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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有情争得似无情

他仔细想了想,对了,是半夜梦靥,爬起来从书架里抽了这本,第一页上写的《关雎》,他看着看着,眼睛就酸起来。

“辗转反侧,寤寐思服。”昭衍默念了两句,觉得有些难为情,堂堂帝王,半夜三更念情诗,真是疯魔了。

再探头看向外面,秦羽蹊哪里在,早已经换人了。

他扔开《诗经》,负手在寝殿里转圈,转的头发蒙,才想起,过不了几个时辰就要上朝了。

而梦靥的什么……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起来,总之是被痛醒的,心痛难耐。

昭衍长叹一口气,他最近像极了市井间的怨妇,海边的望夫石,长城上的孟姜女……

喜田一次敲门,被他骂了出去,第二次敲门,他掀了桌子。

看着地上一片狼藉,他的心就像是麻绳缠缠绕绕,纠结极了!看来摔东西泄愤没有丝毫用处,反倒是糊了那堆折子,第二日上朝,没准还要被谏官骂两句“不成体统”。

吃点东西呢?昭衍蔫蔫地走到桌子旁,带了杯茶水,刚送到嘴边,便扔下了:“早知她今日这般负我,就不该对她那样好!什么准许超时看望亲眷,允许她在厨房鼓捣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有林子里的那只鸟!肥胖肥胖的,打下来烤着吃多么美味,偏偏让她放走了……”

他说着说着,声音减小,人更蔫了。

看着那一碟子的小食,他手一翻,打落在地。

“吃这些劳什子,还不如吃个雄心豹子胆!”

傍晚时分,殿外一片溶溶雾色,似是下了霜。窗户推开一个小缝,冷风“嗖”地灌进来,冷的人牙齿打颤。黑幕上,浓厚的云遮住明月一弯,重重沉沉,似要塌陷。

喜田已在养心殿外急的团团转,拂尘捧在手里,被他挥来挥去,要是陛下再将自己关着,很快太后那边就要得知,一想到太后身边三贤公公那张鬼面,他简直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

芳翘比较有主意,他方才就去找过芳翘,芳翘比他淡定百倍,一副知晓一切的样子,在屋子里踱了两步,严肃道:“我去趟朵甘妃宫中,你等我消息。”

说罢,直接跑到朵甘妃的宫里去了。

朵日剌野心甚大,平日张扬拨扈。芳翘极不愿意踏入她的地界,虽然同为朵甘族人,但朵日剌的跋扈让她深为忌惮。但今日不同往日,朵日剌兴许可以一用。

朵日剌身处高位,却被昭衍冷落至今,见到芳翘到来,她几分诧异,几分疑虑,于公,芳翘是皇帝身边的人,她朵日剌怠慢不得,于私,她是略略忌怕芳翘这一身武力。

芳翘稍作一礼,直挺挺地就问:“宁亲王世子,不,卫清宁王向陛下讨了羽蹊姑姑,要赐婚。”

朵日剌莫名一喜,她站起身,在屋子里转了两圈:“真是好事,我先祝他们二人百年好合!”

“你以为秦羽蹊走了,你就有机会了吗?”芳翘垂眸,清风细雨地一笑:“外人看着你们貌合神离,我还不知其中缘由?你与陛下,不过是碍于秦羽蹊的关系,才僵到如今的。”

“你别急我,我在这里呆久了,也没从前那般沉不住气,我视你为我族人,不多追究,你有什么就说什么吧。”朵日剌轻哼一声,往后退了两步,与芳翘保持距离。

“我想说的你早就知道了吧?”

“你还真是爱拐弯抹角,我问问你,秦羽蹊嫁与卫清宁王,陛下怎么会同意?”

“可……真的同意了,日子都要定下……”

朵日剌一惊:“那位可是他的命,这让我如何相信?”

“不管娘娘信不信,这事就要成了,奴婢今日找来,是想问问娘娘,可有法子留住羽蹊姑姑?”

朵日剌嘴角抽了抽,一脸不屑:“你可不要以为我怕你,就会替你做任何事,我私心,还想让秦羽蹊早些离开呢!”

“你要的只是权位,你知道,即便羽蹊姑姑承宠,有太后在内廷一天,她也不可能骑在你头上。”芳翘一句话噎的朵日剌愣了愣。

“世人皆说我要权位,一个个仿佛很了解我,陛下深情英勇,即便他心在别人身上,我也不在乎。”朵日剌眼风扫向芳翘:“整个皇宫,只有你知道,除了权位,我还想要昭衍,要他这个人。”

“那我要祝你早日成功了?”芳翘意料之中,并未太大波动。

“你可别激我,你要是把我惹毛了,我两步路走到贵主那里,把秦羽蹊卖主求荣的事儿全部抖个干净!”朵日剌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告发意味着什么你很清楚,想要陛下的情爱难上加难,想要他的憎恨,可简单的很……”芳翘冷冷一笑。

“你……”朵日剌顿时泄了气:“我是没这个胆子,不过是但路长日远,你能保证我永远不会告发么?”

“我的砝码,就是你对陛下的感情。”

“你不觉得我才是最可悲之人吗?我除了这个位置,这四方的天地,还有什么?昭衍防我比天牢里的重犯还要狠三分,纵使这样我还喜欢他,仰慕他,到底,还要被他身边的宫女欺负,欺负便罢了,为昭衍讨回老情人算怎么回事,我哪里让你看着,如此愚不可及?”

她说着说着,嗓音尖利,目光如剑:“芳翘,你厉害,请你一直厉害下去,莫不要让我抓到你的小辫子。”

”为了陛下,与你玉石俱焚,我也不是不敢,话说到此,你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我都说了,你不同意,我大不了为今日付出代价,想来陛下知道了我来求你,也不会给我什么好果子。你我同为朵甘族人,我这边去了,你在这后宫,能好过吗?”

朵日剌紧握成拳:“死了你不过少了一个卖族人成荣的叛徒罢了!”

芳翘咬了咬唇,压下心中的怒火,再看朵日剌,也是气得不轻,胸膛起起伏伏,眼眶中隐隐有泪痕。

“我只想求你!留住秦羽蹊!哪怕留不住,至少要给陛下一个念想……你做成了,陛下能亏待你吗?”芳翘摇摇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撂袍跪下:“陛下今日的样子,你也听说了,如果能够留住秦羽蹊……想必你前途不止于此!”

朵日剌收起惊异,负手而立,精明的眸子扫视着芳翘,这个女子不可小视,当的是皇帝的近卫,私下却是为皇帝解千愁的锦囊,但,无论芳翘提什么要求,只要对自己,对朵甘族有利的事情,她都可以放手一试!

朵日剌红衣耀目,艳丽的容颜中带着一抹略有深意的笑:“你想让我做这件事,可以,你是要私下里让我使劲还是明面上?”

芳翘咬紧下唇,半晌迟疑道:“暗中,不要让陛下知晓。”

朵日剌嗤嗤一笑:“你还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忠仆!”

芳翘转身要走,朵日剌伸手一拦,傲慢道:“毕竟是赐婚,皇帝下的命令谁都不可以反抗,我不能保证秦羽蹊留住与否,我只能给你保证,她早晚还是会回来的。”

“这便够了,”芳翘往旁边一让,不忘给朵日剌行礼:“娘娘是个痛快人,等羽蹊姑姑再回长安之时,就是娘娘登顶之时。”

“登顶?”朵日剌默念着,眼眸一转:“我这人,不吃消化不了的肉。”

芳翘动作一怔,随后扯了扯衣裙,风一般地走了出去。

待她走远,朵日剌才长舒一口气,瘫软在椅子上。

这是一场暗中争斗,她若在明面上矮她一头,日后不定怎么被欺负,如此一来,她捏着的就不只是昭衍的命脉了,还有芳翘的命脉。

可怜秦羽蹊,远赴卫清,嫁给不爱之人,还要被左右安排,不得安宁。

她忽地笑了笑,可怜秦羽蹊作甚,她恨她可恨得紧。

正隆十五年,他手一挥铺了十里红妆,不为迎娶佳人,只为把心底儿的人推嫁给他人。这年正月初四,他趁着酒醉颁御令:“敕行在礼部为宁王世子择妃,”他醉眼朦胧地扫过右手侧立,垂着头,沉着脸色的秦羽蹊,嘴角嘲笑地斜弯起来:“朕瞧着朕的御寝司习是个不错的,就她吧,正巧,世子也看上了你。”他手指过去,她木然地走了几步在昭衍面前跪下,连抬头都吝于施舍,闷声回道:“奴婢谢陛下赐婚,愿与世子殿下永结同好。”

他心里的刺痛压着神经,沉眸转了转,一掌“嘭”地拍在檀木桌子上:“好极了!男才女貌,神仙眷侣……这样,朕再给你晋一晋位份得了,”他刚要说话,喜田迈着小步,含着胸跪在昭衍面前,只等他吩咐,昭衍看喜田规矩的样子,怔了片刻,突然怒火中烧……好好好,这阖宫上下都知道他要赐婚的念头了!怎么没人关心他愿意不愿意!?

“正三品御侍好了!”他冷眉厉目地注视着秦羽蹊,她果如他所料,害怕又惶恐,身子轻微地颤了颤,推就道:“奴婢谢陛下慈爱,只是品阶断不可贸然高升。”

“多吗?朕看着不如世子妃、王妃来得高。”

她紧紧咬着下唇,愣是石头也知道他阴阳怪气、不咸不淡的话音是何意思了,她忍不住反驳他:“奴婢不是贪慕权贵之人,况且王妃的份位尊崇也高不过皇后去!”

昭衍心里像是被她拿着刀子一遍一遍地剜,他真是疯了,什么样子的话都说得出口,这份不管不顾的架势,隐藏在骨子里,多少年都不曾出现过。

他此时,真的不想一个人难受,不想一个人感受这份蚀骨之痛。

多少哀怨带着酒气一并吐了出来:“你要皇后?朕是普天下唯一能许你皇后之位的人了,你肯要吗?”

秦羽蹊闭了闭酸涩肿胀的眼,十指紧紧握在手掌里,细微的疼痛不知来自心上还是哪里,真叫她痛的喘不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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