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西山孤坟
阿度却不这样认为,“弟子给您做了这么些年的衣裳了,最知道您的喜好,渐渐的也就习惯了,再说了弟子孝敬师父,那是应该的,区区几件衣裳弟子还嫌不够呢,谢家那边不会说些什么的,反正弟子闲着也是闲着,也不光是给您做,爹,娘,谢青,我都做有,师父您就安心穿着。”
季星阑眼眶一热,这弟子没白养。
“谢青的父母待你怎么样?”这是季星阑最关心的问题,虽说阿度嫁过去差不多也有五年了,儿子也生了,但是每回来,她都要问一问才安心。
“爹和娘待弟子很好,比亲儿子还要好,上次谢青还跟娘抱怨说,若不是经常在她眼前晃着,娘铁定都不记得还有他这么一个亲儿子了。”阿度笑的有些心不在焉。
季星阑的视线一直紧盯着她,良久才道,“阿度,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和为师说啊?”
嘴角的笑容一凝,阿度的眸子渐渐低垂,甚至烦躁般的抓了把脑袋,声音闷闷的,“昨天爹突然找弟子到书房说话,问弟子师父有没有什么心仪的人,反正话里话外的意思说师父年纪也不小,不能再托了,想让弟子好好劝劝师父您。”
气氛顿时陷入空寂,阿度小心抬眸,果然,对面女子的神情变得落寞起来,让人看着心里一揪,不是个滋味。
“师父,弟子知道您心里一直是爱着王爷的,可是你们两个相隔两地也不是个事啊,广安王这一走,五年过去了,到现在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被调回都城,都说旁观者清,弟子这个旁观者看着心里也是发急,想来问问师父是如何打算的。”
季星阑的喉间微微泛苦,那天她满怀欣喜的回城,来为她接风的人有许多,可是怎么都找不到她想要看见的那抹颜色,后来她一问才知道,原来在她回来的前一天,他已经被派遣到安阳驻守。
她大概能明白他此行背后代表的是什么,说是对他的惩罚,可是细想想又何尝不是对自己的惩罚呢?既然决定要走这一步,自然也便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可是,当分离的煎熬当真正来临的那一刻,真的会让人崩溃。
刚开始的时候,她整日埋首伏案,眼睛不敢离开公文一刻,生怕自己一分神,便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后来她渐渐的学会了调整自己的情绪,想他的时候就给桂花树浇浇水,和它说说话,或者翻出他写来的书信,看上一遍又一遍。
两年前,北玄皇帝六十喜寿,皇上派她前去祝贺,明明路线并不经过武城,可她非要绕上一大圈的距离,只为能和他见上一面。
那是这五年里她和他唯一的一次相见,时间少的只有一盏茶的功夫。
季星阑笑了一声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幸福法,也许对于你和谢青来说,两人不分离,甜甜蜜蜜的便是幸福,而对于我和他来说,只要两颗心是彼此相爱的,就是幸福。”她指了指心脏的位置,“在我这里,他一直都在,所以我并不觉得有什么难过的,相比于天人两隔来说,我们这样的已经很好了。”
见师父的笑容不像是作假,阿度也就轻松了,“只要师父自己不觉得苦,弟子在这儿瞎操心也没什么用,不过师父要做好准备,弟子听谢青说,现在朝中有不少人在打着师父的主意,似乎连皇上都有些动作。”
季星阑眸光一闪划过什么,语气清越道,“为师知道现在朝中有不少人对为师颇有微词,毕竟像为师这般年纪仍旧孜然一身的,估计没有几个。上次礼部尚书那老家伙还弹劾为师不做表率,影响西越女子的婚姻观,以至于西越人口数量越发减少。”说到此处,她嗤笑出声,话里满满都是讽刺,“别说为师已经成婚,就算为师尚在闺中,也没有人能左右的了为师的婚姻。”
一旁的阿度附和地点点头,当年的季父都拿师父没法,更别说那些不相干的人了。
“这世间能有几个像王爷那般的男子,弟子回去就让谢青打听打听,看看到底是哪些上不得台面的人敢打师父的主意。”阿度磨牙霍霍,目露凶光。
季星阑摸了摸她的脑袋,以资鼓励。
之后两个人便聊了些别的东西,在这里用过午膳后,阿度便带着谢其琛离开了。
日子又过了两天,用过早饭,季星阑回屋换了一身素色的衣服,叫上南歌带着准备好的东西,两人出府去往了西山方向。
当年谢道言离世的时候,他的灵柩并未被送往老家落叶归根,而是按照他身前的遗嘱,葬在西山,那个地方看起来并没什么独特之处,风水也是一般,唯一能算上一点的是此地离灵山寺不远,也不知他为何执意要将自己的墓选在此处。
临近深秋,西山上的草木都开始渐变枯黄,很少能看见几抹绿意,这个时候来登山的很少,加之她们又是从另一条小道上来的,一路上只剩下她们的脚步声和不时响起的余钟磬音。
路途开阔之地便是谢道言墓地所在,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周围除去野草树木就是野草树木,没有任何可取之处,若不是那墓碑看起来质地有些不同,倒还真像个被人随便搭的孤坟。
外界很多人包括谢家的亲人都不是很理解谢老爷为何这么选择,但是只有季星阑明白他的用意,若是仔细看便能发现,谢老爷子墓碑方向对着的正是都城的中心。那个老者即使离开,心中依然没有放下对西越的执念,他要看着西越变的繁荣昌盛,疆土开阔。
燃香祭酒,酒浆没入土地,慢慢消失了痕迹,季星阑接过南歌递来的两盘吃的东西,摆在墓碑前。
那盘白里带红的是用面做的寿桃,而旁边的一盘正是谢道言生前最爱吃的桃酥。
“老狐狸,又是一年了啊……”
墓碑上的名字被人轻轻抚过,而俯身的季星阑似乎陷入了回忆。
“若你还在的话,今天应该整整八十六了吧。”
原来今天是谢道言在人世时的生辰,很奇怪,每次季星阑都是在他生辰的时候过来拜祭而非忌日,这一年又一年的每每如此,从未间断过。
“其琛那孩子你也见过了吧,很聪明,性子既不像他爹娘也不像谢莫仪,反倒特别像你,那悬狸狡猾机灵的很,这下你在下面也该乐坏了吧。哎!连我也怎么都没想到谢青那小子能和阿度最后走到一起,你当初还让我多照顾他些,最后引狼入室了吧,我家阿度那么好的人配你孙子谢青还真委屈了,让你们老谢家白白捡了个便宜。”
说到后面她语气有些惆怅起来,“谢老头,你说你要是还在该多好,这样我就不用那么累了,也不用背负那么多了。你临走对我说的话,我记在心里,这些年我不敢懈怠,一步步的往你所期望的走,可是谢老头,我好像不能坚持了,你交给我的担子我也无法扛着它走到终点。”
“我遇到了一个我不能放弃的人,这些年他为我付出了太多也背负了太多,我不能再让他这么一个人踽踽独行,受尽指责了。不过你也不要担心,我自然是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包括这个位置。”
“星阑,你果然是在这里。”淡淡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季星阑的絮语。
等候在一旁的南歌寻音看去,直吸了口凉气,眸子呆呆地定在那个方向,而内心早已波澜不止。
这……世人怎有如此长相绝美之人,他的美好似不存在这个世间般,看他身披袈裟,又是从那个方向过来,莫非他就是那个传闻中的灵山寺主持,了空大师?
看他和丞相说话的方式两人似乎很熟,可是她在丞相身边也有四年了,也没见过两人见面啊,这样想想也不像是熟人相交的方式啊。
季星阑收回了手指,转身看向他,熟悉的笑容挽在嘴边,“这个日子能来看他的也只有你我二人。”
“一别数年,你瘦了。”
“一别数年,你却一点未变。”
再见了空的那一刻,季星阑莫名的想哭,以前她还住在西山二亩小院里的时候,没事就会去找了空下下棋蹭蹭饭,或者是和谢老头斗斗嘴,玩玩心眼,日子过的好不舒爽。后来谢老头走了,三人行中只剩下了她和了空,失去的那份落寞,紧接着在遇到了萧陌夜之后又被填补了回来,了空云游不知归期,萧陌夜也不在她身边,漫长的五年她真的成为了孤家寡人,一个人迷茫的独行着,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泪水打湿了眼眶,她却强忍着不让它流下。
都说出家人抛去了七情六欲,斩断了俗念,可是在她转身的那一瞬,他的心居然疼了,不过是五年而已,却在她身上犹如过了五十年般,面前的她与以前相比多了些寂寥,少了些活力,那双眸子依旧明亮如水,迷人沉醉,只是里面夹杂了太多不该有的东西。她平时不爱皱眉,可是自他们见面到说话的这段少许时间里,她皱起的眉一直未有松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