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笼络

“知靡来了这么长时间,还未到处走过吧!建康城风景秀美,尤其玄武湖更是景色秀丽,虽然正值隆冬,可那里依然草色青青,湖波漾漾,任何一个人去了,都不想再回到这里。.”王平之见她又挑起帘子观看外面情形,笑着说道。

“那郎君去过之后,怎么还回来了?”夏知靡不咸不淡的说道。

王平之闻言一滞,声音忽然放的很淡,很平和,好似温柔而暖絮的风,轻轻划过耳畔。“因为我只是一个凡人。”

“知靡亦是,这世间之人,都不能抛却一个俗字,那些姑子和尚,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她今日连个婢女都没机会带出,倒不是想带,只是想看看他到底在玩什么花样,让她公然放了那么多女郎的鸽子。

“你知道为何我同你见面就有很多人盯上吗?”

“因为世人皆知阿雪喜欢谢郎,因为我身份低贱,根本没有跟谢郎在一起的机会。倘若我真的喜欢谢郎,为了他就会放弃一切而成全他的地位,或是甘心情愿成为他众妾室的一位,可世人不知,我夏氏知靡若是喜欢的,便是拼尽一切都要得到,即便身份地位永远不及,我也会努力一把!烟火尚有璀璨时,我又为何不能?”

她能,她更有这能力,所以少女说出这些话时,他却不觉得她是在大放厥词,只觉得好似看到一颗同样坚定的心,所做的决定,带着一往无前的勇气跟决心,冷静前进。

所以,他果断采用迂回战术,而不同她硬碰硬。倘若他真的这么做了,那么他丝毫不会怀疑,若将少女逼入绝境,那么她的爆发,绝对会让这天下都为之一颤,因为她不是常人啊!

这便是夏知靡的资本,一个谁都无法驾驭的资本,强如王平之,步步算计屡屡成功都不敢对她硬碰硬,所以,她才能有恃无恐的坐在这里。

“妾室?”王平之嗤笑一声说:“便是许你正妻之位,恐怕你也看不上眼吧!”

“那也未必!”夏知靡失笑,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笑着说:“知靡只是一个寻常女子,想要的不过是嫁个好人家,有个待我极好的夫君,而夫家也能有极好的家世。郎君忘了,知靡乃是俗人一个,所求也不过是俗人所求,若有机会,也会放手一搏啊!”她笑眯眯的,像一个精于算计的悬狸。

王平之摇摇头,要说别的女人会这样他还能相信,可若说夏知靡,那他还是持怀疑态度。

一路上两人的谈话气氛有些怪异,到后来谁都没说话,一路上马车内气氛静谧的有些怪异,好不容易坚持到覆舟山,王平之第一个下了马车,然后长长的舒了口气,第一次感觉到跟一个女人在一起还有压力。

马车停的位置一个人都未有,王平之下了马车,伸手将夏知靡扶了下来,夏知靡抬首缓缓看着这四周的景色,暗赞了一下,对王平之笑语:“果然是个极好的地方。”即便是在冬日里,玄武湖依旧不冻,幽绿的湖水冒着白雾般的寒气,将不远处的山间映衬的犹如仙境。

“这边请!”王平之行了一礼,让小厮将马车停下,亲自引导着夏知靡前行,而他今日,也没有带一个婢女或是小厮。

沿路上,森冷的湖水冒着白白的雾气,她好似踩在云端一般,走动间衣带生风,带起白雾涌动,两旁尽是些叶子还未掉落干净的梧桐,宽厚的叶子随着清风吹过,偶尔掉落一片,湖中心有一片不大的岛屿,上面种着开得正艳的红梅,整个玄武湖暗香涌动,风景优美宜人。.果然是夏有夏景,秋有秋美,冬有冬娇,春有春的盎然。

夏知靡眼睛亮亮的看着风景,此时时间尚早,玄武湖里还未有几个人,不远处停着竹筏小舟,她大步走上前,转头笑问白衣美少年:“我可以坐船吗?”

“当然可以!”难得的,她露出如此开心的笑容,将一切的防备都微微收敛,他何乐而不为呢!

夏知靡得了应声,脚步欢快的

上了竹筏,这时王平之也跟着走上来,然后拿起撑子,缓缓支动竹筏,虽然一月寒天,湖面寒气点点,可却将整个玄武湖映衬的如在仙境,湖面波光粼粼,远山映衬,似是天上仙境倒影而来,竹筏上的少女面容娇媚,目光清亮,笑容甜美,少年白衣胜雪,面如冠玉,远远看去,竟如神仙眷侣,悠闲而荡。

可这美好的画面还没维持多长时间,便被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打扰。

“湖面上的人,你们把竹筏荡过来。”竹筏刚刚驶离不远,脚步声便到达岸边,雾气朦胧,看不到对面的人数多少,对面的人亦是看不到竹筏上的人是谁,但能这般肆无忌惮的大喊,想来人身份也不会太低。

王平之回头看了一眼夏知靡,见少女目光温淡,看不出喜怒,见他看过来,淡淡一笑说:“无妨了!”反正也走了这样一段路,她一开始只是看到美景有些情难自持,上了竹筏之后,倒有些兴致索然了。

王平之点点头,利落的将竹筏掉头,不一会儿便荡回岸边,这时迷雾散开,双方也看清楚来者何人。

看清来人之后,美少年如玉的容颜上飞快掠过一丝惊愕,几乎是下意识的,将刚刚抬起头的夏知靡护在身后,身为王氏最杰出的少年名士,他几乎能洞悉一切眼前的人物性格,尤其是王氏重点的研究对象,身为当家人之一,他比任何人都了解。

“平之见过皇上!”王平之淡笑着拱了拱手,而他身后的夏知靡闻听来人身份,登时僵硬住身体,刚刚还不解王平之的意思,现在倒有些感谢他的细心了。

可他们不知,王平之越是这般明显袒护,越是让青年皇帝好奇,他慢条斯理的越过守在前面的护卫,大步走上前去,探头而望,笑问:“天还未亮透啊!难道先生也同朕一样,一大早就兴致盎然想来游湖?”

王平之微微一笑,白皙如玉的容颜上满是悠然,丝毫没有因为对方是皇帝而自降低身份,他的动作,依然优雅从容,闻言说道:“哪里是兴致盎然,只是为了帮知靡躲避一些俗事罢了!”

青年皇帝闻言眼前一亮,此时他的脚步已经到达湖边,尽管夏知靡是站在王平之身后的,可青年皇帝这个角度,还是将竹筏上的女子样貌看个真切。

只见一身水玉色衣裙的少女淡然而立在竹筏上,五官并不是多绝美,甚至可以说是平淡,小鼻子小眼睛小嘴巴,脸那小脸儿都巴掌大,这些五官单拿出哪一个,都不甚好看,可偏偏拼凑在这张脸上,却给人以柔和娇媚之感,尤其是那双眼睛,明亮漆黑如子夜,少女见他看过来时,轻轻一笑,那平淡无奇的五官瞬间被点亮了,青涩中带着几丝沉稳大气,雅致中带着几分从容淡定,仿若身份再高的人站在她面前,都不会引起她的一点情绪。

少女年纪不大,也就十四五岁上下,敛衽行礼,声音空灵而清脆:“妾夏氏知靡,见过皇上。.”

青年皇帝闻言瞪大眼睛,一时间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竟是难掩惊讶,然后脱口而出说:“我叫司马永和。”

夏知靡闻言微微一怔,笑着点了点头,似乎并没有多么奇怪,只是觉得这个传闻中性格阴晴不定的皇帝此时心情大好,告诉她这个名字而已。

可王平之同众侍卫却不这么认为,王平之眸色深深,对司马永和道:“皇上既然想游湖,平之这就同知靡离去。”说罢很自然的牵起夏知靡的手,却让少女的身体霎时间僵硬住。

他的手,那只秀美的,那只曾经让她都感到窒息的手,此刻竟这般自然而然的牵起她的手,软软的,凉凉的,像是一块没有温度的美玉,触手冰凉而细致。

感受到她的身体变化,少年那好看的唇角微微一弯,刚要上岸却被青年皇帝拦下,笑着对夏知靡说:“你就是汝城的夏氏知靡?”

“回皇上,正是!”夏知靡不着痕迹的挣脱那温凉的手,神色依旧平淡,好似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或许她知道但并不在意。

王平之忽然就有些心烦意乱,他微微蹙了蹙眉,但很快便松开,当先上了岸,然后扶着夏知靡的手上了岸边,转身看向司马永和,可一眼,他却有些生气了,只见司马永和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夏知靡的动作,等她上了岸边,立马就凑了过去,笑嘻嘻的说:“朕现在特许你,可以不叫我皇上,我不是告诉你我的名字了吗,你可以直呼名字,如果觉得生分的话,叫永和也可以。”

许多年后司马永和想起他跟夏知靡第一次相见的时候,总是会同跟了他十几年的太监说:“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以为是仙女下凡,或许是当时的场景太美好,也或许是她眼中的深沉吸引了我,或许是她平淡的表情……当时我只是想,这个女子跟所有我见过的世家女都不一样,她那么淡漠,仿若这世间的一切都引起不了她的丝毫兴趣,便是我的身份如此高贵,在她眼中依旧什么都不是,连王平之的手她都可以挣脱……我就很好奇,到底谁能牵住她的手,然后永远都不会放开。”

最初的吃惊已经过去,她摇摇头笑着说:“妾身份低微,怎敢直呼皇上名讳。”

“我特许的!”他不顾王平之脸色越来越难看,凑到夏知靡跟前儿笑着说:“真的,这荣耀这天下人都没有,只许你一个。”

本以为她听了会很高兴,可谁知她固执的摇摇头,此后不管他怎么说,她都坚持叫他的名字。青年皇帝将王平之的表情看在眼中,转头对他说:“平之啊!你上次不是说夏氏知靡有预知能力吗?朕一直想见她一面,你也不许朕见,没想到你这家伙,竟然将知靡带到这来了,这样吧!你先回去,知靡若是想游湖,朕带着她玩。”

皇帝如此胡闹,然而岸边上的守卫却低着头,仿佛对此见怪不怪了。早就知道皇帝司马永和性格中喜怒不定,此时他能笑嘻嘻的站在这里同你说话,下一刻手起刀落,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虽然他对夏知靡似乎表现的非常好奇,并且夏知靡所潜在的能力也委实让人好奇,但夏知靡丝毫不会怀疑,她若是惹了青年皇帝不高兴,那遭殃的绝对是夏氏一族。

王平之闻言看向夏知靡,是在无声询问她的意思,夏知靡敛眉思忖着,感受到他的目光,轻轻的摇了摇头,笑着说:“清晨起来的有些早,这会儿身子有些不爽利,皇上好意知靡心领了,请恕知靡不能奉陪!”她说着,暗自运功让血液有一瞬间的倒流,脸色立刻就苍白起来。

见她脸色真的不好,司马永和倒不好说什么了,一脸失望的对王平之说:“她身体不舒服,待会儿我让御医去给她诊脉,你们早些回去吧!”

王平之走上前,扶住夏知靡的手,两人行礼过后刚要离开,却听见司马永和道:“平之啊!你今天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啊!”皇帝眯着眼,看着王平之身子微微一滞,随即没等他说话,摆摆手说:“好了,回吧!”说罢自己上了竹筏,一群侍卫跟上,载着皇帝向湖中心荡漾而去。

回去的路上,王平之脚步有些急促,他用手揽着她的肩膀,她就必须得紧紧跟随他的脚步,一会儿工夫下来,便有些喘了,白嫩的小脸儿红红的,喘着粗气说:“王郎……王郎……”

王平之转过头看着她,目光幽深的像是要将她的灵魂吸扯进去,声音清冽而漠然:“什么事?”

“放开我!”她忽然脸色冷了下来,笑容敛起,淡淡的拨开放在她肩上的手。

于是气氛陷入短暂的尴尬,王平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目光冷沉。“你是想回去吗?”

“回去什么?”大口大口的呼吸让她大脑有一瞬间的缺氧,一时间竟没听清他的话。

“回去找皇帝?说你身子根本没事,说你能陪他游湖,说你有预知未来的能力,说你还未婚嫁……夏知靡,原来你真是俗人一个,原来你也跟那些所谓的世家女一样,想要的不过是荣华富贵而已……”他越说脸色越难看,越说越激动,白皙的面皮甚至因为气愤而呈现出异样的红粉,如玉的容颜看上去秀色可餐。

夏知靡静静的听着他说完,直到他越来越说不下去,方才淡淡的说:“我说过,我只是一个寻常女子,人性肤浅,身份更是卑贱,你这样的高贵子弟配不起,但配皇室还绰绰有余……再说,我如何选择,好像同郎君无关吧!”

她冷冷的说:“我们两个是不相关的人啊!只是有些利益挂钩,不过是想要从对方身上得到东西而已……你的地位,掌控一切的权利,而我只是想要世人一个承认而已……郎君,其实我们有很多可以交易的地方,就比如说你心中早就猜到的……其实很简单。”

王平之闻言眯起眼睛,淡淡的说:“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你,那好……你现在就回去,找司马永和,他对你很敢兴趣。”

“郎君还是太不了解女人了!知靡并不介意告诉郎君此前的想法。之所以拒绝,是因为欲擒故纵,但欲擒故纵又表现在若即若离,你可以说我深谙如何笼络男人心之道,也可以说我拜金求荣,我们其实所求是一样,只是手段不相同而已。”

“我有的,你敲没有!”少女目光温和,好似多毒的话都能从她口中说出,那样平淡,好似如何贬低自己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王平之闭了闭眼,靠在一棵梧桐树上,暗黄色宽厚的叶子被风吹下落在他身上,宛若那叶子有千斤重,她看见他的身子在一瞬间晃了晃,随即缓慢睁开双眼,那清澈出尘的眼,竟然带上一抹痛心。“知靡,别这样!”

是别这样贬低自己,还是别用这样的口气将他说的那样高高在上,就好像是流过指尖的风,抓也抓不住,也不确定到底有没有从那其中流过,连感觉都没有,徒留下一抹遗憾的叹息。

夏知靡抿着唇,缓缓皱起眉头,这样的王平之,是她所不熟悉的,她相信也是世人所不熟悉的,好像那个高高在上的谪仙,在遇见她的时候,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凡人,他最近的表情跟情绪,是不是太丰富了些?

她定定的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宛若仙人的男子,这个男人,在她前世的时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毁了他一生,只为让她名声更臭,以此来掩盖王桐的泼辣顽劣,他那时或许以为,天下平民都应该是仰望他王平之的,所有人被他品评上一句,不管是好是坏,也足够让她的名字在天下人心中想念一时……被名士品评,怎么都是荣耀……

他们所有人都以为,平民注定是低他们一等的,所以什么样的话也无关紧要,他们都会甘心情愿的接受……如若夏知靡没有那所谓的预知能力,仅凭着王夫人同夏夫人那点子关系,能安稳的站在这里吗?或许,她那时候所有的计划都不能成,因为她这样的身份,站在他面前就低他一等啊!

眸光薄凉,她微微仰头淡淡的说:“我怎样同郎君无关。”说罢大步向前走去。

脚步声越来越远,他完全睁开眼睛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原本清澈无邪的目光忽然就幽深下来,然后那好看的嘴角微微上翘,转眼间就追上她的脚步。

“既然出来了,就到处走走。”说罢自然而然的牵起她的手,在少女皱着眉头中上了覆舟山。

这个人,他到底是不是人?不对,他是仙,仙人是什么样的?是没有一点感情的,他们看似博爱众生,可实际上杀戮极深,凡人在他们面前不能犯一点错误,也不能说错一句话,如果他不高兴了,迎接凡人的,便是永无止境的折磨……那时候她想不明白,那永远傲视众生的仙人怎么能甘愿坠落凡尘,后来她明白了……原来,不管是仙人还是凡人,都有所求。

原来人不可能真的割舍七情六欲,便是远在西天的如来佛祖,他也会皱下眉头,也会有凡人的情绪。

她被他拉着手,很不习惯,非常不习惯,幸好此时时间尚早路上无人,若不然被人瞧见了,这样大的新闻,她想不出三日,定会被天下人得知,届时她的地位,就有的尴尬了!不过她想,如若她真的跟王平之扯上关系,那么最高兴的莫过于家族了,因为他头上的,是少年第一名士啊!

路上她问:“皇帝派了御医去给我瞧病,我若是没回去,可不是连皇帝的鸽子都放了?”语气淡淡,可是还是听出一些异样情绪,她似乎对只见第一面的皇帝有好感。

王平之心中一动,道:“正因为皇帝派了人去,所以你放那些小姑鸽子才不会有人借此生事。”

她讶声问:“你之前就知道能在这里遇见皇帝?”

王平之闻言很平淡的看了一眼,淡淡说:“你没听皇帝自己说是兴致而来吗?我又不是你,怎能预知?我不过是借此机会让你摆脱悠悠众口罢了!”

他的眼神很干净,像是天山上最高而明澈的天空,一丝晨雾都没有,一点白云都不忍心污染,那样干净而纯粹,他行止间又带着世家贵族的高雅,言辞间又带上淡定从容,眉目永远是舒朗的,温和中带上不染尘世气息的气质,让人忍不住想要膜拜。

有人终其一生都不能同他说上一句话见上一面,却在心中始终惦记着,哪怕见上一面都是满足。而她,前世今生加起来好像都没能想过,有一日能同天下人仰慕的男子手牵着手,肩并着肩踏上国都的覆舟山,或许他心中真有什么目的也说不定,可是此时此刻,她心中深埋的恨意,竟好像一点一点的消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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