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当时年少春衫薄 (8)

(8)

月华微冷,撒满河面,被随波荡漾的画舫剪成破碎的流光。

暖暖立在桅杆上,夜风吹得猛烈,她却立得很稳,脚下是灯火斑斓的十里长河,身旁花瓣环绕,似赤雪纷飞。她仰脸看向半空中端坐在莲花灯里的年轻人,眉心处的水晶额饰微微闪烁,“你是谁?我好像见过你。”

白衣男子随手拨了拨琴弦,半张脸都被面具挡住,看不清楚表情,俊美无畴的身影却和记忆中的某个人不断的重合,他道:“站在我的画舫上问我是谁,真是件有意思的事情。花魂山庄的地方从不允许外人践踏,不论你是否曾见过我,都不能有例外。”暖暖恍惚觉得他似乎是笑了一下,可是紧接着他说出的话完全推翻了这种感觉——“拖下去,沉河!”

站在桅杆下的华服女子振臂一挥,仗许长的披帛瞬间飞扬,越过层层飞花系住了暖暖的脚踝。暖暖运起内力将自己劳劳的固定在桅杆上。

衣袂翻飞,烟火升腾复又落下,似乎举世的光华都落进了那双眼睛里,她说:“我爱过一个人,你的身影同他很像。他出征的那天下着很大的雪,白茫茫的一寸寸覆盖了山河,像是天下缟素。我觉得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就天天站在城门下等着,却只等回来一口漆黑的乌木棺……呵,万箭穿心的滋味也就是这样了吧,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是我毕生的遗憾,我愿用性命换公子真容相见。如若公子肯摘下面具让我看一看,哪怕只看一眼,我可以立刻溺死在这护城河中,绝不食言!”

“真是个感人至深的好故事,可惜我没有生就一副悲天悯人的心肠。”轻轻拂过凤尾古琴冰玉似的琴弦,指尖一挑,琴弦铮然作响,“你的命我收下了,现在送你上路,也许还赶得及见他最后一面。”

利芒破空而来,暖暖闪身躲避,脚踝处的披帛骤然收紧,暖暖猝不及防仰面从桅杆上摔了下去。她在半空中连连调整身形,暗使巧劲减缓下降势头。

夜风烈烈,扯开了她束发的绸带,青丝飘扬,飞花无度,暖暖看见那个人怀抱着凤尾古琴立在她方才栖身的桅杆上,微微颔首像是在看着她,剪断了丝线的仙鹤自他身后徐徐飞升。

暖暖心中一动,高声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谁!我的性命不足以换你真容相见,总能换你真名相待吧?”

那人踏着侍女挥起的披帛眨眼间便到了暖暖跟前,抬手扼住了暖暖的喉咙,低声道:“天下杀手皆出花魂——你可知这艘船上藏着多少亡命之徒!擅闯花魂山庄的画舫,只因我像极了一个人,这理由未免太过天真!你想知道我是谁,我倒要先问问你是谁?”

覆着面具的容颜近在咫尺,暖暖微微有些失神,楚凌天有几分大漠人的血统,瞳仁的颜色极深,乌亮如研匀的浓墨,眼前的人分明有着一双一模一样的眼睛!

两人纠缠着一路下落,眼看着即将落水。暖暖不顾扼着自己喉咙的那只手,猛的向前一探身,在那人未覆着面具的眼睛上快速的落下一吻。

暖暖道:“你长得可真像他,尤其是这双眼睛,你不告诉我名字没关系,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你!”

趁着那人怔愣的间隙,腰上吐劲,游鱼般从他手里滑了出去,“噗通”一声落入水中。

那人回过神来,足尖在河面上一点,连鞋子都不曾打湿,便稳稳的站在了船头上。四下望去,护城河上波光粼粼到处莺歌燕语,哪还有那丫头的半分影子!不禁气恼的一甩衣袖,沉声道:“冥夜,你可知那丫头是什么来路?”

一名身形消瘦的劲装男子自船舱里悄无声息的闪出,恭敬道:“城中名士并无此相貌者,属下已绘好画像送予影卫,命其暗中调查,不日便有结果,请庄主宽限些时日。”

那人微微眯起眼睛,似是护城河上的十里繁华过于斑斓,他细不可闻的自语道:“如果她刚刚说的皆是实话,那么我知道她是谁。”

夜风幽幽,谁不经意间遗失的发带被风吹卷着,贴着河面轻轻舞过。

又是谁,抬起手将它轻轻握进掌心。丝绸绕过纤美的手指,画下精致的弧线。

那身红衣,浓丽如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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