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相思已是不曾闲
秦羽蹊期待的时光那么短暂,夙恒为了避人耳目只得先一步离开,近侍则一直不远不近地守着秦羽蹊,直到她找到已经急不可耐的太子殿下。
芳翘一眼便认出了人群中左顾右盼的秦羽蹊,昭衍皱着眉头,顺着芳翘指的方向,大步跑过去扥住她往一边去,焦急地问道:“你到底去了哪里?!”
秦羽蹊垂着头,一脸懊恼地应付道:“方才在挑瓜果,便被人群冲散了,没有服侍好公子,公子要打要罚奴婢都无二话……”
“回来就好。”昭衍长舒一口气,眼神望向她,是失而复得的恍恍惚惚,他抚着额头,又重复了一遍:“回来就好……”
他已无心再逛,拜月错过不是一件十分神伤的事情,方才她从人群消失的瞬间,他一时站在原处,半天没有缓过神,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她遇到危险,而是……昭衍烦闷不安,他怎么会觉得,她要主动离开了呢?
她是他的贴身婢女,是太子殿下身边的红人,她就是掉十个脑袋也不敢胡乱出走,可就是……会忍不住这样想……
秦羽蹊小心翼翼地跟在昭衍身后走,并排同行的是芳翘,她睁着那双大眼睛瞅着秦羽蹊,让她浑身不自在。
路过祭台,再走半里路便到了金锭桥,桥边有租马车的站驿,昭衍只想着快些租车回行馆,步子迈得又快又急,就在上桥的时候不知何故,一个红衣女子从旁跑出,一个猛子扎进昭衍的怀里,撞得太子殿下一阵头晕目眩。
红衣女子在他怀中挣扎了片刻,像受惊的兔子般蹦开三尺远,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女子身着红胡衣,一席乌发披散,楚楚可怜的美人面,在忽明忽暗的河灯映衬下十足的温柔缱绻,小巧的鼻子和明艳的红唇恍如勾魂摄魄的一缕芳魂,但最惹人瞩目的是她异域面庞上,嵌着的那双秋水似的眸子,如灰如墨似的颜色,在一众着胡服朵甘女子中显得高贵又别致。
她警惕地扫了前方站定的三人,捂着额头嘀咕了一句胡语后,突然上前拉住昭衍的袖子:“公子!救我一命!”
昭衍按耐住烦躁的心情,将女子的手抚开:“别处玩闹!”
她不甘心地咬紧了唇瓣,眼神一转到秦羽蹊身上,恶狠狠道:“女子,救我一命!”她说罢,从袖口里滑出一把小弯刀,脚下生风就要冲过来。
芳翘不是吃素的,看准了她的势头,一个扫腿把她绊飞在地,女子“诶哟”一声摔得七荤八素,银质小弯刀也被震飞,芳翘一脚踩在她胸膛上,丝毫怜香惜玉也无。
昭衍这次是看准了有人要明害秦羽蹊,他刷白着一张脸怒气沉沉地盯着那红衣女子:“带回行馆,查明身份!”
芳翘刚要应下,那女子便在地上捶打起芳翘的腿来,一边捶一边淌泪,一片梨花带雨,凄凄婉婉:“我本是要死的,你还不如现在了结了我!这边上都是我朵甘族人,还有你!”她红着眼瞪着芳翘,“你个女子里的叛徒!竟帮起外人来了!”
芳翘弯着唇邪魅一笑:“这金锭桥旁四处都是人,见你作威作福却无人上来相帮,想是有一定道理,明日等我把你交给太守,你跟他好好叙叙旧!”
昭衍瞥了她一眼,不屑地冷哼:“如此也算救了她,功德圆满。”
秦羽蹊看看这边又看了看那边,小声道:“她方才说要我们救命,公子,这都半天了还没有看见她的仇家,莫不是自导自演的?”
芳翘听后一顿,慢慢靠近女子仔细看了看,遂松开了脚,女子一看形势缓和,鲤鱼打挺似的蹦起来,往后退了两步。
“玖昭太子,你今日放过我,你会后悔的!”她眯着眼,含着刀光剑影的眸子狠戾地扫过昭衍,后吹了一声口哨,就见四方院落之中飞出几个黑衣人,携了她的胳膊,一溜烟跑了。
秦羽蹊闷声在旁,看完了这一出好戏,而芳翘恍然大悟,垂着手走到昭衍身侧跪下:“奴婢有眼无珠了,给殿下招惹了麻烦……”
昭衍看着女子离开的背影,凌然而立:“她想要的戏,帮她演就是了,各取所需。”
回去的路上,因为疲惫,马车里安安静静,彼此呼吸声犹然可闻,秦羽蹊靠在一边回想刚才的一幕,分明是女子设计欲邂逅男子的一出戏,不过因为这女子特立独行的性格而变得跟话本子里的故事似的。那女子的来历……看芳翘的反应,应是部族中的亲贵,搞不好,是朵甘族长那个极其宠溺的女儿……
中秋月圆夜在一片喧哗吵闹与惊喜中落幕,明日,大军将入卫清,新的战役又要开始了。
谁知令太子头痛不止的情况有了新的转机,一大早,朵甘族长亲自列府卫在行馆门外跪迎昭衍,昭衍带着近侍走出去的时候,年迈的族长二话不说,心悦诚服地行了磕头礼,双手奉上书函,意在以卫清和平换取其在后廷的质子。
昭衍这一步棋惊为天人地下的好,早年埋下的种子,终于张成发芽,他风度翩翩地亲自接过书函,身侧下人接过并用狭长的木盒仔细收好,他则单手搀起朵甘族长,用谦逊又肃穆的语气道:“朵甘归一,是我朝之幸事,待卫清平乱,质子可回。”
秦羽蹊没有眼见这一幕,听到时,是在马车里,芳翘身边。
芳翘掀开车帘极目远眺:“今日便可到了。”
她却心思不在地闭目养神,眯着眯着就昏睡了过去,她昨夜一直在屏风后守着昭衍,眼睛睁得硕大,一动不动地看着天上的星子,银银碎碎的星,璀璨地耀人眼,她舍不得闭上,张开手,却又够不到……
直到大军在距卫清三十里处整装,喜田过来送水和吃食,秦羽蹊才悠悠转醒。
“姑姑看着精神不济?”喜田抓耳挠腮状:“姑姑要是饿了渴了就让芳翘传话给奴才……”
“不必了,我就是有些困累。”秦羽蹊坐起身,拿起茶盏抿了一口水:“前方可好?殿下可好?”
“殿下身边都是些个污糟男人,臭乎乎的大嗓门,自然没有美人在侧的清闲舒服。”喜田鞠了一鞠,笑道:“姑姑不必忧心,等到了卫清一切便好了。”
“皇天庇佑,殿下势必旗开得胜。”秦羽蹊颔首。
待喜田走后,芳翘在旁幽幽冷冷地来了一句:“姑姑昨日与世子殿下相处甚好,晚间便喜不自胜了?”
秦羽蹊脊背一阵发寒,她偏过头去,漠然道:“莫打诳语。”
“姑姑以为奴婢知道,殿下不知道吗?”芳翘直愣愣地看着她,“自从行馆出发至金锭桥,姑姑身边一直跟着宁亲王府的人……”
秦羽蹊一口闷气憋住:“那又如何?”
“不如何。”芳翘眸子一转:“世人皆知殿下好性,对身边的宫人爱护至极,奴婢如此,姑姑亦如此,只是爱护也分亲疏远近,昨夜若不是两位出行恰巧被奴婢撞见,单是殿下携一女同游中秋,就是个瓜田李下,说不清的事了。”
秦羽蹊一震:“我不懂你的意思。”
芳翘冷笑一声:“奴婢也说不清,许是殿下有什么心思瞒着姑姑吧。”
有什么心思可以瞒着她的?难道必须要说殿下对她有意吗?秦羽蹊摇摇头,重新靠在车壁上,太子若是看上她,那才是难以启齿的大笑话,单说她的身份罪臣之女,卑微的宫女,他能对自己初初有意?
一路急行,傍晚到达封地卫清,卫清处于仰止山麓以北,与沧河交汇之处,往东极目远眺是着名的粮城——常址,往西是刚刚走来的粟城,南方则是宏伟博大的玖昭国,这隶属于玖昭国的封地是当今圣上车马刀枪开垦出的疆域,四周都埋藏着将士们的骨血,沧河的水脉四通八达,贯穿着玖昭国难以稳定掌管的北方,恍如一双大手上的经络,分散着,却始终要汇聚至心脏。
若无车马强壮的北方少数民族的归顺,和常址这座粮城源源不断的朝贡,玖昭国就像是丧失了胳膊的巨人,而丧失玖昭国保护的三地,只能常年沐浴在兵荒马乱,难以安定的混战中,这几年玖昭国疏于对卫清的管制,绍王三年不曾朝贡,在一方独大,暗地勾结朵甘部族,意欲联合壮大,此时,就算前方有荆棘,也要冒着流血的危险将其砍个干净!
书信难以轻易到达的卫清,许多消息难以传递,此时形势让人琢磨不透,就是朵甘族长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昭衍不知他是真心不知还是故作姿态,他在距离城门不远处停下,带着命镇国将军李奕带兵前进,自己转了马头往后狂奔起来,直到看见载着宫婢的那辆马车才停下,他与车并行,秦羽蹊掀开帘子疑惑地看着他:“殿下何事?”
他急切地盯着她那张脂粉未施,清秀可人的面容,咬了咬嘴唇,看向芳翘:“照顾好这里,如果一会情况有变,近侍会从这里断开,走小路往粟城返程。”
原来他一切都已计划好,分毫伤不得她们。
“奴婢遵命,请殿下小心。”
他还是看着秦羽蹊,然后缓缓点了点头,一夹马腹,跑回前方。
前方李奕将军皱着眉头禀告刺探传来的消息:“殿下,前方卫清早已得知消息,列兵在城门处,不知是敌是友。”
他果断决定,心中有了计较:“继续前行,不必焦躁。”
“是!”
往前再走,探子再次传回消息:“城楼之上没有箭羽兵,城门大开,一顶软轿子停在旁边。”
昭衍这才松了一口气,身边的李奕也轻松了许多,高声道:“命大军即刻进城,令卫清绍王下轿恭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