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九章 算账

马车刚下得山来,准备绕过那被雪水凝结成冰的大湖,往北垠城方向驶去,却听琉璃出声道,“忍冬,不去宝栾城了。”

“是。”忍冬闻言立即放缓了马车的行速,等着她下一步的吩咐。

琉璃没有立马说出目的地,心里开始盘算起来。

如今,无论是靠近宝栾的魏平城,还是夏凉的潍城,甚至连云城都已节节败退,她很好奇,为何都已经是这样的状况了,凌湛居然还无动于衷,她当然不会信他是准备放弃了,他怎么会是一个轻言认输的人呢?

除非,他长久的平静是在暗中酝酿着什么更大的风浪,酝酿着可以绝地反击的机会。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不可以再去宝栾城,而且她也不想去宝栾,去了那里,会见到那个人,她还没想好,要以怎样的神情去面对他。

她想起,有一个地方,他们忽略了太久了,久到都叫人觉得有些奇怪了,南夜的天险——斜峡关,也是如今唯一暴露在锦耀面前的地方,如果凌湛猛然发难,恐怕光凭路茗一个人是撑不住的。

“去斜峡关。”

马车随着她的一声令下,没有犹豫,在湖边饶了一圈,调转了方向,往东面而去了。

冬去,春来。

春风暖,吹绿了两岸,展开一幅瑰丽的画卷,连城外环绕的春水都涨了不少,复苏的季节带着山花烂漫的清香,草绿如茵,蝶儿飞舞,环绕林间,充满年了生机。

不知不觉,一晃而过,此时距离琉璃离开宝栾城已经过去有近三个月时间。

地处宝栾和魏平边境的梓云军大营里,梁墨萧拧着眉踱步于帐内,不久又落座于案前,盯着案上被镇纸压着的白纸,几次想要上前落笔,又生生忍住,他忽然有些挫败,这么长的时间,她就从来也没有主动与他联络一回。

他想,等再见时,定与她好好算这笔账。

他才刚在案前坐下,便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他忍不住抬眸往帐子的方向看去,这样的脚步声他再熟悉不过了,不知这一回会带来什么消息,是否会有她的消息了。

不出片刻,帐外便有人通禀道,“主子。”

“进来吧。”梁墨萧这一声应答得毫不迟疑,可见他此时内心有多迫不及待。

门帘被人撩开,一阵清冽的风夹杂着泥土的腥气袭面而来,一袭黑衣的暗卫连忙上前,“主子,北垠城的暗卫来报说,至今没有见到王妃的车驾,也没有任何王妃的消息。”说完,他还小心翼翼地偷瞄了一眼梁墨萧,颇有些战战兢兢的感觉。

好一个没有消息,就好像她这个人凭空消失了一般。

梁墨萧沉默地盯着桌上的白纸,那目光凝重得好似能将白纸盯出个洞来,他心头突然涌上一阵不安来,她不会就此回了苍雪,再也不出族了吧?

这个念头刚一冒头,便被他自己给掐灭了,可是令人懊恼的是,他觉得她不会,竟然不是因为自己的存在,而是因为她是个那么信守诺言的人,所以不论如何都不会做出这种言而无信之事。

他轻皱着眉,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暗卫。

一息间,原本还舒适宜人的营帐如同时光倒流一般回归了冬日,这一眼看似不经意,却好似以冰铸成的利刃一下子压到了喉间,那暗卫连大气都不敢喘。

梁墨萧表面上却依旧跟没事人一样,举止自然地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笔来,提笔扫过砚台,看着毛笔渐渐沾满墨汁,只有那越来越紧迫的威压在时刻提醒着帐中之人,自家主子心情十分不好,千万不要乱说话惹怒他。

他无声地叹息着,即使她不想他,他却阻止不了自己想她,还是忍不住想要给她寄信去。这么想着,他提着笔在砚台边缘润了一润,只是那墨迹还未落在纸上,帐外再次响起了类似的脚步声,梁墨萧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

终于有消息了吗?

“主子,有王妃的消息了。”来人的声音微微上扬,好像比梁墨萧还高兴两分。

近来频频带回无用的消息,看着自家主子一日比一日阴沉的脸色,连底下的暗卫都有些吃不消,这下终于得到了有用的消息,可不就比梁墨萧还高兴,不然都不知道下一刻谁会撞到主子正在气头上的时候。

果然,那无形的压迫感在来人音落的瞬间消失了,先头来的那名暗卫忍不住轻吐出一口气,默默朝来人递了个“兄弟谢了”的眼神过去,要是这报喜鸟再晚一步来,他真担心自己会不会在帐子里窒息而死。

“说。”

帐中的二人俱低垂着头,所以谁都没有注意到,梁墨萧在说这个字的时候,手中的笔都忍不住颤了一下,一滴挂在笔尖良久的墨汁终于承受不住颤落了下来,在白纸之上晕染开一朵墨色水花。

他赶紧开口,将消息送上,“王妃如今人在斜峡关。”

“她怎么会去斜峡关?”手中的笔“啪”地一声拍在了案上,平铺的白纸仿佛能吸水一般,迅速将笔尖饱满的墨汁吸入了纸中,只有洒满纸上的金箔在一团污渍中透着隐隐的光亮。

梁墨萧脸色都微微变了,原来她已经出族了,却一声不吭地去了斜峡关,连一声招呼都未与他打,这是什么意思?

他一开口就给帐中引来了一股巨大的压力,那种庞大的气势压得人都透不过气来,来人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发觉,看来他带回来的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消息,两个报信的暗卫目光相交,都看见了彼此眼中升起的忧愁。

琉璃提前给路茗递了消息,所以她到斜峡关的时候,是路茗亲自到大营前相迎的。

他还同上一回相见时一样,一身白银铠甲,如松清朗,生得风流韵致,仿佛是个若柳濯濯的风雅才子,即便面上没有笑容,但那双清澈的眼睛却在忠诚的微笑着。

可是琉璃却与路茗上回相见时有了大大不同,无论是装束,还是神情。

酡颜色的冬梅淡洒在双袖之上,三千青丝绾起一个松松的云髻,发上随意地勾着绘银挽带,霜色的双股宫绦上明晃晃地挂着一枚象征其身份的玉璧,仿佛已经无惧于旁人知晓她的身份一般。

尤其是那张淡然到极致的面庞在风中漾不起一丝丝涟漪,绰约的身姿便这样漫步来到他面前。

“璃儿……”路茗看着她那张不露声色的脸,口中分明有许多想要宽慰的话要与她说,最后却全都咽了下去,只化作了一句,“你来了。”

琉璃只需一眼便看见了他眼中的挣扎,但他却还是什么也没说,心中微暖,眼里都盈满了柔润光泽的笑意,轻声应,“嗯。”

路茗不经意地往马车的方向又看了一眼,却久久没有再看到有人从上头下来,口气带着些微的疑惑,“你是一个人来的?”

琉璃眼中的笑意在霎那间凝结,她知道他为何如此问,但她并不想答,只淡淡道,“路茗哥,我即便是独自前来,也是能助你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路茗欲言又止,可是一时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虽说斜峡关地处偏僻,可想要获取情报却不比任何一个地方来得晚,更何况梁墨萧从锦耀帝后大婚的殿前带走琉璃,宣称她就是萧王妃这件事天下间人尽皆知,他没理由不知道。

所以他以为琉璃是打算与梁墨萧在一起的,虽说他对她是有别样的心思,可只要是她做的决定他都会支持,但是当那日清晨看到百花齐鸣的场景时,他便知道她接下来将要面临很大的抉择了,毕竟如今站在他面前的已是苍雪的族主了。

琉璃却并不想与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一来多说无益,二来她如今的时间很紧迫,身为一族之主总不能离族太久,所以直接便说起了正事,“路茗哥,长汀关最近可有异动?”

路茗一听便知她是不想多言,缓缓而笑,一如当年幼时,下意识地将手放到了琉璃的头顶,轻轻地拍了拍,才道,“我每日都会派出探子,向着各自指定的道路探听,但是说来也奇怪得很,长汀关太平静了,平静得好像他们根本就没打算对战一样。”

琉璃轻勾了一下嘴角,口吻中染着几分冷讽,断言道,“不可能,对面如今有多么平静,那么就说明,接下来的这一仗有多凶猛,你别忘了,守城的人可是邹陶。”

“可惜这邹陶却碰上你这样的对手,真不知是他的不幸,还是他的荣幸。”路茗一个侧身,面上含着最温和无害的笑意,示意将她往营中引去,边走边道,“营中有两关之间的地形图,不如前去看看?”

琉璃跟着他的步子走了两步,却是顿了下来,用手指随意地指了指离军营不远的东城楼,笑道,“我看是不必了,不用看地图了,登上那城楼去,看着实物还比对着地图强。”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