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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曾为看花偷出郭

车里点着煤油灯,矮桌上叠着堆礼盒,秦羽蹊狐疑地看了一眼,直接问道:“陛下要将这些东西要送给谁?”

“送故人。”昭衍一手放在礼盒上,不加掩饰道:“他与你有恩,且多年未见,空手去本就不合礼仪,何况是如此重要之人。”

“陛下不必兴师动众,羽蹊的恩人自然应有羽蹊安排,此时入夜,正是陛下休息之时,万籁俱静,若被人发现陛下出宫,于陛下不利,奴婢万万不能做这样的事!”昭衍见她恼怒,暗自恨自己唐突,可不忍心她受委屈,只得将一切都安排的滴水不漏,他不能要求她给的爱有多少,只要她同意自己默默做一些事就好。

昭衍压低了嗓子,细心安慰她:“自行只有你知我知,小桂子知,你若嫌他碍手碍脚,明日朕就把他放出宫去,朕保证……”

秦羽蹊一跺脚:“奴婢并非此意!更……无心害人丢了前途!”

昭衍只想抽自己一个嘴巴,从他生下到如今快而立之年,哪里有人需要他哄着琢磨着小心翼翼地说话?只有她,这世上只有一个她罢了。

“你莫急,礼盒是我亲手包就,喜田出宫购置,并非十足的贵重之物,没有人发现,更不会惹人怀疑,这些……只是你的,一点心意。”

昭衍倾下身,往她面前凑了凑:“你将要奔你的前程,走前,看望秦叔也是尽孝道,宫女不让出宫,只得我带你出来,不求烽火戏诸侯得褒姒一笑,了却你一桩心事就是了。”

秦羽蹊不忍看他为自己劳苦,他越用心,她便越难过:“下次,这些小事都由我来做,你不要再插手,好不好?”

“好,仅此一次。”

昭衍立时答应了,带着隐隐讨好的姿态,秦羽蹊喉咙酸起来,仿佛泪水再不忍就要夺眶而出,她一手抚了抚鬓角,转过身背对着他:“奴婢感念陛下恩德,也请陛下今后谨慎处事,外臣惯爱嚼舌根,陛下仁德,不定哪天就被他们欺负了去。”

“你身处内廷,哪里知道外廷的事。”昭衍往后退了一步,望着她纤弱的背影,说她对自己不曾用心,那才是委屈了她,她常常打听外廷诸事,也是关心他在朝上顺不顺心。

两个人默默无言,除却双份的沉默无奈,再无别的话可讲。

半个时辰后马车行至福禄里,秦府偌大的旧宅,三进三出的院落,经历多年变迁,风雨零落,此时露在秦羽蹊眼前的,已破败的难以相认,顺着一条石路往南看去,唯有秦叔的小平房蜷缩着,秦叔是读书人,日子过得精细雅致,即便在废墟上建了住所,也极用心打理,青墙上盘着蔷薇朵朵,篱笆中簇簇三色堇开的热闹,门前地上是新翻的土,几株矮黄的玉米杆孤零零地随风飘摇。

秦羽蹊望着旧地,心凉了大半,宅院荒芜,她记不起从前的往事了,是否那些旧恨也这样莫名糊涂地随风而去了?她忍不住缩到昭衍身后,他高大,周身散发着她最急需的温暖,如此被他保护,最好,最安全。

“距离四九城这么近,还愁卖不出去?即便是充公,也好过一直破败着。”她小声说道。

“这是你的家,我生生世世都替你留着它。”

秦羽蹊的手一抖,拽了拽他的袖子,他便停下来,侧首望着她:“嗯?”

“我会给秦叔重新找住处,陛下将这里处理了吧,我不需要了。”

他垂下眼眸,慢慢转回身子,迟迟应了一声:“依你。”

昭衍左右手拎满了礼盒,远处小桂圆委屈地望着陛下,都说男人难过红颜关,陛下这算什么事?

昭衍站在树影之间,银月光斑驳洒在衣袍上,带着丝丝烟火气息,秦羽蹊偏过脸去,不敢再看他:“这么晚了,打扰秦叔休息便不好了,不如我们将东西放在门口,就回宫吧。”

她话方落,一袭青衫的老人“吱扭”打开木门,秦叔半生文人,平日只会读书写字,管理宅院,老来不求会安心于田园,至少人是利利索索,整整洁洁的。他手执一盏昏暗的煤油灯,昏黄的一点豆光下,映出秦羽蹊熟悉的面庞。

秦叔惊喜道:“秦叔人老耳朵不老,早早便听见小小姐的声音了……”他窘迫地往旁边让了让,打起帘子正要请秦羽蹊进屋,又看到她身后的人,和蔼问道:“这位公子?”

“他……”秦羽蹊略微一顿,昭衍那边已经抢先答道:“羽蹊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你……”

秦叔顿时显得局促不安起来,他房子小,人寒酸,如何接待得起这么大的皇亲贵胄,立时要跪下行礼,嘴里念叨着:“宁亲王世子殿下驾到寒舍,老身问世子大人安!”

昭衍抢先上前将他扶住:“秦叔不必多礼,您对羽蹊有恩,便等同是我的恩人,怎敢让恩人行礼,寒夜湿冷,羽蹊身子弱,不如我们先进屋说话。”

昭衍说话带着一股难以小觑的威严,秦叔连忙点头:“好、好,咱们进屋说。”

三个人一进屋,秦羽蹊便看见桌上磊着一堆贵气逼人的礼盒,她眉头一簇:“秦叔……这是……”

“早些日子,世子殿下就差人送了山参补品来,秦叔不堪享用,便恭恭敬敬地奉在案上,本以为没有机会得见世子大人,可还是盼星星盼月亮地盼到了!”

这方是夙恒的性子,无论实不实用,三下五除二地塞给你。

昭衍将自己的礼盒顺手放到一旁:“今日拿来的东西都是市井间采购的米面油,并着一些点心,山参虽好,但平常人家做起来繁琐,不过保值的东西,奉着也就奉着吧。”

昭衍总归是心细,做事情诚分得清楚。

秦叔直点头:“说的是说的是,劳烦世子殿下照顾我。”

秦羽蹊上去挽住秦叔:“今日若不是世子通传,我还见不上您老,宫中一会上钥,我们呆不了一刻就要回去,您老这有什么缺的,差人去宁亲王府给姑爷递个帖子就成。”

她一说“姑爷”二字,昭衍就浑身暖洋洋的,仿佛雨打的芭蕉活泛起来,一双眼睛也殷切起来。

“秦叔晓得,若不是世子殿下携你出宫,我们不定何时再见。婚期将近,秦叔每每想到,亏得你离开了皇宫,否则我这把老骨头,到了地下都不知道怎么跟你父母交代。既然要嫁到王府,日后的生活,尽管好好的过吧。”他缓缓拍抚秦羽蹊的肩膀,两个人呆在一处,真比家人还亲。

“至此,当真离皇宫远远的了,早前是为了生存踏进,如今是为了自个儿走出来。”她垂下头,手中绞着衣袖:“这一场繁华好梦,到此便要结束了。”

秦羽蹊说罢,抬眸深深地看了昭衍一眼。

他并未搭理她,转而走向煤油灯前,默默从袖兜里掏出个小瓷瓶,往灯中添油,吓坏了秦叔:“世子殿下,这粗活还是由老夫来干吧!”

昭衍笑了笑,将瓶子留在原处:“都是府上用的油,明亮得很,您老将就用着,明儿我让人多送来一些。”

宫中的油脂细腻,他带的还是御书房养心殿专用,连贵妃前的油灯都比不得这一小瓶贵重。

秦羽蹊有些着急道:“你……你的东西怎可随意赠人……况且如此贵重……”

昭衍轻笑:“早晚都要用尽的东西,我还多着,你想要,我给你添嫁妆。”

她撇过头,心中不快:“不要操闲心了。”

油脂慢慢燃烧,屋前愈发明亮,秦羽蹊与秦叔说了两句话,担心着宫门下钥,便催促昭衍离开。秦叔今日得以一见未来的姑爷,心中的满足自不必说,对小小姐能攀上一门,家室了得的好亲事而庆幸不已。都说否极泰来,大难不死,他期盼了这些年,总算能放下心中的重担。

回程的路上,秦羽蹊主动给昭衍添茶水,昭衍拿着茶杯,心中沉沉的,想到以后,她将要给夙恒这小子添茶倒水,心中愈发不好受。

昭衍瞟了她一眼,故意看向窗外,沉沉道:“世子家中尚有几个妾室……”

秦羽蹊语气平平地回道:“奴婢不介意。”

“你这当家主母的心态真是好!”他几乎不可置信,夙恒那小子待她是有多好,好到她连最基本的权位都置之一边!?

“本就是我的身份与他难以相配。”

昭衍嗓音猛地拔高:“你是朕的女官,是宫里最尊贵的女官,如此妄自菲薄是何意,朕倒觉得是便宜了他,屈尊下嫁!”

秦羽蹊面无表情道:“陛下莫要说气话,夙恒最不济,也是宁亲王世子,陛下从今往后拥有江山天下,他此生只有一个我罢了。”

昭衍的气怒被秦羽蹊瞬间遏制,她说的有哪一点是错的,自己有什么资格发火,万里河山都在自己手里,平常百姓眼中,他就是最不寂寞的人。

夙恒虽只有秦羽蹊,却是自己最羡慕的人。

秦羽蹊认真道:“只要夙恒心里有我,三千佳丽给他又何妨?”

昭衍一拳捣在桌子上,偏过头去不再说话。

“昭衍,我们早说好的,桥归桥路归路,你往后,只是我的主子,是陛下!”

“别说了!朕听够了!”他“铛”一声将茶杯扔到桌上,撒开一片茶水,秦羽蹊忙着去收拾,两个人都僵持着,车内气氛一瞬降下。

昭衍死死攥着拳头,半晌,憋出几个字:“我看清楚了,也彻底明白了。”

她低声道:“我累了,快些送我回去吧。”

玖昭十五年正月

昭衍登基后第一个元年,因的先帝刚刚驾崩,并未大操大办,草草了事。

正月初三,据史官记:“皇帝立藩,宁亲王世子表,愿为藩王,帝可其请,年后即往卫清建府,号卫清宁王。次日上朝,卫清宁王乞赐婚,帝以病辞,告之待明日再议。”

设立藩王,是他离开卫清的决定,那时私心想要放逐夙恒,让他从秦羽蹊的眼前消失的一干二净,故从宁亲王世子到晋位藩王这等,天下掉馅饼的好事,他也甘心给了夙恒。

现在想想,不禁嘲讽自己,给别人细心做了嫁衣裳。

昭衍心知夙恒讨要这个吃力不讨好的藩王是何用意,夙恒一心想带着秦羽蹊远走高飞,远离皇宫。而他对待秦羽蹊的感情,瞒的再谨慎,也瞒不过一个深情倾覆的人。

他曾承诺秦羽蹊,再不干涉她的决定,她的婚嫁,他不插一手,可当夙恒将赐婚提上朝堂时,他还是无法抉择,只得称病草草退朝。

为此,他将自己关在养心殿里整整一日。

折子放在右边,打开着,蘸了朱砂的狼毫笔跌落在上,染红了一片,他揉了揉僵硬的眉头,一手扯过左边的书,一本《诗经》,昭衍耸起眉头,他何时去看《诗经》了?那不是孝才看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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