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王谢助教 一番交谈
云紫娟时常告诫自己,效忠圣上,维护律法,掌罚罪事,审理复核,尽心为之。.忆当初为翰林学士,唯授教珏勋与皇亲,虽重职在身却顺心。现虽转入刑部敬典阁 ,责大于职,处理政务,更须慎重。
看惯典狱房那些冷暖自知的面孔,她螓首频摇,非怜叹,反倒有些厌恶,非受人所陷者,大多恶贯满盈,若日后遇国之大赦,岂不甚忧?本是江湖儿女出身,虽对那些人恨之入骨,但亦知遵循律法行事。
她今忙里偷闲,欲探珏勋,出敬典阁,步移国子监弘文堂,沿途同往来官员示礼。
王谢过午无事,想着早些离开,只将那皇子帝姬们的窗课本子理好,并上两本经卷,准备拿至府中再做准备,行至门口,却见近来一人,待看清面目,方欠身行礼道:“下官拜见云侍郎,手中累债,未能顾全礼仪,还请大人见谅,不知大人来此,可是有什么要事?”他想,伊人虽是年轻,却是元兴七年的探花,怎么算,自己都是后辈晚生。
云紫娟惯以低调,适显官威,非同“出行鸣锣开道,擎旗抬轿”者相论,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此古言,谨记于心。她步伐轻逸欲入堂内,偶逢王助教示礼,螓首微颔,随拱手作礼,见其手中层叠经卷,明其所意,顺而道开,借而探询珏勋近况,“王助教,无须多礼。今吾所行,有扰清闲,只为探珏勋近况,不知可便……”
王谢一听顿时明了,原来不是为了公事,门口说话,多有不便,故而侧身,让其先行进入厅堂。云侍郎亦是出身国子监,其曾经教导过大皇子,也是众人皆知的事,至今,大皇子也对她多有推崇。
王谢想了想,将皇长子平素的课业抽出一份与她,诚道:“尝闻云大人恪尽职守,今日倒是得益验证。而今大人早已不在监学座讲,却还是挂记昔日生员,实在是堪当良师。”
云紫娟步入厅堂,见其递来珏勋所书之文,闻其赞言,愧而回之:“王助教过奖,本官愧当,仅尽本职而已。”她轻开书卷,默念,顿觉珏勋学识见闻颇有进步,欣慰尽显,“珏勋明智,尊师重道,但毕竟年少,执教者尚须操心。若其无知,有违师意,还请费心调教。”
王谢闻言鄂首,回道:“理当如此,”倒觉得这一席话语,与其说是长官命令下属,倒不如说是前辈提点晚辈,只因其毕竟不再是这监学中人,不好再给她看太多,方才哪篇文章,看似是随意抽取,实际上却是这众多窗课中,唯一一份递至御前,由圣上查看过的。
“不过,都是皇子龙孙,这尺度……下官初到,还真是不好掌握。”
云紫娟明知阅文此举越权,见其似有意似未觉,也不便道明,唯有速阅速还,谢道:“有劳!”她顺势双手奉还,若非以礼相待,此举可免,且不论那官官相制,“言虽在理,但此行路难。王助教虽涉政未深,但亦懂分寸吧。”
她闻声“皇子龙孙”,不禁轻摇首,浅笑依然,刻意提醒,却表似无意,“今本官仅路过此堂,未干涉其它,不知王助教可明意?”她自不愿让他人知,私阅珏勋所书之事,但凭彼此官职差异,倒无妨。.
“云大人感怀昔日年华,故来此驻足。所言之事,不过是提点我等后学末进罢了,”王谢言罢,相视,心中有数。
云紫娟听其言下之意自是理会,回眸相视,诚挚之态,心宽,应道:“王助教明白就好。仅是本官浅见,为师授教,当其为徒,无关身份差异。常言,伴君若伴虎,常人难免无奈,又须胆识。故此,视为徒,无妨直呼其名,而不念及皇子龙孙,方易授教。”
未逢珏勋之憾,云紫娟不禁蛾眉微蹙,恰如思亲未见般真切,劳其代为传达:“可惜未逢珏勋,今后恐难得空闲,还请转告,‘先孝,本德,明志,持之’。”
王谢心想,皇长子是得了个好蒙师,无怪乎举止有度,念此,拊掌,出声赞道:“夫子有教无类,正是此意。”有教无类,只传圣道,不拘身份,虽说这道理是知易行难,但心中仍是感谢其诚心向付,而后,转言提醒,“予尝闻言传不如身教,云大人立于朝堂,一言一行具显公忠体国,不正是最好的典范?”
“侍奉君父,是为‘先孝,明德’;恪尽职守,是为‘明志,持之’。范此种种,自然是典范,又何必谆嘱太多?”王谢接着说完后语,而话外,却是劝诫其注意时下权责之分,如今,伊人是刑部侍郎,教育皇子,便不再是分内之职,若传了出去,一个皇子结交大臣,便不是开玩笑的,方才蒙其提示,如此便是投桃报李,再者,还是那句话,言传不如身教。
云紫娟向来直言不讳,未拘礼节,惯以为常,无惧他人绯议,闻其话中有话,虽有异议,浅笑过之,仍处淡然,试探一问:“莫非在王助教看来,倒是本官多虑,言过其词,忘了‘今非皆比’?”
她忽想起其入仕前,为黑大人所监考,暗恻其中牵连,抬眸凝视,不怒自威,意在责,却缓缓道开:“不在其位,不谋其职,自是明了。且问,何为忠义?可随官职变迁?本是众所周知之事,而王助教却有所未闻,为何?近来,贵为皇长子,于惊鸿台圣上寿诞之际,珏勋且念师恩。莫不是王助教置若罔闻?抑或视而不见?还是‘背后有主’功高便忘了分寸?”
王谢一听,怕她误解“背后有人”,想想自己初入朝堂,哪里来的背后之人,转念想到,若真有些牵扯的,便是吏部尚书黑丰息大人了,毕竟,自己中举是他取的试,这么算来,他便是我的座师,而黑大人的座师,论起来,正是眼前之人。为官虽是没几个月,这些人情事故,却是大抵了如指掌,而今,一位是一部之首,一位只是偏居副职,可否算作是敲山震虎?
王谢避其锋芒,语出徐徐,缓缓解释道:“去岁寿宴时,下官尚未过得举试,”当时他未过举试,那么之前种种,自是不得而知。
“云大人此来,只是与下官谈论这国子监种种。坐而论道,并未涉及其他,”王谢言出,暗暗提醒,方才是她自己不想牵涉到皇长子,而后又出关心之语,已是食言,而自己出声劝谏,全是一片好心而已,知她曾经教导过大皇子,亦是察觉到她对其表露的关心,但终是不愿牵扯太深,不想止步于此,亦不想过早就勘定归属。
云紫娟闻其此番言语,暗思索,少时,心中有数,笑逐颜开,此人若丰息耳目,按理不必这般诚然,后山强之则气盛之,或许其入仕仅凭文韬,官场明与暗,并非任之则知,且不谈,官官相护或相制。
“既是如此,权当误解。思者心切,今所言有些过激,还请王助教勿以介怀,至此,告辞。”她语音落,未待其应,随以拱手致礼,转身离开弘文堂,返回刑部。
次日晨曦,王谢经卷齐备,桌上墨已发好,看了看更漏上的时间,眉头一蹙,片刻后,听得环佩声响,脚步细碎,想是人将至,起身,侧立于门旁,绯色官服从容理就,待人进入,躬身一揖,礼道:“拜见殿下。”
尹馨莹穿着玫瑰红色公主宫装,袖口用金线尽绣芍药,梳了个简便却精致的发鬓,便向弘文阁走去,心里想着,虽说自己有殊行风哥哥私下的指导,但是这宫中的课还是不能落下,早就听说国子监来了个新助教,这能过举的人自然是有两下子,只是能不能比得过行风哥哥,自己就不知道了。
入弘文堂内,一个男声响起,尹馨莹粗略看了他一眼,直径走了过去,“王助教不必多礼了,王助教可是本殿的新师父呢,”她芙颜婉扬尽显女孩倾城之色,声音温柔只是说的话就没这么温柔了,“要说这礼也应当是本殿,这做学生的给王助教行礼才是,王助教说,对不对?”
王谢有自知之明,话虽如此,可要是当真她要行礼的话,又怎么会径自走过?
“不敢当,”王谢言一出,宠辱不惊,回身点燃那一柱更香,两人入座,一应文具早已准备就绪。
“公主聪颖,自然之道五伦顺序,天、地、君、亲、师依序而论,下官是臣,当先行君臣知礼,再续师徒之宜。”王谢不作债言,虽是接着方才之事,却已经步入正题。
尹馨莹浅笑着说:“王助教能在科举上榜又到了国子监这‘重要’之地,本殿想王助教定不会差。”她想,国子监本就是皇亲国戚学习之地,能来这的文采自然是不会差,只是这国子监中能人又岂会只有他一个?
见其巧妙地避开了自己的为难,她笑而不语,自己做得如此明显,他看得出来很正常,淡淡地点头,行至案前,笔墨纸砚早已准备完毕。
淡淡墨香混合着更香的味道,别致的雅,她轻扫了一眼案上之物,樱唇轻启:“不知、王助教今日准备教于本殿什么?”后宫之中皆知,大皇子和二帝姬天生聪慧,二帝姬已将帝姬定的课程学完,今日他又准备了何课程让人刮目?
“哦?方才不是已经开讲了么?殿下已过蒙学,又不必桎梏于四书之中,应而游刃有余些,”王谢并不翻检课案,启口开讲,“百家之学,皆可从系于史,是以由尚书,国语梳拢而下。先察其脉络,而后知理。”
王谢默语,自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不喜欢过早的被某些经传束缚,教书的时候,自然也不会规定些什么,循循善诱,方是上策,念及此,一声询:“不知公主,对哪朝历史较为熟识?抑或是比较感兴趣?”
“本殿,喜欢本朝的历史,”尹馨莹淡淡笑开来,从行风哥哥过后,倒没有人在敢这样与自己交谈,想不到来了个不怕死的,出个难题给他,“助教不如给本殿讲讲大羲国的历史好了。”
“本朝史么?”王谢稍一犹豫,叹息道:“殿下可知,一朝史书均是后世所着。比如晋时修《三国志》,唐时修《晋史》,《隋书》。”他这样说,却也不尽然对,比如《史记》便写了武帝时候的事迹种种,然隋唐以后,本朝国史想来是由国子监修撰,却不公之于外,卷纸之中事关辛秘,未曾删节,等闲不能叫外人得知。
尹馨莹听了回道:“如若本殿没记错,大羲国史怕应该是国子监记录的吧。而那些后世所记也不过是将原本的材料完善罢了,”说到这,她口中默念:史记,又是一个不能看的吧,皇兄怕是能看到,只是我,谁叫我是女儿身。
“是啊,可是原作拙劣,未经‘完善’又怎么敢公诸于世呢?”王谢有意婉拒,却不欲驳了其面子,于是先道了认同,而后委婉相劝,倒也颇为有趣,翩然而笑,雅韵温润,“让殿下失望了。”
他心想,这史官本是无权无势的职位,或是供那年老德高的大臣致休用的位置,却掌握着与人盖棺定论的权利,再了便是帝王的起居注,甚至连皇帝本人,也不能改动半分,即便是皇子王孙也不得翻阅。
“这失望倒也算不上,本就是一时好奇罢了,”尹馨莹淡淡言语,心中却不同于表面淡淡,完善?怕是根本就不能看吧,这规矩自己也明白,不过就是用着刁难他罢了,这么巧妙地避开。
尹馨莹接着问下去:“说了这么多,本殿还不知道王助教喜欢哪朝历史呢?”
“论就史书的话,大约是前四史,”王谢言语一转,续问,“殿下若是觉得可以的话,从史记开始讲起如何?”
“如此甚好,王助教愿意谈,本殿自然洗耳恭听。”她暗笑,默语:那我便陪你慢慢磨,看到底是谁的时间比较多。
开篇五帝本纪,王谢信口背诵,又加旁引博正,徐徐讲来,带至更香燃尽方停下,轻饮一口茶,只见对面之人倒是坐得住的,不言不语,只是不知听进去没有。
“今日到此为止,殿下若是有疑问,还先将这五帝本纪温习一遍,明日再提。”而后王谢起身,仿若解脱般,恭声送人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