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福祸依

次日,三年未曾承蒙敬永雨露的若筠一大早被雨萱的哭闹声惊醒,迷迷糊糊中,她仿佛听到了雨萱的哭声,随即蹑手蹑脚地翻身下床,生怕惊醒尚在熟睡的敬永。

她悄悄地来到侧房,看见雨萱在乳母怀中拼命扑腾,嘴里边哭边叫嚷着:“我要母亲!我要母亲!母亲在牡丹苑!我也要去牡丹苑!”

乳母吃力地按着她,小凤也在一旁劝道:“县主,您已回到雨浓苑,您的母亲和父王都在雨浓苑,您别哭了!”

若筠眼见此景,上前欲摸雨萱的脸颊,被雨萱的小手无情地推开:“你走!你是奴婢,不是母亲!”

若筠气得差点摔倒:“孩子!我是母亲!我是你的亲生母亲哪!”她说着,欲上前去抱雨萱。

哪知雨萱一挣扎跌倒在地,哭得更厉害:“我的亲生母亲是王妃,不是你一介奴婢!”

若筠心如刀绞,却也无可奈何。

疲惫不堪的敬永闻得声响,也被惊醒,头发凌乱地出现在门口,道:“怎么回事?”

乳母答:“启禀王爷,县主一大早醒来发现此地非牡丹苑,哭天抹泪非要去牡丹苑,吵着要王妃。”

敬永有些恼怒:“胡扯!若筠才是孩子的母亲,关她月影何事?!”

小凤忍不住替若筠叫屈:“王爷,自您出征后的次日王妃夺走了县主开始,县主就一直养在牡丹苑,我们夫人可是从未有过母女相见的相会啊!就算偶尔见到了县主,王妃也会以各种理由为难于夫人,王爷不在,夫人是有夫不能聚,有女不能见,爱女近在咫尺却无法相见哪,王爷!”

敬永早已怒不可遏,正要发作,只见雨萱突然跪到了他面前,央求道:“父王!求求您,带我去母亲那儿吧,我不要待在这儿!”

敬永强忍怒火,抱起了雨萱道:“孩子,你听父王的话吗?”

雨萱眨巴着大眼睛点了点头。

“父王如今回来了,今日就在此作主,从今以后,你就住在这儿,”他说着,指了指若筠,“这是你的母亲,雨浓苑便是你的起居之地。”

“不!”雨萱使劲敲打着敬永,“母亲说过了,我的起居之地是牡丹苑,王府之中除了父王和母亲,其余的,全是奴婢!”

敬永一惊,道:“这就是三年来王妃所养育的孩儿吗?如此,本王断断容不得将孩儿交给李氏了!如此误导,怕是教坏了孩子!”他说着,将雨萱交给乳母,“好生照料县主,切不可让她见到月影,明白吗?”

乳母有些为难,压低声音道:“王爷有所不知,县主要在王妃怀里才能睡得安稳,您突然不让县主与王妃母女二人不准相见,怕是对县主、对王妃都不利啊!”

敬永恼羞成怒:“母女二人?能与县主互相称之为母女二人,唯有若筠!县主的母亲是若筠,不是她李月影!你只考虑王妃,何曾想过若筠哪!啊?!”

乳母只好悻悻不敢言语,雨萱被父亲的怒气吓得不敢吭气,躲在乳母背后瑟瑟发抖。

近前的若筠的眼见此景,泪如雨下,她盼了三年的孩子,原以为敬永回来了,孩子也回来了,从此以后便可相安无事,未承想,敬永对她念念不忘,孩子却始终认为自己是王妃的孩子,而在王妃的教养下,她小小年纪,竟把自己的生身母亲当成了奴婢!而她自己,则是出身高贵的嫡出县主,至于害她母女难以相见的月影,则被当成了神圣不可侵犯的亲生母亲!

敬永的心也久久不能释怀,他喘着粗气,对奴仆道:“你去趟牡丹苑,告诉李氏,让她跪在王府祠堂内好好闭门思过,没有本王允许,不得出堂门一步!”

敬永虽对月影有不满,但当众时从未唤过月影为“李氏”,今日,他是恨透到了极致,连续两遍唤其为“李氏”,可见他对月影是多么恨之入骨,更是多么的在乎若筠!

侍从田员得令,忙跑向牡丹苑。

说时迟,那是快,躲在乳母身后的雨萱仿佛变了个似的,一个箭步跨到敬永跟前,跪下道:“父王!请您网开一面不要惩罚于母亲,如若要罚,就罚我吧!”

敬永大吃一惊:“李氏错在从你母亲手中抢走了你!你怎的还要护着她?”

雨萱不卑不亢:“父王!在我心里,母亲对我很好,整个王府,就母亲对我最好,望父王不看僧面看佛面,不要惩罚于母亲!”

“不看僧面看佛面?”敬永又吃了一惊,“这句话谁教你的?”

“是母亲啊。”雨萱抬起稚嫩的脸蛋,眼含希望,“母亲说,我虽为皇孙女,但读书识礼还是要的。”

敬永看着乖巧的女儿,再次抱起了雨萱:“女儿乖,王妃犯错,父王不能坐视不理,一来,王妃抢了若筠的孩子,也就是你,二来,父王罚她,更是为了整肃王府的风气,你明白吗?”

雨萱似懂非懂地道:“父王所言,孩儿不懂,但孩儿知道,母亲受罚,孩儿最是心痛。”

“可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王妃犯错,如若我姑息迁就,便是对受害之人的再次伤害。你还小,这些日子你就待在这里吧,天塌下来,有你母亲顶着,再不济,还有父王呢。”

雨萱不解地眨巴着眼睛,嘟嚷着:“反正我就要母亲,我的母亲是王妃。”

众人眼见雨萱如此倔强,纷纷将怜悯的目光投向若筠,而若筠此刻更是以泪洗面。半晌,她哭丧着脸走向了卧室的床沿,坐下,痛哭流涕。

敬永左右为难,一方面,他确实心疼若筠,另一方面,他也心疼自己的爱女,毕竟自出生三日后,直到昨日才见到。可是,眼下,雨萱的眼里,只有月影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也难怪,三年了,别人知道若筠是亲生母亲,只有雨萱,潜意识里,唯有月影才是她的母亲,任何人都代替不了。

半晌,他着乳母好生照看好县主,除了叮嘱不准县主去牡丹苑和祠堂外,其他的,便也就如此了。他来到若筠跟前,温柔地替她擦干了眼泪,但无论怎样,这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永远也擦不完。他站在那里,心疼不已,紧紧地拥住了若筠,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许减轻若筠内心的痛苦。

而敬永适时的拥抱,让若筠仿佛找到了休憩的港湾一般,竟如开了闸的水流一般,倾泻而下。若筠在敬永怀中尽情地哭泣,敬永无声地抚摸着她,眼中亦是有晶莹的水滴在流动……

祠堂中,月影不得不按敬永的旨意下跪在那里,满脸的倔强与恨意。是的,敬永,她的丈夫,一回来便对她兴师问罪,在王氏处露宿在一夜便治罪于她,这怎能让她不恨?

不过,尽管如此,她还是挂念身在王府,却不得相见的雨萱。

她幻想着,此刻,王氏肯定乐坏了,不仅有王爷相伴,还有她抚养了三年的孩儿承欢在王氏膝下。说到底,她月影这三年,不过是替侍妾王氏做了件嫁衣而已,三年的心血,就这么伦为了人家的孩子了。如今人家一家三口团聚在一起共享天伦,她算什么?倒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了!搞了半天,原来可有可无的存在是她啊!她不禁感到一丝悲哀。

她还是跪在那里,名为思过,实为自嘲。她想起了当初她要夺走雨萱时,皇后对的劝告,父亲李则对她的劝告,她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要替他人抚养孩子,到头来,还不是搞得一身臭气!

没人来看望她,就连昔日对她忠心耿耿的雁儿也是,此刻怕是避之不及吧,她不禁为自己感到悲哀,堂堂的李尚书千金,当今中宫皇后的侄女,竟落到这般田地!

其实雁儿就在祠堂门外,想给月影送吃食,但是敬永命令侍卫拦住了她,她焦急不已,感觉自己连累了主子,更害了主子受罚!她内疚地坐到地上,细细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

雨浓苑中,雨萱仍在乳母怀中哭闹,她嚷嚷着:“我要母亲,我要见母亲!”说着,咽咽地哭泣,许是哭累了缘故,声音比之前轻了许多,乳母爱怜地拍着她的后背,眼中分明含着泪花。

寝殿内,靠在敬永怀中的若筠哭够了抬起头,仿佛得到了释放一般,坚定地道:“王爷,妾身有一请求,不知王爷是否答应?”

敬永拉着她的玉手,凝视着她略显憔悴的眼神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得到敬永许可,若筠一字一顿地道:“妾身以为,县主虽为妾身亲生,但毕竟长久不在妾身膝下承欢,骨肉分离确实难受。然王妃再如何犯错,孩儿无错。”

“你是说……”敬永有些忧虑。

“妾身是为县主的成长及健康考虑,在妾身这里她感受不到亲情,无利于她的健康;且王妃抚育了县主三年,省去了妾身很多烦心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故而妾身斗胆,将县主重新交回王妃手中,便是对县主最大的疼爱。”

“若筠,你……”敬永气得说不出话来。

“王爷,妾身知道,三年来,妾身见不到孩儿是无比的痛楚,但如今时过境迁,县主在我这里确实对县主的成长不利,纵然王妃有万千不是,但对县主的疼爱丝毫不逊于我这个生母。”

“可是她,如此虐待于你,又屡有陷害……”敬永眼中分明是不舍与难安。

“王妃对妾身再如何,孩儿无辜啊。左右眼下王爷在此,王妃断不会重蹈覆辙。县主养在牡丹苑,妾身和王爷想她了,可随时去探望,等时间长些了,兴许县主就与妾身亲近了。”

“雨萱被月影教坏了,怕是难对你这个亲娘敬重。”

“如果如此,便是妾身的命。妾身只愿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敬永听着,有种难以名状的感觉笼罩在心头,他不置可否,生怕若筠再受一丁点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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