志们,我和你们想的一样,塑造主席巨幅金像的确是大好事,我只是有个顾虑供大家参考,咱们云江县并不富裕,省里财大气粗都没有做这件事,我们破例而为……其他大县富户怎么看我们?地区领导怎么想我们?还有,省里得大领导怎么看带这件事?我们革命坚定一往无前忠心耿耿,却不被理解而认为我们抢占领导风头,这……大家觉得合适吗?”

武天明这一苦口婆心的理由终于说服了多数派,于是,金银财宝在他的提议下,将用于云江县汉江码头的最新建设。

丁一芳的命保住了,他在原定枪毙的时间去了劳改农场。

他是乘汽车哼着皮影调掏着耳屎去的农场。对他来说,能活着就是检了一条命,在他看来,十五年的光阴很不错,够他一活的。他评估着自己几度逃亡伤痕累累的身体,认为能活十五年也是自己的造化。

武天明迈步走向十字路口的另一端,要和贞香分道了。他突然叹了一口气,望着贞香说:“哦,我还要告诉你,那天我去牢里看老丁,他提起你时……还给了我一个任务,”他笑着问:“你猜,是什么任务?”

贞香瞅他一眼,摇头道:“我可猜不着。”

“嗯,他要我以后时常照顾照顾你。”

“是吗,”贞香感到恨意外,朝他笑笑说:“真有意思,我哪有让别人照顾的命啊,难道他忘了。”

武天明沉吟着点头,“可你是女人啊,女人就应该让人照顾。贞香,我以后会去看你的,你可别把我当成黄鼠狼……撵我出门哦。”

她“噗嗤”一声笑了,这一刻,她笑得很开心,但却没有接他的话回答是否欢迎他。

他望着她笑,很温馨,她的笑声让他感到心里一片纯净。

他走了,走过路口又转回身来向她挥挥手。

她站着,心里怔怔的久久的望着他的背影,好像在辨认一个老友,是亲,是疏,是近,是远……好久没有这样看一个男人了,当她回过神来,连忙看看四周,难为情地抿嘴笑了。

扫视着满街的行人,着装大都是蓝色黑色与灰色,间或有点白色,这冷基调的颜色无序地流向东西南北,她看着,内心突然沉寂,怎么也无法敞亮起来。

是哪个星期天开始武天明成了家里的常客,贞香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武天明来了很自然,很随和,不像刚认识的新知,却像相识多年的老友。他在星期天来到时,有时带来一些报刊,有时提来一网兜水果,最奢华的是提着一块猪肉,说是要她红烧或是粉蒸。

总之,武天明每次都有理由前来探望。他来了会给她劈柴,会在后院陪她谈天说地,还会陪她缠绕悠悠长长的毛线团。

她感到自从他的身影出现在这寂静的小庭院,家里突然变得敞亮而热乎起来。

武天明的来访丁咚碰到过一次,那是一个星期天他打完篮球回家,武天明正在后院帮贞香缠毛线。这两人一个在挽毛线陀螺,一个撑开手臂让线圈打转。线儿悠悠连接着两个人,笑语声不断。武天明看见丁咚,谈话声止住,两人脸上的笑容竟然显得微妙而不自在。

那是丁咚第一次在家里见到武天明,后来,由于家具厂响应武天明提出的“狠抓革命,猛促生产”的号召,师父姜保全硬性命令关键岗位的工人加班加点干活,丁咚便住到了厂里的临时宿舍,那些日子,关于武天明和母亲之间的来往频率他便不得而知了。

虽然丁咚出于不可抑制的念头很想知道母亲和武天明接触的目的,但他一直没有机会。

今天又是一个星期天,本来丁咚想留在家里,可厂里一帮兄弟硬是拉他去打篮球,喝酒,他被大家生拉硬拽,只好跟着走了。又没机会和母亲聊聊最重要的事情,他想只能再找时间。在他看来,母亲的余生伴侣很重要,他想知道母亲对武天明的真实想法,希望她有一个幸福的晚年。

武天明一反常规,今天的礼物很特别,他端来了一个盆栽,里面种着一颗有了绿骨朵的栀子花树。

“来,把它种到后院,跟你的那些花花草草为伍吧。”他笑呵呵地说。

贞香看着栀子花树好开心。

栀子花还没开,里面有紧闭叶片的花骨朵,她和他一起,小心翼翼地把栀子花移栽到院里靠墙的土围中。种好了,武天明蹲下靠近它嗅一嗅说:“哎,还不香,请你把它维护好,我可是要常来看它的。”

“放心吧。”她笑着回答。“今天要做几样好吃的犒劳你,就为了这栀子花。”

“好,我还想吃你做的‘三蒸’,你不知道,我做梦也在吃你做的菜,口水把枕头都流湿了。”

厨房里又有了笑声。

武天明坐在灶口续柴,贞香在锅台之间忙碌,锅瓢碗盏,油盐酱醋,饭还没做好,两人的味蕾却已被酸甜苦辣所启动。武天明看着灶膛里的火,心里甜蜜,慢腾腾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旧口琴来,他破天荒坐在灶前为贞香吹了一段军歌,口琴虽吹不出军歌的豪迈,但琴声里却透出一股当年的英气:

“雄赳赳

气昂昂

跨过鸭绿江……”

贞香听着口琴声瞅瞅他,两人会心一笑。

开饭前,武天明像个孩子似的说吹口琴吹得口渴了,想喝酒,不等贞香同意,他已大步流星出了门,很快打了一斤白酒回来,进门就嚷,“贞香,你今天也喝点酒啊,陪陪我。”

掌灯时分,来电了,高悬在餐桌上方的电灯泡熠熠生光。

饭桌上,她和他对坐,她给他斟酒,他要再拿来一个杯子给她,她说不要不会喝酒,请你别强求。

饭桌上遥相对坐的她看着他喝,自己只是吃菜,陪他说话,不时看看他。这段时间以来,她已经很多次这样近距离的看着武天明,不知是口琴声的缘故,还是酒的缘故,她今天感觉最真切。这是一个富有军人气质而不乏情趣的男人,他行事果断,笑容坦诚,眼角和眉梢总掩藏不住内心的真实想法,嘴角满是刚毅,可狭长的眼睛看她时常常冒出一丝脉脉温情。

“贞香,你就不能陪我喝两杯吗?”

她摇头,“我真的不会喝。”

武天明自饮自酌,他好像憋了一肚子的话,脸涨得有些红。

“贞香,嫁给我吧。”他终于借着酒劲把话说出口。

她听了身子略微一怔,一阵红晕止不住上脸,他看着笑了,款款深情地望着她。

她低头嗫嚅着,“我……我怕是不再适合嫁人了。”

“为什么?”

“我老了……也独居惯了。”

“嗯,鬼话。”

武天明端起酒杯啜一口酒,叹了一口气道:“老什么老,正当年。我想好了,今天一定要说出来,希望你不要找借口拒绝我,除非……”他盯着她的眼睛,“除非你还爱着丁一芳,要等他。你回答我,你还在等丁一芳吗?”

贞香缓缓摇头,“不。”

她扪心自问,自从和丁一芳离婚的那一刻起,就没有打算有朝一日还能复合。她虽然从没想过,但实际上她和丁一芳的婚姻所付出的比得到的多得多,尤其是因为丁一芳被抓壮丁,一走就是三四年,她守候的续篇是对丈夫的安慰调理和伺候,可没过几年好日子,倏地发生情变而让她猝不及防。

婚姻本身给她带来的幸福时光很短暂,但伤害却很深。丁一芳把她从渡口拦下时也许就明白了,自己对她的伤害有多深,足以使他永远的失去她。

武天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点头道:“老丁不会骗我的,他说你们绝无可能复合了。况且服刑十五年,那是漫长的岁月,你贞香可不能那么傻。人生短暂,有几个十五年啊。贞香,既然没有这一层原因,我就放心了,请你……别拒绝我好吗,我是真心的。”

贞香靠在椅背上,瞅他一眼低下头说:“别犯傻,你完全可以找一个年轻一点的。我风里来,雨里去,粗糙惯了,你大可不必找我这样的人。”

她说最后一句话时,脸上泛起一阵红晕,声音变小,眼帘垂下来,好像愧对天下人,自己再不敢面对婚姻嫁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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