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平安夜（二）
“砰铛”一声，掩着的门被踹开了。莫离抬头看向门边，梅亚丽像一个落败的将军站在门口，满脸的怨气。
“这位大小姐，出门的时候还兴高采烈的，怎么回来就像吃了火药一样呢？”莫离在心里嘀咕道。
“是谁把宿舍搞成这样了？”没等莫离开口，梅亚丽抢先怒斥道。
“怎么了？我们看宿舍太脏，闲着无聊，就大扫除了一番。鞋子里都有虫子了。”莫离莫名其妙地看着大发雷霆的梅亚丽。
“大扫除？谁让你们乱翻我的东西的？谁让你们把我的东西扔掉的，我有说不要它们了吗？”梅亚丽瞟了一眼还堆在门口的废弃物，气急败坏地冲到自己的座位边，扫视了一番周围的摆设，回头质问着莫离。
“那些物件都是我和撄宁共同斟酌了好久之后才扔的，再说里面大部分东西都是我们自己的。我们并没有动你的东西啊。”莫离不耐烦地回应道。
“哼，又拿撄宁来压我。你们别以为我就怕撄宁了。”梅亚丽恶狠狠地说道，嘴角扬起了一丝嘲讽的微笑。
“我怎么就拿撄宁来压你了？撄宁刚才还和我一起打扫卫生呢，这活本来就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做的。我犯得着把自己的功劳分给别人吗？”莫离极力压抑着自己。她猜测梅亚丽肯定又在生撄宁的气了。可是为什么呢？莫离虽然也身为女人，可是她有时候真的觉得女人太不可理喻了，无理到连她自己都无法接受，尤其是梅亚丽这种脾气暴躁的女人。
“是啊，前一秒还在打扫宿舍，后一秒就去和别人的男朋友花前月下了。”梅亚丽边说边把脚底的高跟鞋蹬掉了，一只飞到了宿舍中央，一只飞到了桌子底下。莫离依稀记得这是梅亚丽最钟爱的一双鞋子，她平时像保养自己的脸蛋一样保养着它。
“你这话什么意思？撄宁和别人的男朋友一起花前月下？和谁的呀？我记得刚才叫她出去的是谷之维学长啊……”好奇心取代了心中的怒火，莫离很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不就结了，知道了还问这么多。”梅亚丽穿着袜子站在地板上，人木木的。
“地面还没干呢。天气这么冷，你不要命了，赶紧把鞋穿上。”莫离走过去，把梅亚丽摁坐在椅子上，并且把棉拖鞋提了过来，放在她面前。
“这么说，撄宁是和谷之维约会去了。你们都已经结束了，你还生哪门子气啊？赶紧的，把湿袜子脱掉，穿上棉鞋，别一会冻着了。”莫离似乎理解了梅亚丽心中的怒气。
“莫离，这里就只有你对我好……”梅亚丽突然抱住莫离的腰，放声恸哭道。
莫离一身几乎就要僵硬了，这是她长大之后第一次被别人主动拥抱。望着梅亚丽在自己的怀里恸哭，莫离的心变得很沉重。她既为自己被别人需要而高兴，可是她又觉得这份需要太沉重了，她怕自己承受不起。
“不都过去了吗，你就不要伤心了。”除了这几句干巴巴的话，莫离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没有过去，我不想让它过去的，都怪撄宁……”梅亚丽哭喊着。
“你这话什么意思？这和撄宁有什么关系？”莫离低头问道，梅亚丽此时已经哭得成为泪人了。
梅亚丽这才离开莫离的怀抱，用纸巾擤着鼻涕，眼泪却依旧扑簌扑簌地流个不停。这是平时光彩照人的梅亚丽吗？这是平时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梅亚丽吗？是谁把她伤害成这个样子的？莫离的心思很奇怪，她既有一点点高兴，因为她知道梅亚丽的人生也并不是十全十美的。但是她也为她难过，就像看到一朵娇艳的花朵被风雨吹落在风中一般伤感叹息。
“你别哭了，不然明早起来你眼睛就变核桃了。”莫离用手轻轻地擦拭着梅亚丽腮边的眼泪。
“你知道我今天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是为了谁吗？”梅亚丽哽咽道。
“谷之维？”莫离猜测着。
“是的。当初我以为他和别人一样针对我，所以我吵着哭着不肯原谅他。之后我想明白了，我鼓起勇气向他道了歉，他也欣然接受了。我们又能重新和平相处了。莫离，我有感觉，我能够感觉得他还在乎我。而我也还一直爱着他。所以，为了弥补我上次的过失，我就打算在平安夜向他告白，重新确立男女朋友关系。莫离，你知道吗，一个女孩子主动向一个男孩子表白需要多大的勇气吗？终于，我说服自己走到了他面前，可是他却无情地拒绝了我……”梅亚丽说着说着又恸哭了起来。
“那这和撄宁有什么关系呢？”莫离把纸巾递了过去，继续问道。
“因为他拒绝我的理由就是他已经爱上撄宁了。”梅亚丽哭诉道，伤心得像一个被别人抢走了心爱的玩具一样的小女孩。
“既然如此，那你就更应该放下啊。何必为一个不爱你的伤心落泪呢？”莫离已经忘了自己刚才还在为刘伟而生自己的气。
“可是他为什么不爱我呀？他说他喜欢撄宁那样有内涵的女孩子，我可以改啊，我也可以天天看书提高自己的内涵啊。”梅亚丽抓着莫离的手死死地不肯放开，莫离觉得那一刻梅亚丽已经把自己当成了谷之维。
莫离无奈地任由梅亚丽椅着自己的双手。莫离自觉自己对此刻的境况无能为力。小时候，每当莫离看到电视剧里面的女二号死死地抓住男一号不肯放手时，莫离都会无情地嗤之以鼻。如今长大了，莫离也知道爱情中的男女往往是身不由己的，但是她更加明白外人也无力拯救陷在爱情泥潭中的男女。所以，除了听梅亚丽倾诉之外，莫离实在也想不出其他的办法。
终于，泪流干了，声音也哑了，气也发完了，梅亚丽的哭泣声也逐渐消逝了。
“哭累了吧？赶紧用热水洗把脸，并且用热毛巾敷敷眼睛，不然明天真的就肿了。我去看一下热水瓶里还有没有热水。”莫离起身朝盥洗室走去，结果一看，只有撄宁的热水瓶里还有热水。
莫离把装好热水的脸盆端到梅亚丽的面前，并且把挂在盥洗池边上的洗脸毛巾送到梅亚丽的面前。
“赶紧的吧。”莫离其实并不喜欢伺候人，更加不喜欢伺候不领情的人。
梅亚丽先是接过莫离手中的毛巾，然后感激地看了一眼莫离，最后把目光落在了脸盆里的水。
“我不要洗她的水。”梅亚丽气呼呼地说道，任性得像个大小姐。
“还真把自己当大小姐了？”莫离在心里生气地想到。她想摔门而走，但是看到梅亚丽泪痕未干的两颊时，她又于心不忍了。
“那你就把这盆水到了吧，我楼下打水去。”莫离转身朝热水瓶走去。
“算了吧，等会我们一起去楼下打水吧。你不要怪我。”梅亚丽小声说道，一脸的愧疚，已经把自己的洗脸毛巾扔到脸盆里去了，但是手依旧犹豫着要不要去拧毛巾。
莫离看着梅亚丽的一举一动，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你不要说我偏帮撄宁，我觉得撄宁她没有错啊。第一，撄宁能够控制谷之维喜欢谁吗？第二，撄宁目前还不是谷之维的女朋友啊。”莫离坐在一旁，看着梅亚丽终于把手伸进了热水里。
“谁说不是。刚才谷之维拒绝我之后，他一脸匆忙的离开了，我跟了他一段时间，结果看到他和撄宁在一食堂旁边的汉堡店里约会了。“梅亚丽争辩道，手像触电一样从水里缩了回来，并且恶狠狠地望着脸盆里的水。
“你脸盆里是有谷之维，还是有撄宁啊？”莫离实在憋不住笑出了声。
“你就帮着撄宁，你居然还有心思笑？”梅亚丽怒瞪了莫离一眼。
“是你要逗人笑的嘛。不过，你确定他们是去约会吗？”莫离眼前浮现了撄宁出门时的模样，她不相信撄宁是去约会的。
“一男一女，平安夜里，不是约会还能干吗？”在梅亚丽眼里，爱情绝对是年轻人的生活重心。
“我说再多也没有用。你自己见了撄宁之后再下结论吧。不过，话说回来，外面那堆杂物里有你还要留着的东西吗？不然，明天一早，我就叫宿管阿姨找人来清理了，免得挡道。”莫离实在不想再继续先前的那个话题了。
“哪有什么有用的，这一堆都是不用的呢。”梅亚丽擦了一把脸之后，指了指自己书桌右边，靠盥洗室那边的一堆东西。
“哦，原来如此，刚进门时的阵势简直要把人吓死啊。现在想想还心有余悸呢。”莫离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想起梅亚丽刚进门的那一幕，莫离心中已经熄灭的怒火又重新然了起来，我就是她的出气筒吗？我又没有惹她……好几个这样的声音在莫离心中响起，莫离的心里瞬间挤满了不满和生气。
“对不起，是我不好，你就原谅我吧。”梅亚丽很认真地看着莫离说道。
梅亚丽的一声对不起就像一剂效果极好的良药，瞬间将心里的各种杂音消灭殆尽。相反，莫离竟然又惭愧不已了。
“没事，谁没有心情不好的时候。”莫离不敢看梅亚丽的眼睛。
其实，莫离在心里骂自己，因为她不喜欢现在的自己。以前的莫离，根本看不到别人的悲伤和哀愁，更加不会去安慰别人。可是如今的莫离虽然学会了理解别人，安慰别人，但是她却发现很多时候她并不是心甘情愿去做这些事情的。不客气地说，莫离觉得自己是在用虚情假意换取别人的感激和拥抱。
这样的莫离是不是很坏？莫离经常问自己。可是她却一直都没有找到答案。
“喂，你想什么呢？”梅亚丽用手在莫离面前使劲地晃着。
“我在想你和撄宁之间的关系。”莫离没有勇气将自己心里所想告诉梅亚丽，于是她对梅亚丽撒了谎。
“多谢关心，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今晚不想看见她，更加不想和她说话。”莫离从梅亚丽的语气依然听出了强烈的怨气。
“你不想看见我吗？那你就搬出去吧，这样我们就可以老死不相往来了。”
莫离和梅亚丽被吓得赶紧转过了头，看见撄宁正在站在宿舍门口。身边杂乱的废弃物，再配上撄宁那杂乱的头发和布满灰尘的衣服，撄宁当时要狼狈就有多狼狈。
梅亚丽惊得瞪着双眼，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撄宁怎么这副样子？”梅亚丽的大眼睛仿佛在问莫离。莫离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
“对，撄宁就是这身打扮出去的，你说她是去约会的吗？”莫离的眼睛对梅亚丽这样说道。梅亚丽的眼睑落了下来，似乎在为自己错怪撄宁而自责。
“你们之间纠缠不清关我什么事。从始至终，我就没想去掺合你们的破事。可是为什么你们总不经过我的同意就把我扯进去呢？”撄宁说着说着，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走道里，接连响起了开门声。不用说，撄宁的哭声勾起了整层楼的人的好奇心。
“有话好好说，咱先进去啊。”莫离连忙走到门口，把撄宁拖了进来，把宿舍门锁了起来。
莫离把门关好之后，转身看着撄宁因恸哭而颤抖的背影，以及依然错愕的梅亚丽，心突然觉得好累。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她们一个接着一个哭呢？既然都要哭，为什么不约好一起哭呢。此时的莫离真的也想大哭一场。
“你不要哭了，有什么事情大家面对面一起说明白不是更好吗？”莫离上前安慰着撄宁。莫离觉得刚出口的话实在太熟悉了，她想换几个词，可实在想不出来。
“是啊，你有什么委屈你先说出来啊。”梅亚丽居然也开口了。莫离用疑惑眼神看了看梅亚丽，不过心中瞬间也明了了。
当梅亚丽第一眼看到站在门口的撄宁时，她就已经知道今晚的事情是自己错怪了撄宁。如今，撄宁前所未有的嚎啕大哭，更是让闻者伤心，见者心痛啊。梅亚丽也是一个心肠极软的人，她怎么能做到无动于衷呢。
“我只想一个人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可是为什么你们都要在我背后指指点点呢？我一出错，你们就揪住我的错误不放。我做得好，你们就一旁羡慕嫉妒恨。我的成绩是我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你们凭什么诋毁我？我按照自己的生活方式生活到底得罪谁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撄宁越说越气，越气就哭得越大声。
“谁对你羡慕嫉妒恨了？谁诋毁你了？”梅亚丽不服气地回敬道，她自认为自己从未得罪诋毁过撄宁。
莫离在一旁沉默不语，她的脑海中正回闪过迎新晚会之后她和徐晶之间的对话。莫离觉得撄宁在说自己。的确，莫离对撄宁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取得的成绩心怀嫉妒。莫离此时在想，连徐晶都对撄宁心怀嫉妒过，那么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莫离曾经觉得嫉妒别人的人非常痛苦，因为她经受过。可是她忘了被众人嫉妒的人也许更加痛苦，只是她从未想过罢了。
不管是何种痛苦，只有亲身体验过的人才能感同身受。
“如今我什么都不做了，你们为什么还要把我扯进去，为什么啊？”撄宁冲着梅亚丽怒吼道。
莫离看到，梅亚丽被吓得脸色刷白。良久之后，才回过神来。
“我就说了一句不想和你说话的话，我到底把你怎么着了？”撄宁的怒吼把梅亚丽心里的一丝愧疚也赶跑了。
“这句话难道还不够吗？你和谷之维就是一丘之貉。”撄宁继续怒气冲冲。
“你这是把谷之维一起骂了？谷之维那么爱你，你却在背后骂她，你的良心真是被狗吃了。”梅亚丽争锋相对。
“爱我？爱我就可以侮辱我吗？爱我就一定要求我答应他的表白吗？”撄宁似乎很讨厌谷之维。
“他向你表白了？”梅亚丽愣住了，眼神中充满着失望。
“是，他向我表白了。他还无耻地和我说他刚拒绝了你的告白，还把他拒绝你的责任归咎与我。我忍不住，还替你臭骂了他一顿。我本来还想回来好好安慰你一番。可是却听到你在背后辱骂我。难道这就都是我该受的？”撄宁气得差点岔气了。
“好啦好啦。撄宁你先平静一会，别一会出什么大事了。”莫离赶紧上前把撄宁扶到了旁边的椅子边，让她做了下来。
“亚丽，你也别说了。我大概听明白了你们三个人之间的故事。谷之维拒绝了你之后去向撄宁表白了，而且把你告白的事情告诉撄宁了。结果撄宁帮你骂了一顿谷之维，并且拒绝了他的表白。事情很简单的吗，而且你们两个不是还站在同一战线上吗？那你们还吵什么呢？”莫离很认真地帮两个愤怒中的人捋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希望真相可以让她们的心情平复下来。
“又不是我先吵起来的。”梅亚丽撅着嘴爬到了自己的床上，虽然嘴上没有说，但是行动中却已经做出了让步。
“是，都是我的错，你们都没有错。”撄宁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怒火又被点燃了。
“撄宁，你也先不要生气了。亚丽其实也没说你什么坏话，她刚才说的那两句话其实就是孝子说的气话。再说，她实在也不知道你和谷之维之间发生的事情，她被谷之维无情地拒绝之后已经很难过了。你们就相互体谅一下，好吧？”莫离说完这一通话之后，已经筋疲力尽了，她甚至忘了自己刚刚还一个人把整个宿舍擦洗了一遍。
撄宁终于没有反驳了，啜泣声也越来越小，就像没关紧的水龙头，有一滴没一滴地滴着。宿舍很静，静得只听见撄宁的啜泣声和三个人紊乱的呼吸声。最后，空气中只剩下三个人的呼吸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