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回 一寸相思(3)
我直视着他的双眼,问:“其实你早就知道是谁下的手,是你有心包庇而已。”
我以为他至少会辩解两句,没想到他只是沉默地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我如同杀红眼的赌徒,揪住他的衣襟,发癫一般地狂吼:“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早说!那迎平就不会死!”
他不顾我的反抗,将我揽入怀中,任凭我乱捶狂打也不松手。
“有些事不得不做,有些事不得不装作不知。”
我愣在他的怀里,他的话语里透着无奈与深切的悲哀。不得不装作不知,是为了维持你那可笑的势力平衡罢了。
“你知不知道迎平对我来说,是个什么样的存在?”我停顿下,没等他的答复就自言自语地说起来:“当所有人都抛弃我的时候,只有她还在。你可知,当我失去孩子,失去你的宠爱,被丢弃在锦华殿的时候,就连外间的一个小宫女都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到我的屋子,在我的注视下偷走我所有值钱的首饰。可是迎平还守在我的身边,她为煎药,甚至为我……”
我从他的怀抱中离开,整理着衣裳,淡淡地说:“你不会了解迎平对我的意义,就如同你从未了解过我刘平萱是个什么样的人。在你的眼里,我始终都是兖州城内人人喊打的刻薄女子,是会害自己妹妹的恶毒女子。你走吧,至少眼下我无法心平气和地站在你的身边。迎平的血,就擦在我的这里。”我抚上自己的脸,清秀已为我用热水擦去,但我仍旧感觉到血凝固在脸上,带着迎平的气息。
“平萱……”他犹豫地看向我,眸中竟然出现愧疚和痛惜的神色。
我偏过头,朝里屋走去,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
“我答应过迎平的,再有两年,我就为她求个恩典,让她出宫寻户好人家。”
身后稳坐的他突然像树枝上被抖落的雪花,孜然一身地飘落在地面,曾经见过的美好都变换为水,在地上潺潺流过。
我裹紧披风,仿佛紧紧地包裹住自己,就可以装作一切从未发生。
迎平并非出自真心帮我,是因为鈭斋她才会甘愿留在宫中,但无论是什么原因,她从未背叛过我。
夜幕中的月光皎洁明亮,却照不清人的真心。
这一生,总是在背叛中度过,董熠表哥与寄柔定亲,苏宁安不过是想卷我的银子和苏晚晴双宿双飞,而寄柔,从小依赖于我的亲妹妹,明知鈭谦不过是在利用我,却不曾出声,默然成为他的同盟。初入宫闱,我错信迎福,她参与鈭谦的计划,谋害了我的孩儿。
“娘娘……”剑婴突然挡在我的身前,我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自然是落入他的眼中。
“让开。”我的声音冷冷的,若不是眼前的这个人,我的命运还不至于如此悲惨。纵使守着风吟冰冷的墓碑,也好过日日夜夜在这宫里备受煎熬。
他担忧地看过我一眼,我侧头朝屋外走去。
“娘娘难道忘记自己的愿望了?”
脚步被他的话语惊停,我心中想的,他竟然全数都明白。缩在衣袖里的手握成拳头,为何他总是这般自以为是。
他缓缓地走到我的身后,轻声道:“迎平不在,娘娘还有我。”
“哼。”我冷笑着回头看向他,嘲讽着:“我还有你?我就是因为你才会如此悲惨!一切都是因为你,我……我宁愿从不曾知晓那个残忍的真相,我宁愿就这般被蒙在鼓里,在梅园里过我平淡的日子。”
他因我的话语露出浅浅的哀伤,一副受伤的表情。
我摇椅晃地朝后花园走去,压抑的箫声在耳旁时隐时现,我还欠迎平一个交代。
那个让迎平至死不忘的男人,也是萦绕我梦中的男子,一如既往地站在汹屋内。月光从虚掩的窗户洒落进来,变成他身上白衣的灵动花纹。他低垂着眼,长发垂落拂过脸颊,修长的手指握着通体翠绿的长箫,映着月光的脸色显得尤为惨白。
我推开门,就这般与他遥遥相望。
他依旧吹着箫声,听到我的动静并未抬头。
暗沉的箫声里似乎带着他的眼泪与哽咽,随风吹向很远。
迎平,你听见了吗?其实他的心里还是有你的,他还是记着你的,会为你伤心,会为你难过。瞑目吧,下一世,我不会与你争他,我会做你的丫头,看着你们幸福。
箫声渐渐停下,风吹动他的白衣,微微抬起的桃花眼,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我把她葬在梅园,就在风吟的旁边。他们都是对我好的人,所以我也不希望他们都孤孤单单的。”我缓缓地走到他的身边,抚上他垂落的长箫,还带着他的温度,带着他的清淡香味。
他缓缓地侧过头看我,哀伤的目光中似乎燃烧着星星之火。
“对不起……”我与他并肩而立,透过窗缝看向远处的黑色天空。
“若非我执意要动安后,迎平她就不会那么惨。”
他突然扬起一丝笑意,惨淡中的绝望笑意。“那是她自己选择的。”
“你……”我错愕地看向他,原本以为他会和鈭谦的冷血不同,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迎平至死都挂念着他,若非不是为他,她又怎么会葬身在深宫之中。
“每一个成大事的人都注定会牺牲许多人,无论他们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迎平选择成为我的眼线那刻开始,她便注定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安青的手段居然会如此的恶劣。当年先帝还以为她是个温婉善良的女子,安景臣调教出来的女儿果然不是普通角色。”
“啪”的一声甩在他的脸上,他短暂的惊愕后淡淡地浮开了笑意,犹如夏日里的芙蕖,独树一帜。我没有收回自己的手,这样的他让我感到陌生,真的是我心里的那个人吗?
他擦擦嘴角破损处渗出的血,带有一丝埋怨地说出:“你不也选择牺牲我了吗?”
“鈭斋……”他唇上的血迹在苍白的脸上显得尤为醒目,我知我伤他良多,他从未提及,此刻说出来,宛如在我的心上插上一刀。我环住他的腰,这是我的鈭斋,我怎么可以打他呢?
“平萱,收手吧。”他任由我抱着,良久才念出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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