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美人帐下犹歌舞
沙场秋点兵,王师北望,想起多年未能平息的因因果果,想起太子年少的时候,太子德功也曾这样面对着塞北秋风,在夜幕降临的时候,也见了寒林飒飒。烽烟断猿哀鸣。
“启禀大都督,末将领一路轻骑,追出四十余里,在路边古树上找到尸骨,据敌国降将说,这是宋王。”
宋王不堪亡国灭种的耻辱,解下金丝镶宝腰带,悬在一颗古树粗壮的枝干上,了断残生,一辆车辕毁坏的夏车翻在路边,在宋王自尽的地方,还有十几具武将的尸体,他们无一例外的拔剑自刎,鲜血汇成一片,融进黄土中,变成深红粘腻一片。
宋王的尸骨被人用门板抬着,面上盖了一块白布,他的死相太过难堪,舌头伸的长长的,眼珠凸起,嘴巴也大大的张开,露出口中洁白的牙齿。
“不肯除楼下殿,杀身成仁,也未尝不是一种勇气。叫几个人把宋王的尸骨就埋葬在这里,不必运送回朝去了。”参将道了声是,正要走,被卫枢叫住:“传我军令,各部五更拔营,班师回朝。”
帐中灯火通明,卫枢一个人坐在帐中,叫人送来两壶烈酒。一碟子香酥鸭,用的是最嫩的鸭脯肉,用拳头反复捶打,为的是让鸭肉更加入味,口感更加嫩滑,宋国鸭肉最为出名,据说宋王每次用膳必要有十几道鸭肉。牡丹蒸饺以面粉、肉馅为主,佐之以熟蛋黄而成的甜点,口味清新。
大将在外,男儿豪情,若是滴酒不沾只恐他人生疑,卫枢向来是如此,叫人送了酒过来,待没人的时候,悄悄把酒洒在地上。更夫已经报过时辰,三更夜半,除了巡夜的士卒以外,都昏昏欲睡。远处夜枭凄厉的叫着,军营中养的狼狗也时不时的跟着应喝一声。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帐外传来一阵娇媚的歌声,卫枢将杯中酒随手倒进了火盆中,引的火光噗的窜了个高。披着大氅走出帐外,见把守门口的两个兵士也在张望,便随意问道:“何人夜半高歌?”
兵士摇摇头,指着一座副将所住的帐篷,怯生生的试探道:“大都督,好像是…方副将帐中传来。”
“方端义?”
卫枢紧一紧大氅,便往副将方端义帐中去,金旻见主子出门,便把卫枢的佩剑抱在怀中,天气冷,金旻把手袖在袖中,仿佛是画中端着仙家宝贝的童子。
“大都督到!”一声传报,两边把守士兵掀开帐篷厚厚的挡风毛毡帘子,露出副将方端义正坐在当中开怀大笑,两边是他的两员参将,三个人正在饮酒作乐,见卫枢冷着脸走进来,便如算命先生被拆穿一般,惊愕的把上座让出来。
“三位,这酒可饮的畅快?”
三个人面面相觑,一言不发,卫枢见帐中站着一位娇艳欲滴的美人,便冷冷一笑,指着女子,问道:“这是谁呀?”
“是……呃…请大都督恕罪!”三人跪成一片。
“你们还真是厉害啊,本侯出征之前曾经三令五申,军中有女,士气不扬。你们藏人的本事高啊,仗打了三四个月,你们藏了三四个月,本侯真是佩服。”说罢讽刺的拍了拍手:“知法犯法,违我将令,该当何罪?”
方端义拱手道:“大都督容禀,这个女子乃是宋国国君之女…说是愿意为末将等吟唱一曲。”
方端义话音未落,只见宋国公主盈盈下拜,倩影娇丽,如天上碧桃,日边红杏。“宋国玉林公主姜华拜见大都督。”
卫枢听的宋国公主四个字,已然惊讶,几步走到近前,玉林公主娇怯一笑,卫枢抬手便是清脆的一耳光,打在公主脸上,留下几个红红的印记,公主一时脚步不稳,摔倒在地上,卫枢骂道:“玉林公主?堂堂国君之女自甘堕落,你跻身歌姬行伍便罢了,可别带坏了本侯的兵!”仍觉得不解恨,又斥责道:“堂堂一国贵胄,做此媚态诱人,你成何体统?可知羞耻?”
玉林公主坐在地上,手蹭破了一层皮,流出黄色的血清。她不知所措,她想不明白自己的妥协,究竟是源于对权利绝对服从的奴性,还是来自于对于实现志向方式的顺从和理解,她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得到什么,似乎是迷惘失意,或者是对于实现愿望的堕落。
“大都督,求求您,给我一条明路吧?”玉林公主抓着卫枢的袍角,眼中泪珠滚滚而下,柳眉颦颦,仿佛是霜打的青叶儿,盈盈泪花,犹如点点星光。卫枢原想推开她,转念想起卢郅鹿身陷桎梏,便道:“公主,你相信本侯给你的就是明路吗?宋国的王族,再怎么着也不至于沦落到淘米要饭,不过是降级,赐爵,你仍旧是富贵荣华,何苦来? ”
玉林公主点点头,稽首拜了一拜,起身道:“求大都督垂怜。姜华听说了大都督将父王安葬在宋国境内的事情,不胜感激。原是宋国冒犯百玦,大都督贤德,保全我父王的尊严。今生今世,姜华这条性命都是大都督的,您要姜华做什么,姜华绝无二话。”
卫枢点点头,猛然瞥见三员将官正像馋嘴猫儿见着咸鱼一般,眼馋肚饱的看着卫枢,不禁笑道:“公主,我有一位挚友,他因触怒君王下了大狱,本侯想把公主献给君王,来换取挚友的性命,你可愿意?”
“姜华愿意。”
“那好,玉林公主,姜华?本侯就把友人的身家性命都压在你身上了。”转而对三位将官说道:“你们几个的帐本侯先记着,留下你部,继续与桑珠国僵持。”
“末将领命,绝不负大都督嘱托!”
卫枢回朝的事情早在朝野内外传得沸沸扬扬,卫枢横扫宋祝两国的战争,打的迅猛漂亮,卢之晋除了高兴,心中也生出几分忌惮,百玦位高权重,一呼百应的人简直是层出不穷。他刚拿下了卢郅隆,又来了一个卫枢。幸而卫枢和自己尚有亲戚关系,不然他便彻底不知怎么办了。
“大都督这一仗打的漂亮,扬我国威。寡人赐你一个恩典,你说说,你想要什么?”卢之晋的话像是鹦鹉学舌,卫枢知道卢之晋没这本事,分明是卫英在背后指手画脚,要卢之晋出言试探。
卫枢轻轻一笑,恭恭敬敬的回道:“启禀我王,臣没本事,宋祝梁国都是被陛下的虎威吓破了胆子,臣只不过捡了现成的罢了。”满朝文武听了卫枢的自嘲不由得哄然大笑,卢之晋也忍俊不禁。卫枢又道:“启禀陛下,臣在归途中,得见一处仙境,名唤落玉州,听当地的百姓说,此处有一位姜华仙子,臣特地拜访,希望讨来灵丹仙药献给陛下,谁知,仙子说,百玦王者,天潢贵胄,须得亲自来访。更提及有一永葆青春之法,不穿外人。”
卢之晋笑道:“这么说,寡人少不得要虽镇国侯前去拜见仙子了?”
满朝官员见卢之晋心情大好,心有灵犀的纷纷跪下,齐声道:“祝我王万寿无疆。”
回到镇国侯已经是日上三竿了,金旻在大门口等了许久,卫枢的车驾刚一到门口,他便急匆匆的迎上来,低声道:“主子,元纾夫人来了。”
“哦,元纾夫人是谁?”
“便是昱忞侯的正室夫人,她已经在花厅等了快两个时辰了。”金旻接过卫枢的佩剑,叫下人把下马凳搬来,卫枢踩着凳子下了车。
花厅的墙上桌上摆着许多名贵的摆件,元纾夫人虽是志趣高雅的人,此刻也没心情赏玩。见卫枢一进来,便匆匆迎上来。卫枢一拱手作了揖:“见过夫人。”
“妾,见过镇国侯。”
男女有别,卫枢虽然常在昱忞侯府出入,却和卢郅隆的女眷无任何交集来往,姓名就更加无从知晓,这也是头一次见了元纾夫人。卫枢是性情寡淡之人,之前甚至不知道夫人姓氏。
今日一见,元纾夫人果然不同寻常,眉眼之间透着一股聪敏透彻的气质。不喜金钏珠玉,只带着几只花样简单的云气玉玉髓钗,脖子上挂着一块梅花玉无事牌,梅花玉奇就奇在玉石本身有着各色梅花图案,元纾戴着都是雪白的,真想那画着一枝白梅似的,月白衣裳,绣着一株绿萼,更托显着元纾容貌的清秀,性情的恬淡俊秀。
卫枢一抬手:“请夫人上座。”
元纾夫人依然落下泪,跪在卫枢面前:“将军,您好歹和我家侯爷相交一场,如今他落了难,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卫枢连忙扶起元纾夫人,从下人手中接过描金茶盏放在元纾夫人面前茶几上。笑道:“夫人多虑了,我卫枢不是背信弃义之人,怎么能见死不救。”
“这?将军不知,我家侯爷已经给关了几个月,我这些时日上下打点,可是陛下铁了心,下了严令,我只怕是侯爷已经遭了毒手啊。”元纾夫人从袖中取出手帕来擦拭面上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