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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兰花开了

吃过晚饭,齐润峙慢慢踱过书房。书房的正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幅松涛画。巨大的枝干斜刺着从画里蓬勃而出,郁郁苍苍的松枝直绿到人心里去。而江水滔滔,似乎要喷涌着泼到人身上来一样。这些都能让人心情激动澎湃。而齐润峙是天天看画的人,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寂静的落寞的。他看到侧壁挂着另外一幅画,却是西洋画,画中是圣母玛利亚抱着孩子,赤着双脚。他看着她微蓝的眼睛,泛着光芒,静静地与他一直对视着,竟能灵犀对语一般。他怔在那里,娜菱从外面进来也浑然不知。娜菱看他对着圣母玛利亚的画幅发呆,心里一时也怔住了,一些难言的苦楚如上涨的潮水扑淹过来。她心情顿滞而苦涩,不过,她究竟是一位心气爽朗的女人,勉强镇定一下自己的情绪,对着齐润峙的后背轻轻喊道:润峙。

嗳。齐润峙回过神来。

娜菱默默站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那副画,说:润峙,你想要孩子了吧?

娜菱。齐润峙握住娜菱的手,微微一笑,说:我不过是一时的心思,你别往心里去。

润峙,你虽然什么也不说,但是我知道你的心思,我不能太自私,你是独子,齐家不能午后。

娜菱,医生说你身子弱,现在不宜生孩子,并不意味着以后也不能生,你不要在这件事情太操心,养好身子是正经。

润峙,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我这样子,能够持续下去就不错了,给你生孩子是不可能了。娜菱说得哽噎。

齐润峙拍拍她的臂膀伸过胳膊拥住她。两人一时无话,只有书房里的那只老式吊钟有节律的发出声音,像一个走得久了的人的气喘。

润峙C一阵,娜菱喊了一声。

什么?

娜菱小心地看丈夫一眼,想了想才说:你觉得彩芝怎么样?

彩芝?

是。

齐润峙隐隐感觉妻子问话的意思,他心里晃过另外一个窈窕的身影。一个能让他内心心动含笑的身影。

你觉得彩芝做齐府二奶奶怎样?

娜菱!他站起身来,怕她继续说下去,走到窗子旁去侍弄那钵兰花。娜菱,你看兰花开了。他顾左而言他。

齐润峙这样的表现让娜菱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他应该高兴,然后答应下来。他和她结婚十年。那时,齐家班还刚刚建立,没有名气,上海戏班生意竞争也很激烈,为了齐家班老老小小的生活,他们得拼命。娜菱怀了孕,疲于奔命,过于劳累,半途流产,又在月里受了风寒,身子一下垮下去,后来又有几次怀孕,都因为她身子太弱保不住胎,所以他们结婚十年都无子女,娜菱对人虽然过于严厉,但是她是个传统的女人,她一直觉得愧对齐家,自己生子无望,便想到另外的计策。她有个远房表妹,叫彩芝,从小学戏,人稳重漂亮,身体也好,这一切都很合乎齐家少奶奶的条件,所以她通过了齐老夫人的同意,把彩芝接到齐公馆来,一心培养着,要准备做齐家的二奶奶。这件事情虽然没有明理说,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有了默契,现在娜菱把它提出来和齐润峙商量,便是要给齐润峙和彩芝圆房之意,没有想到齐润峙态度大变。

暮色渐浓,娜菱静立在暗红的暮色里,心沉堕堕的。

润峙。娜菱走到窗旁。那钵兰花真的开了,极细微的花朵颤微微地情怯怯地绽放着,一股淡淡地兰花香幽谧得像一缕孤怜的魂魄。她内心里边有一丝惊骇恐惧,说:润峙,这兰花虽然高雅不俗,终究孤寒兀立,不算大贵之体,不赏也罢。

娜菱,为何要以花喻人呢?花只是花,不像人一样复杂。

润峙,你知道我指什么。

你今天怎么了。齐润峙笑笑。她的确不像平日待他那样温顺。

我只是不想把话题绕来绕去。

齐润峙不说话,仍低头认真看那朵开着的兰花。

润峙,你不要回避,我想和你说说彩芝和你的事情。

齐润峙没有想到娜菱这时谈到这个问题会这般执念,其实他很明白,娜菱自己一直都很避讳和他谈到彩芝。他面色微微一沉,问:彩芝和我的什么事情?

润峙!娜菱脸色微红,他这样装糊涂,她真有几分生气。

看到娜菱微怒的样子,齐润峙只得含笑说:我和你这样很好,没打算再娶二房。彩芝是个好姑娘,不要耽误人家了。

齐润峙——娜菱真的被激怒了:你怎么会说到这样的话,当初我把彩芝接来,齐府上上下下都知道彩芝是作为二房奶奶培养的,她来时才十六岁,来齐府整整三年了,你当初为什么不阻止,现在说这样不负责任的话,你置彩芝何种地位?以后怎么出去见人,你这是要毁了她一辈子。

齐润峙轻轻叹息一声,自知理亏,无可回话,他背着手慢慢踱步到书桌旁的椅子上坐下了,说:娜菱,你不要逼我,这件事情先搁一搁,以后再说吧。

怎么会是逼字?润峙,就算我不逼你,可是,老夫人就不会逼你?你母亲的心思你是完全懂的?

二人正僵立着。门卫进来一个丫头,报告说:夫人,老夫人请您过去。

娜菱只得对齐润峙说:母亲请我,我先过去。走到门口,复又回头,似有话说,忍一忍,踌躇着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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