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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18.非卿不娶

尚宸君哈哈大笑,正声严肃道:“明早的话,我会打电话跟你要的,现在就不必了。.”

“那太好了,我就不用设闹钟了!反正明早有一个大活人当闹钟,肯定不会睡过头。”

“又赖皮?怎么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小时候一个样?动不动就耍赖?”叹了一气,“好了,快去睡觉吧,明早我叫你起床。”

她这才安心地挂了电话去睡觉。

又是一个繁星璀璨的夜。

陌生的街道繁华如明约,从白色医院到黑暗夜色,从寂静安宁到晚风苍凉,胸腔里跳动的心脏似在默默减弱,灯火阑珊处的回眸一瞥果然看不到那人的身影,不知在这颗心脏停止跳动前能不能梦圆一次?

他谈成了合作,从澳门回到了明约。他的动态她都清楚,那么她的呢?他是不是也清楚?可都这么久了,怎么就狠心到连一个问候的电话都没有?

单淳其勾起口罩下苦涩的唇角,未化妆的双眸清亮得近乎透明,映着交辉的霓虹愈发空洞。路过一间名为“那年时光”的冷清酒吧,脚步再不由她控制迈了进去。

“小姐要点什么?”

吧台里的调酒师面带微笑闯入她空茫的瞳孔,打碎了似玻璃镜面的宁静,她弯了弯唇,尽管那人看不见,“一杯伏特加。”

角落里驻唱的女孩面容尚显稚嫩,齐齐的刘海下一双明亮的眼画着夸张的成熟烟熏妆,声音略带沙哑听起来有丝丝沧桑,可是她的面孔透露出的气息是属于十八九岁的女孩儿。

“小姐,您的伏特加。”

“谢谢。”

手指不自觉来回轻抚杯沿,酒气仿佛已顺着手指窜入血液进而陶醉神经,连着女孩微哑的歌声“外貌早改变处境都变情怀未变”一时涌得心口千头万绪难理难梳。

十八九岁的女孩竟然就唱如此苍凉的歌……眼角似有温热溢出,单淳其抬手去拭,指尖泪花在歌声中消散,仿佛回到她的十八九岁,那时的她站在校园歌手大赛的决赛舞台上,看不到他来观赛,临时改了比赛歌曲。

“明晚就是决赛了,你有没有空看我比赛?”

“抱歉,淳其,我明天有一个很重要的饭局,我不能推。”

闭上眼呼出烦绪,她招来了服务员,“能不能跟那个女孩儿说一说,让我上去唱首歌?”

服务员面露难色,正要拒绝时发现眼前的女子有些熟悉,“你……你是?你是单……”

她随即点头,服务员立刻心领神会,跑去安排一切。

她从没在酒吧唱过歌,却在酒吧留下一段此生不悔的回忆。只有在那时她初次感觉到他是真心在意她,感觉到他为她焦灼,他的手掌按在她的额头努力压制血流。

唱什么呢?单淳其歪头想了想,对电琴手说:“滚滚红尘。”

是这首歌让她遇到了伯乐,从此踏入了乐坛。还记得得知要去当培训生时,她满头大汗地跑去找他,只想让他第一个分享她的喜悦。可那时的他事业起步不到三年,应酬多得分不开身,她几乎天天去等,最后只等到陆碧瑶的耐心劝归。

“他这两天准备竞标很忙很忙,你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我帮你转达。”

“他真的那么忙吗?忙得连接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吗?”

陆碧瑶面露不忍,迟疑下终于告诉她,“他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合眼,累倒了……”

“那我更应该去照顾他!”

“就是因为不想再麻烦你耽误你的课业才不告诉你,而且现在尚阿姨在照顾他,你还是别去了。”

“我只想见他一面,跟他说句话。”

最后陆碧瑶拗不过她,叹了一口气,“过两天他会回学校答辩,到时候我打电话告诉你,你再去找他。”

起初不经意的你

和少年不经世的我

红尘中的情缘

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焦灼

想是人世间的错

或前世流传的因果

终生的所有

也不惜换取刹那阴阳的交流

来易来

去难去

数十载的人世游

分易分

聚难聚

爱与恨的千古愁

本应属于你的心

它依然护紧我胸口

为只为那尘世转变的面孔后的翻云覆雨手

尚宸君返校答辩的那日天气异常明朗,阳光耀眼得让人直想落泪。他未到达学校时校门口已等满了期许见他一面的人潮,单淳其站在边角默默看他从车上下来,然后在他人的保护下进了学校。

她没有出声,任四周呼声高涨淹没耳廓,她都静静地目送他远去,守着就像那个夕阳西下的紫藤花架下的宁静。

终于等到他答辩结束回到停车场,她才有机会单独面对他。

“淳其?你怎么会在这,没有课吗?”他背着阳光向她走来,英俊的面容上似乎还有丝缕憔悴。

她摇了摇头,笑得弯了眼盛住了泪水,“没课,我有话要跟你说。”

“外面阳光强,到车里说吧。”

“不用!”她急忙拒绝,怕到了车里眼泪无处遁形,“就简单的几句话,在外面说就可以了。”

他微弯唇角,点头随她意。

“我……我……”忽然间眼泪盖过了勇气,她只得转身不去看他,“我要走了。”

他一怔,“去哪?”

“决赛那天前来的嘉宾看中了我,让我到他们经纪公司当见习生,然后出道作歌手。”

“你要进娱乐圈?”

背对着他流泪坚定点头,她轻笑出声,“我本来也喜欢唱歌,这样没什么不好。只是听说出道前的训练会很苦,扛不住的时候可不可以打电话跟你聊一聊?”

沉默了一会儿,他轻声说:“可以。”

刹那泪水泄闸涌出再强忍不了,她更快地向远处走去,大声地说:“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一有空就会去看你,那时你一定要好好的!”

一曲终毕,清冷的酒吧已人潮澎湃,反而显得更加落寞。

人们以为她唱完这首就要离去,纷纷叫着安可,单淳其淡然笑着去拨脸颊边的头发,赫然发现泪痕不知何时已满面,好在这个角落地处背光才不至于被发现。

她侧脸想告诉电琴手下一曲的名字,看到他正愕然地盯着她爬满泪水的脸,唯有局促地笑笑,临时转了念头,“Eversleeping。”

《永眠》送给自己。

Once I traveled 7 seas to find my love

And once I sang 700 songs

Well maybe I still have to walk 7000 miles

Until I find the one that I belong

I will rest my head side by side

To the one that stays in the night

I will lose my breath in my last words of sorrow

And whatever es will e soon

Dying I will pray to the moon

That there once will be a better tomorrow

死亡永眠的滋味她早尝试过。

那个夜晚陆碧瑶打电话告诉她,尚宸君和老同学在酒吧聚会,让她快快前往。然而她到来不足半小时就引起了躁乱,有位酒醉的男士认出了她是大名鼎鼎的单淳其,声称是她的骨灰级歌迷并吵着闹着执意要带她回家。尚宸君阻止那男士的举动激怒了他,两方起了冲突,混乱中那位男子的同伙抓起一只酒瓶朝尚宸君挥舞而去。

当时她只觉得瞳孔似瞬间放大到极致,眼前一片模糊,再看清时她已靠在尚宸君的怀中,有温热黏浊的液体从额头流淌而下。

尚宸君的面容十分焦急,让她看了心绪不宁,遂缓缓抬起手意图抚平他紧蹙的眉头,“你……你没事吧?”

他握住她的手放下,一把横抱起她往门外跑。

她看到他轮廓的每一根线条都绷得很紧很紧,脸色凝重得十分黯淡。

坐在车里她靠着他的肩,闭眼感受他的掌心紧贴着她的额头,耳畔听到他柔声的安慰。

“别怕,没事的!我一直在,我会一直在。”

刹那间仿佛所有的恐惧都随着血液流淌出,那一刻她甚至觉得哪怕就此死去也无憾,试问还有什么比需要时他就在身边更让人欣慰满足?

“宸君。”她流着泪唤他,“我好开心,我终于能为你做了一件别人无法做到的事。”

尚宸君紧抿双唇,下颌线条紧绷成冰。

骤然袭来的一阵头痛让她不安实地晃动脑袋。

“怎么了?”尚宸君急声问。

她紧闭起双眼想要忍下疼痛,竟不想痛楚更深,手似自有意识地攀上额头却抓不住痛楚的源头。她痛得无法做声,泪水如倾盆骤雨。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他用手绢轻巧地擦拭着她满脸的血痕,紧按伤口以阻止血流的手亦减轻了力度,“再忍一忍,很快就到医院了!”

“你会……会一直在,是不是?”

“是!我在,我会一直在!你忍一忍,很快就到医院,很快就没事的!”

她血泪均沾的苍白双唇绽放出一朵绝美的笑容,“有你在,即使是就此死去,我都不会害怕了。”

车窗快速掠过的华丽街景照射在他俊美的容颜,透着一股迷离的悲悯。

“宸君。”

她颤抖着伸出手,有一股强烈的直觉告诉她只怕还碰不到他的脸力气就会全无,好在尚宸君握住了她冰冷的手。

“如果……如果我没事,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你说。”

她连微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觉得体内股股精气已随血液流出,体内空洞发麻。

“我还没……想到,只希望如果……我还能再见到你,可以给你要一个承诺……只给我的承诺……”艰难地咽下喉咙里的干涩,眼眶中的热度还在灼烧,“你放心,我不会……不会要你接受我,我希望……无论为你做什么都……不要被你拒绝的生……日愿望,你已经帮我实现了,我不会……不会再要求你……接受……”

“我知道了,你快别说话先休息,等你好了我都答应你!”

轻微而沉重地呼出一口孱薄气息,她心满意足地合上了眼。

I dreamed last night

That he came to me

He said my love why do you cry

For now it won’t be long any more until in my cold grave we will lay

Until in my cold grave we will lay

胸腔里的悲恸随着歌词漫过心脏随时都可能破出,她闭上眼隐约觉得右侧肋骨作痛,硬是咬牙忍下唱完最后一句。

单淳其落马受伤后第一次现身竟是不知名小酒吧,并当场献唱两首他人的感伤金曲,这一新闻轰动全球。有人把现场录制的视频传到网络,一小时内点击破亿,留言者一致声称她的歌声唱到了心灵深处,灵魂都被歌声中的悲伤感染,只是不知她遇到了什么伤心事以至歌声如此哀婉凄怨。

关闭网页,水慕卿靠进椅背,清幽的工作室里似乎还飘荡着单淳其的歌声。想了想她掏出手机给尚宸君发去短信,询问他此刻是否有空。

不过一分钟他已拨来电话,“怎么了?”

“淳其的新闻你看到了吗?最新消息的新闻。”

他微有迟疑,“最新消息?”

“我看到网上有她在酒吧唱歌的视频,好像她的状况不太好,你要不要问一问?”

沉默片刻,他淡声问:“你又这么避之不及地把我推给她?”

“不是!”真不知道他怎么还会那么想,“我只是担心她,听了她的歌声总有一种患得患失的感觉,让我心神不宁。”

“你不要想太多了,下班买好菜回家等我来做饭。”

“不是的,宸君,我真的觉得不太对劲,之前打电话给淳其和邵安都打不通……”

“好了,听话,不要想那么多。”他柔声轻哄,“下班就回家。”

“可是……”

“乖,听话回家,有什么事回去再商量,好不好?”

她暗暗叹息,不再执着,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下后似乎没刚刚那么不安了,玻璃墙外的鲜花开得迷人,却让人烦心。

酒店房间。

邵安把载有酒吧献唱的报纸摔在躺椅里悠闲晒太阳的单淳其跟前,她无动于衷。

“我不过是去和制片人商量安排你为主题曲录音的事情,才不在一晚,你就擅自离开医院闹出这种事情来?”

她斜睨他仅一眼又端正视线,并不做声。

邵安薄怒,“单淳其!”

“主题曲什么时候录制?我想尽早录完走人。”

“你!”看着她面无表情的模样,阳光下反而透着近乎苍凉的哀伤,这样的她让他忘了责备,拉来椅子在她身旁坐下,“你怎么了?”

她不出声。

“是不是伤口又痛了?”

她仍静默。

邵安亦不再言语,捡起地毯上的报纸陪她静坐片刻,还是忍不住问:“你到底怎么了?”

她坐起身,端来旁边的咖啡轻啜一口,“你尽快安排,录完这首歌就回明约。”

“你……”

“我累了,真的累了,想休息一段时间。回去之后,你跟公司说明情况,至少为我拿到三个月的休息时间。”

三个月?!邵安惊恐地看着她淡漠无痕的绝美容颜,“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这次落马还受了其他我不知道的伤?”

一口饮尽剩余咖啡,她放杯子回原位又躺进椅内,“我真的只是累了,累得也许再也跳不动舞唱不了歌,只想先好好休息调养身体。”

“你快给我把情况说清楚,除了肋骨还有什么地方也伤到了?”

迎着阳光,她怡然伸着懒腰,左手指上脑袋时唇角扬起调皮的弧度,“这伤得不轻哦!”气得邵安抬手做势拍她,“不过我刚刚说的全是认真的。真的觉得很累,出道到现在是第七年,我从没有好好地休息放松过,所以想借这次落马受伤休息休息。.你不也说我把自己逼太紧了吗?现在我放松了,你不帮我?”

邵安无可奈何,拿过她的杯子再为她冲一杯咖啡端来,“大小姐,你休息得也太不是时候了!”把杯子放下坐回她身边,“这是你第一部影视作品,后期宣传你不参加?”

她摇了摇头,美丽的大眼浮现一抹苦嘲又迅速销匿,刚欲开口时床头的手机唱了起来,“麻烦你帮我看一下,如果是慕卿的就挂断,不必接。”

嘴上说着不介意,心里早已翻腾千百次。邵安瞥她一眼,向床头走去。然而屏幕上显示的不是水慕卿,而是……

“这个蔡医生是谁?”

单淳其立刻跳了起来,几近扑过去夺来手机,一直拿到阳台才接听,“蔡医生……是……我现在过去吗……情况怎么样……那好,我到了再说。”

“到底怎么了?你有什么事情瞒着不让我知道?”邵安紧随她身后,看她找东西装包穿上外套,“你现在要去哪?你去做检查了?”

拉开抽屉,本要找一些医药单子却看到了装紫水晶吊坠的锦盒,动作稍有凝滞,她立刻取出戴上。

这颗吊坠是她从火海里抢回来的,希望能够一直陪在她身边保佑她。松开紧握吊坠的手,她抓起抽屉里的所有单子放进包里。

邵安拦住了她前进的路,“你什么时候做的检查?到底是什么情况!”

右手再次无意识地抚上紫水晶吊坠,沉默着僵持片刻,美丽瞳仁里的那片坚定冷淡目光忽尔砰然破碎,此刻的她仿佛终于染上了一丝生气,不再是刚刚那般美得极不真实。

“送我去医院吧,到时你也知道了就不用我告诉你了。”

邵安定定地看着她,沉下气跟她一起去医院。

坐在专家室外的蓝色椅子上,出乎意料的是邵安并没有想象中的焦急和惧怕诊断的结果,反而是因为单淳其肯面对而觉得欣慰。

在樱花谷的房子起火之后,他劝单淳其去检查未果,随后他找到了精神科的专家,把她的状况描述给那位专家听。

“……会忘记跟朋友的约定,时间也会搞错,日期、具体几点有时候会记不住,不过这些都没有引起太大注意,香港的房子和樱花谷的房子起火才让我觉得事态有些严重……”

“这些状况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大概是从去年年底开始出现的……记不大清楚,断断续续的,没太注意……”

专家还问了很多,比如遗忘事情发生后,当事人是什么反应;工作密度是否很大,压力是不是超负荷;家族里有没有人出现过这种情况……

“……根据你说的那些,初步判断应该是……也不敢肯定,最好是让当事人自己来,做一些小的提问测验,再去做一个核磁共振的检测,根据检查报告才能断定。”

“医生,你就直接说吧,淳其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我刚刚也说了,不敢肯定,毕竟没有做任何检测,只是初步推断——也许是……阿尔茨海默病。”

“阿尔茨海默?”

“是的,俗称老年痴呆。”

“不,怎么可能?是不是弄错了?淳其她……她才二十五岁,怎么可能?不可能的……一定是弄错了……”

“我刚刚也说了,只是根据你的描述做出的初步推断,真正的情况是什么,我们都不清楚,最好让当事人过来检查一遍是什么情况就明白了……”

当时,他没有等专家把话说完就夺门而逃。让人根本无法面对的事情,他做不到淡定,做不到震惊,根本做不到!可是他不敢把那个病症告诉单淳其,虽然他一再地劝她去检查。

人就是这样,不断地鼓起勇气,又不断地泄气,总是在矛盾与挣扎中徘徊,渴望知道,又惧怕真相。

专家室的房门轻轻地打开,单淳其扶着门框走了出来。

蔡医生跟在她的身后,默默不语,但神情关切而凝重,站在门口一直注视着她孤孑的背影逐渐远去。

邵安已在房门打开的时候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却是停在原地,情绪被她的沉默沉重所牵引,连步伐都变得千斤重般提不起来。

她一步一步向医院门口迈去,高跟鞋落地的清脆声响在整个苍白的走廊回荡,白的天竟像黑的夜,有幽灵飘过的黑夜。

“她的检查报告。”蔡医生把一摞报告单递给邵安,回了办公室。

报告单上的各种数据让人眼花缭乱,头晕目眩,邵安看不懂更看不明白,但最底下的那张诊断书上的那个诊断结果,他认得字——阿尔茨海默病。

这个结果已经是预设好的罢?为什么还要抱有期望?!

他扶住额头,握着报告单的手指不由得收紧起来,忍不住颤抖,有潮湿闯进了眼眶,逐渐模糊的视线中,他看不见单淳其远去的背影。艰难地呼出一口气,强逼下所有的不愿不肯,他快步去追——她该如何面对?

车子在驶向酒店的途中。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人,无论从侧面还是正面,任何一个角度看去,都是绝美的无可挑剔;无论是微笑的柔和线条,沉默的苍白轮廓,都是倾尽天下的绝艳;无论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都是引人侧目的绝代……偏偏这样一个人,美貌与才能共有,前途似锦,未来却在无情跟她说再见。

邵安忍不住一再地瞥眼看她,从上车来——不,从专家室出来,她就缄默不语,神色平静得近乎惨然僵硬,仿佛被冰冻成了一尊雕塑,只有双腿会交替的冰雕。

而这尊冰雕的周遭世界,并没有随同她一起被完好的保存起来。

在蔡医生把检查报告拿给她看的那一刹,她的世界毫不留情地轰然倒塌。

“这个结果有些意外,但根据昨天我提问你回答的情况来看,也在情理之中。你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会是什么情况,所以才找来神经科?”

她盯着那些报告单,尤其是那张诊断说明,却看不到一个字,上面的数字和汉字全变成了无法辨识的图案,越来越模糊。

“你的家族史上是不是有人患过这种病?”蔡医生看她始终没有回应,继续说,“如果没有的话,那就很大可能跟你的工作压力太大,又得不到很好的休息有关。不过,单小姐,你别嫌我说话直白,这么多艺人都很辛苦很努力,你会被诊断出这个病来,很大的可能是家族有人患过这个病症吧?”

是不是面对了太多的绝症与死别,医生才可以如此镇定地问出这些冷漠得近乎绝情的问题?单淳其缓缓抬起头,弥漫了涔涔泪光的眼看不清眼前世界,“好像……好像曾祖父……有过。”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无奈叹息。

果然是这样。蔡医生不知是悲是怜地摇头,许多人,尤其是年轻人,在得知自己患有这样的病症时,第一反应通常都是激烈的抵抗,不相信,认定是医生诊断出错。但是单淳其没有,她只是被石化了般坐在椅子上,仿佛沉入了大海,仿佛遁入了地狱,默然地接受这一切,像是在消化、吸收这个梦魇。

“单小姐……”

“还有多久?”她声音依旧轻似叹息,“还可以清醒多久?”

蔡医生抿唇,沉沉呼出一口气,欲言又被她匆匆打断,“跟我说实话吧,医生。我这个样子,如果我配合治疗,保持愉悦的心情,如果我不再工作——我这个样子,还能维持多久?还有多久,有多久——我才会像曾祖父那样,衣、食、住、行,无论哪一样都不能自理?”

吧嗒一声,噙在眼里的泪掉落在了报告单上,晕染成一个圆。

“以你目前的情况来看,如果配合治疗,长则一年,不会超过两年,短的话……也许就三个月或是半年……”

电梯厢叮声打开,邵安屏息凝神,握着报告单静默地跟在单淳其的身后,到了酒店房间门前又快步上前把房门打开,一秒都不耽误她前行。

也许他慢一拍,她就会撞上还没来得及打开的房门。

单淳其为自己倒了一杯水,一边小口小口地喝着一边坐进沙发里,然而她握着杯子的手越来越颤抖得厉害,甚至端不到唇边。

邵安站在门背后,满眼心疼无措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如果可以,他宁愿换他来承担这一切的痛与不甘。

越来越慌乱的颤抖中,单淳其的手蓦地触碰到挂在胸前的紫水晶吊坠,突来的冰冷与僵硬刺醒了她的空洞茫然,她猛地僵住。

整个空间静寂得好像生出了一个细小的声音,仿佛记忆流走的声音,像极了时钟滴答行走偷溜的节奏。

哐啷——

盛着半杯水的玻璃杯碎裂在地,桌上摆放整齐的一套茶杯也被挥落,落地裂成了碎片的声音入耳是那么的尖锐,刺痛了每一根尚且清醒的神经,抓不住的痛让她更加慌乱,近乎发狂地撕扯着沙发上的靠枕——撕开紧锁的拉链,好像撕裂封锁记忆的伤疤,她扯出枕芯,像是要扯出所有记忆那样竭尽全力!

当枕芯脱离了枕套,被孤单摔落在地,紧揪而出的记忆也似全被摔碎在了眼前,所有力气耗光之后,她跌进沙发,泪水无声地簌簌坠落。

“啊——”

她压抑着的迟来的挣扎与抵抗让邵安无奈无措,只能静静地站在一边,留够空间和时间给她尽情发泄。

“啊——”她弓腰向前,撕心裂肺地哭喊,喊不出体内的寒冷,即使紧紧地抱着自己,也无法感到一丝的温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

明约市。

收拾好行囊,第一次出游选择了溪畔小镇。水慕卿十五岁那年,他们一行人全在冬日暖阳的时候聚到了这里。

尚宸君把车子开出车库,帮忙把行囊放进车里,再一次问母亲,“妈,你确定你真的不去?话剧真的比跟我们一起去玩重要?”

尚妈妈哼了一声,“妈妈是在帮你营造一个两人世界,懂不懂?”

尚宸君莞尔,“谢谢妈!”

随后揽着水慕卿的肩,跟母亲道别后上车而去。

黄昏时分,那条溢满泥土馨香的小路上,清新的空气,恬淡的溪水,冲着鼻息,仿佛品尝出自然的氤氲。姥姥的家远离尘嚣,纯朴的习俗依旧,仿佛是尘寰中的世外桃源。古旧的院落透露出斑驳壁板,古意盎然。

推开大门,一切都整洁得不落半点尘埃,水慕卿感动得轻轻拥抱身边的人,“谢谢你,宸君。”

尚宸君揽着她的腰,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傻瓜,说什么谢谢。这样的安排喜欢吗?”

“搞特殊?”她眨眼,环视这一独存的古宅,“我小的时候很喜欢当特殊的一个,现在……还是有点喜欢。”

尚宸君被她逗笑,提起包往房间里走。

这里他曾经也来过,还引起了不小的动静,只是自父亲意外去世后,两人僵持不下,就连到这里来谈判都是安排别人。

才安顿好不久,就有人来拜访,知道是多年不曾回来的水慕卿来了,热情的人们都送来当地的特产菜肴,说是他们两人也不便做饭,非得让他们收下才肯罢休。然而水慕卿清楚,小镇不会没人知道尚宸君,他承包下所有的鲜花种植,给他们的收入带来了保障,如今难得到此,人们当然懂得感恩。

翌日一早起来,他们便顺着流贯整个小镇的溪边漫步,听着水慕卿讲起跟着姥姥回来后的生活点滴。

听着她除了功课外还要帮忙做家务,到了鲜花收割时节还得帮忙,胳膊手掌常常被玫瑰的刺扎出血滴,尚宸君心生疼惜,更加紧握她的手。

“对不起。”远眺鲜花的沉默中,水慕卿忽而轻声道。

尚宸君微讶,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那年你们都到这里来,淳其不小心跌入了河里,我不应该不顾你的感受,把你推去照顾她。”

尚宸君低眉,沉默片刻,轻轻拥住她,“都过去了,别再想那么多。”

靠在他的怀抱,眼底忍不住泛起一层淡淡的忧愁,也许当年,她没有那么做,就不会在单淳其心中留下一颗种子,就不会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

凡事有因才有果,只是她当时太年轻,还不懂得去把结果考虑得久远一些。

一个月后。

画坊里回荡着轻快的音乐,在最后一个小朋友被妈妈接走后,静老师把这一个月来教学内容整理集送进里面的办公室。

水慕卿把几份自认为适合的简历递给静老师,“我觉得这几个不错,不过主要是和你搭档,得你中意才行。”

静老师微笑,仔细看起简历来,而水慕卿则去看这个月的教学内容整理集。

“静老师!买到了!买到了!”小珍欢呼雀跃地跑进来,“我买到了!你要不要一起去?”

静老师好像很嫌弃,“情侣看电影这种事,最好只有两个人!我才不要去当大灯泡!”

“情侣?”水慕卿惊喜得睁圆双眼,“小珍吗?什么时候的事?要去看什么电影?”

小珍嘿嘿笑着,羞赧地答不出话来。

静老师瞥她一眼,轻哼一声,“也就上礼拜的事,是喻扬的表哥,来接喻扬回家的时候跟小珍看对眼了,所以就……”她耸耸肩,一副“你明白啦”的神态。

“哎呀,静老师!”

“好事啊,小珍你害羞什么?”水慕卿收起整理的集子,“看什么电影?要不要给你放假?正好现在画坊要招人,多找一个帮你分担一些,否则花房照顾不来。”

小珍眨了眨眼,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同时打理好画坊和花房的能力,我还是有的。不过送货比较麻烦,最近让人家上门权,好多客人都不愿意。但是,从今以后,我也有私事了,所以最好还是多找一个人来分担一下比较好。”

那两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随即小珍凑到两人旁坐下,激动不已,“《大漠悲歌》下周首映,我抢到了票,还多抢了一张,要不要送你?”

《大漠悲歌》——单淳其的荧屏处女作,从上个月跌落马背,直到找替身完成骑马部分,再到杀青,主题曲公布,直至宣传和首映,一个月的时间,单淳其的身影忙碌在各大媒体面前。

尤其那首主题曲《忘》,自公布以来,便盘踞各大歌曲榜首,热度持续不减。

水慕卿莞尔,“谢谢你的好意,你还是跟男朋友过好二人世界最重要。”

小珍撅了撅嘴,摇头晃脑地走开。

驱车回明腾道的时候,打开电台,不意又有人点播那首《忘》,连电台DJ都打趣道:“看来如果一直播放这首歌,我们都没有必要主持了。”

晚霞散冷风吹起

送近远方的幽香

故往轻缠在心头上

难驱散

坠落的一地珠光

映亮你旧时模样

黄沙将青丝全吹乱

无归还

往事作古也难忘

画卷中珍藏意暖

只为你交付一世情长

点一盏光

照亮尘封的心脏

暖不散指尖萦绕的沧桑

撑一扇窗

望灸蓝的天苍

看不清 去时归来经过的河川

牵一束光

孤独已无处身安

照不亮埋藏心底的悲伤

地凉山苍

云幕消逝的北岸

你是否把酒高歌遥望着月亮?

少年侠气也愁肠

花落容颜更苍凉

滴泪融暖了凉鞍

不再问 你何时返还

第一次完整而认真地听这首歌,水慕卿似乎能明白为何它会这样的火,一首古香古色的曲子能在各种流行音乐中脱颖而出,并非只是单淳其所唱的原因,更多的还是她将这首歌的情与殇表达了出来,无论歌词还是曲子都是沾泪的味道。

剪一匹缎

连成心中的红妆

难绣上悲欢 念念不忘披身上

梦若不散

等待永远都无妨

我只需一束远光将心照暖

你是否也守着往事难遗忘?

行车中,尚宸君打来电话,立刻接通耳麦,不等他说话水慕卿已抢先问:“我在回家的路上,怎么了?”

那端传来他轻和的笑声,“今天我回去得晚,你告诉妈一声,不用等我吃饭。”

“有什么应酬非得尚大总裁亲自出面?”

“一个合作伙伴到明约来了,该见的面不能少。”

她不自觉莞尔,“好了,我知道了,你去处理就好。但是记住,不可以喝酒,否则回来被我发现你就完蛋了。”

“好,知道了。”讨好的语气不禁流露出一缕无奈,叮嘱一句“开车小心”就挂了电话,尚宸君坐回皮椅里,久久出神。

在这个电话之前,他接到了邵安的电话。

邵安让他今晚到樱花谷一趟,说是单淳其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说。他要带着水慕卿一块去,也许是时候面对有些事情了,可邵安断然拒绝,称今晚要谈的事情不适合让水慕卿参与。

这样也好,他要做的是就是给他爱的女人安稳安心,其他琐碎繁杂的事情都应该由他去处理好。

樱花谷北部的紫藤瀑布像逐渐枯萎的记忆,片片凋零,那是从她住进来之后开始种养的紫藤花,大片大片泛滥成海,形成了樱花谷里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玫瑰,百合,满天星,蔷薇,月季,风信子……有太多太多的选择,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单淳其只钟爱于这不独特的紫藤花。

连邵安这个经纪人都不知道。

直到一个月前,在酒店里,单淳其砸完了桌上的杯子,撕毁了沙发的靠枕,嘶吼完后整个人陷入了沉默的绝望中,长久的沉默,长久的绝望。

他一直守着,小心翼翼地不敢动不敢问。

黑夜降临,没有开灯,房间里漆黑而静寂,孱弱的月光一点点攀进窗台,寸寸照亮冰冷的地板。

噗通、噗通、噗通。

有什么东西在跳动,她迷茫地张望,却寻觅不到一丝的痕迹,良久,才恍觉这柔弱近乎脆弱的跳动声来自自己的胸腔。

原来她还活着。

靠枕撕毁的刹那,她以为她的灵魂也随之灰飞烟灭。剩下的躯壳被“为什么”填满占据,不断地问自己,问世界,问命运,问到麻木,问到毫无知觉,问到以为自己已死去。

原来,她还活着——可生命很快就要没了活着的意义。

不!不会这样!不是这样!不能这样!不该这样!

“邵安!”她猛地站了起来,一时之间还分不清方向,不知在对着什么地方说话,“快去安排,不是要录主题曲吗?快去安排好了,包括后期宣传,我不会缺席!把所有的事情安排好,直到回明约为止。”

邵安缓步上前,“回明约?你回去要做什么?”

这么久的平静,她应该想通了或是想好了后续该如何,既然要回去,按照她的性格,一定是有了自己的安排。

可单淳其并没有立时回答他,月影的照射下,她垂下的长密睫毛已蒸发完泪水,在下眼睑印下两道厚重的黑影。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邵安以为她不会再答,却听到她轻飘飘的声线传来。

“我该回去的,对不对?在我生命还清醒的有限时间里,我该回去的,对不对?我更应该追求自己想要的,坚持自己一直不放的,回去,找他,趁着我还醒着,我还清醒着……”

“淳其?”

“他还欠我一个承诺,他还欠我一个承诺!”她忽而暗暗欣喜起来,“四年前,我给他要过一个承诺,说只要我需要的一天,无论什么,都要他答应!他还没有实现那天的话,他还没有!我该回去的,对不对?我是该回去的……”

一股强烈的不安从心底攀升,邵安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要做什么?”

她似乎没有听到,眼神茫然毫无焦距,仿似落在了记忆深处。

“淳其,你要做什么?”

这一刻,她抬起头来看他,盛满破碎泪光的眼净是绝望的悲伤与憔悴,“邵安,他会跟我结婚的,对不对?”

“你——你说什么?”

“宸君他欠我一个承诺,现在我让他实现那天说过的话,他会实现的,对不对?”

邵安只觉如鲠在喉,猛地蹲下身,紧抓她瘦弱的肩膀,“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刚说什么?你究竟知不知道?”

她却微微笑着,眸光亦莫名柔和了下来,绝望与悲伤渐渐淡去,“他会娶我的,对不对?在我有生之年,我可以成为‘尚太太’的,对不对?”

“……对我而言,在乐坛里取得再高的荣耀都无足轻重,因为我终生的梦想是有一天能摘到‘尚太太’这顶桂冠。”

那天的话似迅猛倒带般回放在脑海里,邵安跌坐在地,无力到极致反而嗤声笑了出来。

即便面临如此重大的突变转折,她都不会忘记这个终生的梦想。

那么,他还有什么好说?

传来门铃声,邵安回神,瞥一眼半卧在沙发椅里的单淳其,不知她是否听到了门铃声,仍一动不动,维持着这么多天来独自静处时缄默的状态。

隐隐叹息一气,邵安去开门。

一个月不见,尚宸君俊朗依旧,俊颜上那一抹不食人间烟火的冷漠似乎淡了些,但依然是掩不住的高贵。

“她在里面,进去吧。”

尚宸君点头,往屋里走。然而邵安并没有继续留在房间里,他选择了出去外面等。身后的关门声让尚宸君不由得顿了一顿,遂不动声色往里走。

沙发椅里的单淳其盖着一条薄被,往日姣好的美丽容颜此刻尽是憔悴的苍然,听闻靠近的脚步声也不过是懒懒地抬起了低垂的睫毛。

“生病了吗?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尚宸君在对面入座。

她轻弯唇弧,身体像被水浸泡得太久而浮肿无力,就连声音都轻似虚无缥缈,“宸君,还记得那年在酒吧发生的事吗?”

尚宸君微怔,不明白她今日提起是为何。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那种沉重的痛已经记不清了。”忍不住苦苦轻声哂笑,她感觉到眼底染上了泪,“也许以后,连那晚的事都记不起来了。宸君,还记得当时你答应过我一件事吗?”

四年来被沉埋的那段记忆在单淳其刚才提及的那一刻渐渐苏醒过来,尚宸君轻轻点头,“记得。”

只希望如果我还能再见到你,可以给你要一个承诺,只给我的承诺。

只给她的承诺。

单淳其缓缓地坐直了身体,不知何处来的勇气让她直视尚宸君的双眼。那双幽黑如天际寒星的眼眸,让人忍不住地沉沦,唇弧深深弯了起来,她道:“如果我现在要你为我做一件事,无论什么,你是不是还会答应?”

无论什么……尚宸君平静地看着她,淡淡的眼神如深海漩涡,暗暗起了波澜,表面却是毫无动静,“你要我做什么事?”

鼓起的勇气在一点点抽离,她倏地垂下睫毛,整理纷乱心绪后再度直视尚宸君,可他冷淡的神态让她有一种窒息感,喉咙像是被一只手攫住,发声是那么的艰难。

“我们结婚吧。”

尚宸君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对面惨脆的单淳其,竟是说不出话来。

“宸君,跟我结婚,好不好?”

“淳其……”

“拜托你,跟我结婚,好不好?宸君……”

尚宸君霍然起身,她急忙跟着起来,忘记了腿上还盖着薄被,被绊得险些摔倒,“宸君!跟我结婚吧,拜托你了!”

她拦住了往门口而去的尚宸君,泪落涟涟地抓着他的胳膊,“宸君,拜托你,拜托你跟我结婚吧,拜托你……”

决堤的泪水汹涌流淌着,这八年来,即便是那晚在酒吧挡了那一只酒瓶而头痛不已,单淳其也不曾这般无助地流泪。

隐约觉察到事态没这么简单,尚宸君扶住只会哭泣的单淳其,让她坐回沙发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却猛地摇头,喃喃,“没有,没事。宸君,你跟我结婚吧,跟我结婚好不好?”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淳其,如果你不跟我说清楚,我之前答应你的事,根本没有办法做到!”

是不是说出来了他就会跟她结婚?可是说出来了,他会不会嫌弃她而不答应?她还被泪水浸泡的眼一点点抬起看向他,迟疑而战战兢兢,“是不是我说了,你就会答应我?”

“你先告诉我是什么事。”

“我告诉了你,你是不是就会答应我?”

“淳其……”

“答应我好不好?宸君,拜托你答应我,跟我结婚好不好?我真的……我真的没有时间了,没有了。”暂停片刻的泪又迅涌而下,单淳其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像是抓住浮木般用力,“我现在没有信心,没有信心相信像现在这样一直坚持下去,有一天可以打动你,我真的没有信心,更没有时间……宸君,跟我结婚吧,看在我时间不多的面上,跟我结婚,好不好?”

尚宸君始终紧锁她被泪水洗净的脸,眉微微蹙着,迟疑着问:“你是不是患上什么……”

房间里的气氛冷清得诡异,就连空中悬浮的尘埃都在这句试探的问话后停止了飘动,时间定格住,单淳其沾泪的面容被定格在了惊愕的神态。

门外,邵安深深呼出一气,抬手看时间。

秒针还在一格一格地照常走。

挂在下巴的泪滴答坠落,浮尘又飘动了起来。

松开他的衣袖,单淳其竟然嗤笑出声,“你都知道了?”所以嫌弃了吗?连问问题都那么地小心翼翼,那么地在意,是不是?

尚宸君低眉,轻然叹息,“我不知道,我猜的。邵安一直让你做检查,你刚刚说‘时间不多’,我想应该是……”

“如果我得了绝症,你是不是就可以跟我结婚?”她不愿再听,匆匆打断。

他看着她,认真而庄重,“淳其,即使是患上了绝症,你也不应该用此作为你的筹码,来要求别人为你做什么。”

筹码?要求别人?她苦涩地勾起唇角,“如果换作是你,如果患上绝症的人是你,在有限的不多的时间里,你会想做什么?”

明知道此刻提起水慕卿只会让她更难过,可她刚才的结婚提议让他不得不表明自己的态度,“如果是我,我一定会和慕卿在一起,一刻都不分开。我们分开的时间已经太久了,在剩下不多的时间里,每一分每一秒都值得珍惜。”

单淳其忽然冷冷嗤声,再度流下的泪不知是因悲抑或因喜而起。哑着声,她问:“因为……慕卿是你爱的人,所以你才想跟她共度残存的生命,是不是?”

他坚定万分地点头,“是。”

“那我呢?我也只是想在剩下不多的时间里,跟我爱的人在一起,为什么就变成了用筹码来要求别人?”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就是因为你和她是相互爱慕,而我只是单恋着你?难道你不是在把我对你的爱当做筹码吗?”

尚宸君忽然间无话可说。

意识到情绪有些激动,单淳其敛起所有的烦躁不安,抹去眼泪,“对不起。我真的没有想过要用这个病来要求什么,我也不是紧咬着当年那个承诺不放,我只是怕,真的很怕,我怕这一生人就此结束,到了生命的尽头却连自己最想要做的事都没有做到。我怕遗憾,你明白吗?宸君?我多想相信有来生,可我怕那不过是一个用来宽慰的借口,所以我更不能留遗憾,我不能……”

爱情让人变成忠实的信徒,也让人摇摆不定。

尚宸君隐隐沉下气,淡声问:“究竟是什么病?也许还有希望呢?”

睫毛一颤,又有泪滴坠落,印在她苍白的唇角,“阿尔茨海默病,没有希望了,没有了。这一生,注定到此结束了。”

遗忘……最后全都会被遗忘。那两次大火亦是因为遗忘而起,那个时候就已经是病症显示的时刻,可惜没人在意,尽管一再好言提醒,却没人真正在意。

可是在意了又如何?注定了的结局是如何都逃不了的。

“患了这种病,我知道,到最后全部都会被遗忘,即使做再多的事情,制造再多的回忆,在遗忘的面前都没有意义。可是我放不下,宸君,这份感情我真的放不下,如果可以,我肯定,肯定早就放弃不让自己这么累。但是我做不到啊,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事情怎么会发生到今天的局面?尚宸君暗暗呼出一口气,“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至于这件事,我无法答应你。”说完他决然起身,向门口走去。

单淳其绝望闭眼,任泪水蜿蜒脸庞。

门一打开,邵安立刻转身,看着尚宸君仍是冷淡的面容,一切在心中昭然。上前把门关上,他跟着尚宸君向停车场走去。

到了车子旁,尚宸君转过身,“如果你是要劝我答应淳其的要求,请你回去吧,不可能的。”

邵安皱眉咬牙,忍下想揍人的冲动,“我不是要劝你,而是要求你答应她。”

“要求?凭什么?”

“就凭这么多年来,她守在你身边不求回报的付出,只是到了生命陷入危难的这一刻,她才跟你提出要求。”

“就是因为这样,才提强人所难的要求吗?”

“尚宸君!”

他冷漠如常,仿佛眼前所立之人不是单淳其的经纪人,而是在商言商的对手,根本不需要顾及任何情面,“你听着,除了这个要求,其他别的我都可以考虑。我可以每天都来看望她,可以陪她去医院,唯独这个不行!”

“你明知道她要的不是你说的那些!就算对待一个患有绝症的陌生人,也会那样做吧?尚宸君,你究竟把她当成了什么?她可怜到要你这样施舍吗?”邵安垂在两侧的拳越握越紧,眉头紧蹙,额头青筋突起,“如果你对她根本没有一丝情意,那么你为什么要帮她?为什么要送她房子?为什么要送她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吊坠?你当你是在报答她的照顾,对她做出弥补,可是她不这么理解!即使她也知道这是你不想亏欠她什么,可她更愿意把这些当做付出的回报,当做坚持下去的动力!”

尚宸君抿唇,眸光黯淡而疏冷。

“尚宸君!”邵安猛地上前,一拳抡了过去,却被及时反应过来的人灵敏躲开,他直接扑在了车身上。

“我没空陪你闹。”尚宸君掏出钥匙要上车,又被邵安拦住。

“淳其对你的感情是什么样,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现在被检查出患有这个病,年纪轻轻,前途大好,你能想象她的心情吗?尚宸君你听着,淳其的这个要求一点都不过分!四年前,她在酒吧为你奋不顾身,你答应过她的!你答应过她,会给她一个承诺,一个只属于她的承诺!现在不过是要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你是想逃避吗?”

尚宸君静静地看着满脸愤怒近乎抓狂的邵安,不动声色地推开他,径直上车,然而车子即将驶出时,邵安又趴在车头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尚宸君,如果你还有一点人性,就请你想一想这些年来,究竟是谁在你病倒的时候守在你身边照顾?究竟是谁给你无微不至的关怀?现在这个人有难了,你就这么撒手不管,尚大总裁就是这么有情有义吗?”

尚宸君充耳不闻,发动引擎猛地驶出。果然,邵安还是在车子启动的刹那避开到一边,看着远去的银灰色,紧握的拳头只能打开空气中。

明腾道尚宅。

宅子已经熄了灯,银灰色还压在闸门前迟迟不动。月色朦胧中苍凉隐约透露,空气中渐渐染上了一层薄雾。放在副驾驶座上的手机还剩最后百分之十的电量,当黑暗的屏幕再次被点亮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站在璀璨烟火下的展笑容颜。

那是八年前,她趁他不在家时不辞而别,他追到了溪畔小镇来找她。

没想到随后就跟来了仲善翔、岑若初、尹宛若和单淳其。

年龄最小的岑若初爱玩,带了各式各样的烟花到小镇,天一黑就拿到古院里点燃。一束束灿烂的烟火直冲云霄天际,小镇宁静的夜幕被璀璨的烟火点亮,空气中漂浮的不是烟花的硫磺味,而是属于童趣的快乐。

那一晚,也是因为坠崖分别近三年来的首次,首次看到水慕卿再次像坠崖前那样毫无顾忌地玩耍和微笑。于是他趁着无人注意偷偷拍了下来,这些年来,无论换了多少支手机,这张照片都紧紧相随。

沉淀足够,是时候回屋了。尚宸君查看时间,已过了凌晨十二点,距离他打电话给水慕卿让她不必等,早点休息已经过去三小时。

这三小时,他漫无目的在城市的街道行驶,连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会这么踟蹰,隐约有股惧意在这么多年来初次侵袭心口。

但是在惧怕什么,说不清。

回到房间,却见床头的灯还亮着,已经睡了的人在门轻悄合上的那一瞬睁开眼,坐了起来。

“这么晚才回来?”

尚宸君挨着床沿坐下,为水慕卿把脸颊的发拨到耳后,“这么晚还不睡?不是让你不要等吗?”

她微微一笑,为他解领带,“婶婶排话剧很累,倒是没等。你快去淋浴,时间已经不早了,淋泽快点睡觉。以后这样晚的应酬,还是少去好。”

当她把领带放到床头,他突然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埋脸进她披散在颈间的黑发,呼吸着发丝里的香味。

“怎么了?”她把手放在他的背,轻轻拍了拍。

“你是不是会一直这样等我?”

她故作惊叹,“尚大总裁,你是要命令我,以后不可以等这么晚吗?可是,怎么一点命令的架势都没有?反而像是在耍赖!”

他失笑,从她颈间抬起脸,如星眸般的眼藏着深沉的认真,却又透着隐约的摇摆不定,“这样有没有命令的架势?”

她笑着拍他的背,“好了好了!快去淋浴,浴袍已经在浴室了。”

在她唇上印下一吻,他才起身去浴室,到了浴室门口忽然回身,一脸严肃,“慕卿,有没有感觉到,我没有喝酒?”

难道刚才那个吻还有特别证明他没有喝酒的含义?水慕卿有丝无奈,“感觉到了,你没有喝酒!快去冲澡!”

拉上浴室的门,打开喷头,尚宸君却久久伫立不动——该跟她说吗?如果说了,她会是什么反应?他记得她还在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每天上下学仍是他负责接送,跟她同班的女同学虽然年龄不大,心思却不小,假装自己生病让水慕卿答应由他送自己回家,水慕卿真的答应了,把他推去送那个女生回家,如果他不依,她就可以好多天都不理他。

他还记得在溪畔小镇的那时,单淳其失足跌入河里,是她要求他把单淳其背回家;也是她不顾他的感受,要求他帮忙照顾单淳其。

那个时候,十五岁的单淳其还不像今时今日。那时的她会为了能留他在身边,不顾及任何,包括他的感受,所以她敢大胆地跟水慕卿提出要求。今天的单淳其,好像变回了十五岁的样子,为了心中所想而偏执不已,无论如何劝说都改变不了她的心意。

所以,这次呢?她是不是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把他避之不及地推到单淳其那边?

温热清水冲刷过每一寸结实的肌理,胸口处心脏的跳动异常清晰响亮,载着回忆的沉重和对现实的畏惧,似打鼓般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动。

有一种强烈的莫名感知告诉他,她会这么做的!可这究竟是他对她太过于了解,还是他潜意识的畏惧?

翌日,面试完最后一个通过简历删选的人,水慕卿和静老师不约而同伸懒腰。忙碌一天安排面试者等候进场的小珍却丝毫没有倦意,活蹦乱跳地抓起包包就挥手说再见。

静老师深深感慨,“恋爱中的人真是跟打了鸡血一样!”

一个哈欠袭来,水慕卿掩唇,眼底顿时一片雾气,不由得打趣道:“上了年纪,精力果然比不上年轻人。”

“上了年纪?”静老师被逗得扑哧笑,“不过说真的,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我有好几次看见你趴在桌上就睡了。”

水慕卿莞尔,“可能是吧,估计是前段时间忙着办公室的筹办和图稿的设计,体力透支,导致现在比较容易困。”

话音刚落,有人敲门。

双双迎了出去。

来人身穿一丝不苟的套装,提着一个十分精致的袋子,胸口的名牌写有她的名字,且还配有一个Logo,因为小巧精密,乍眼看去辨识不出是什么图案。

“你好,水小姐,我是‘非卿不娶’的职员,”双手递上那个精致的纸盒袋子,她微笑甜美,“这个是一位重要的人为你订做的,特意叮嘱要我们送到你手里。”

和静老师疑惑地对视一眼,水慕卿言谢接过礼盒装,这才发现纸盒袋子上除了“非卿不娶”四个字外,这次多了一个Logo,就连里面装的锦盒都印上了这个Logo。

Logo就是那晚的设计,将非卿不娶的“非”字艺术化,形如一对即将拥吻的飞鸟。

小心翼翼地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只戒指——是那晚她连夜设计,而尚宸君亲自命名“非卿不娶”的其中图文相对简单的那只。

水慕卿颇感不解,“这样设计的戒指不是在之前就和其他设计图一起拿给‘非卿不娶’去打造了吗?怎么这个时候送这个来给我?”

如果是为了感谢设计人,要以成品相赠的话,为什么单单只送这个?

“这是尚总裁交代特意为你订制的,并且已经吩咐了不许再打造同款的对戒。其实,之前那些拿去打造的设计图里并没有这一对戒指。你看一看戒指的内壁,有新加的东西。”

提示之下,她查看戒指内壁,果然发现其上多了一个字——卿,不由得微微一笑,要在这么窄的戒指里印上这么复杂的一个字,只有他才不怕麻烦。

“哇,好有心啊!”静老师不禁感叹。

她淡淡地笑,忽觉不对劲,明明是一对戒指,怎么只有这一只?刚想问,那位温柔的小姐已微笑道:“东西送到就放心了,我还要工作,不便打扰,先告辞了。”

咽下心中疑问,水慕卿与静老师微笑送走那人。

晨暮大厦。

接收到确认已将戒指送达画坊的消息,尚宸君满意地勾动唇角,遂又给持有“卿”字戒指的那人发了一条短信,约她下班后到海边的别墅见面。

不过一秒,短信就回复了过来。

“尚大总裁是不是在别墅安排了特别节目?”

无论长多大都习惯对未知期待着惊喜,他莞尔,“到了就会知道,提前透露就没意思了。别再问,问了我也不会回复。”

靠近皮椅里,他可以想象看到这条短信她气恼的表情。从衣兜里掏出另一只锦盒,一打开眼底就映入一只别致的戒指,与另一只拼凑在一起可以呈现出一颗璀璨耀眼的心,大自然鬼斧神工形成的海天之心,而戒指的内壁刻印着另一个字——君。

昨天半夜醒来,借着月色凝视身边人的安宁睡颜,他已暗下决心,她给他的时间已经够久了,他不能再让她这样等下去。

而他也真的怕,怕单淳其的偏执,更怕水慕卿的退避。

他懂她,太了解她,了解她总是深深内疚自责的心,进而明白在这样一颗心的驱使下,面对事情,她会做出什么样的抉择。从她十五岁重新回到明约市,他就知道,她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只会顾惜自己的人,因为失去父母,她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内疚,始终无法走出,所以她更愿意选择体谅,宽容,退让。

这已成为她的性格。

沉思中,陆碧瑶和一个陌生男子敲门而入,语气非常不满,“尚总裁,你现在是怎么回事?是要打算背着我们所有人,把‘非卿不娶’的股份都转给水慕卿吗?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做!”

尚宸君淡淡看她一眼,却对身旁的陌生男子道:“怎么样?童律师,该办的手续都办好了吧?”

童律师点头,上前把一份文件递给办公桌后的他,一丝不苟地说明,“转股手续全都办理好了,包括今后的股票打理都已经安排妥当,现在只差水小姐签字确认。等到召开股东大会的时候,根据这份转股协议书说明,再把股东名册以及股权登记表改动一下,一切就已完成。”

一边听律师交代,一边翻阅完毕这份协议书,尚宸君满意地点头,“协议书你先帮忙保管,等到我让你带去找慕卿签字,你再去。”

一旁的陆碧瑶冷眼看着童律师抱着协议书离开,才不甘嗤声讽刺道:“尚大总裁,‘非卿不娶’成立不久,你就要把股份全转给别人,这么着急,现在只差签字了,干脆一次性办完好了9等什么?”

尚宸君专心地把那只戒指收放在锦盒里,“慕卿现在还不肯接受,把她劝服后,在让她签字。”

瞥见那只锦盒和戒指,一颗心顿时提到咽喉,陆碧瑶小心试探问:“群枫说,你之前并没有跟水慕卿求婚,现在是打算要求了吗?”瞧着尚宸君还是不予理会,她疾步上前,“那淳其怎么办?你真的不管她了吗?”

尚宸君冷冷瞥她一眼,“碧瑶,我知道这些年来,你一直暗暗地帮助淳其,我不说,是看在同学一场的情分上。但是现在,我很明确地告诉你,我认定了慕卿,不管淳其怎么样,我都不会答应她的要求。”

这么多年来的暗中行为被揭穿,陆碧瑶闷声不语,即使有再多的不甘愿,也只能悻悻离去。

又是一个夕阳金色辉芒笼罩着湛蓝海洋的傍晚。

远远地就看见沙滩上站着的那个身影,海风的吹拂下,他白色的衬衫被鼓起,背影忽觉遥远又稔熟于心。

把风吹起的长发别在耳后,水慕卿屏息着小跑而去,一下子敏捷地跳上了他的背,胳膊紧紧地箍住他的肩,“猜猜我是谁?”

连眼睛都不捂住就假声试问,真不知她这个奇特的习惯是天真还是傻?尚宸君握住她的胳膊,顺势就把她背了起来,“背着你沿着海边走一圈,要不要?”

“好啊!求之不得!”

他深深莞尔,背着她沿着捡贝壳的方向走,“之前捡的那些贝壳都做成风铃了吗?怎么也不见你带一个回来?”

她趴在他背上大声惊叹,“喂,好歹你也是晨暮集团的总裁,难道连小朋友亲自动手做的工艺品都要争吗?”

“唉,大设计师,我又没有说要小朋友做的,我要你亲手做的,不可以?”

“可是我做的都被小朋友要去了,不然今天再捡一些,我回去做一个给你,尚小朋友?”

尚宸君被她逗笑,不轻不重地打她屁股,“让一个小朋友背你,大设计师,你好意思吗?”

她撇撇嘴,更加圈牢他的肩,把脸埋进他的颈间,懒洋洋地问:“惊喜呢?不让我当时问清楚,现在总该让我看到惊喜了吧?”

沉浸在欢喜中的眸远眺前方的璀璨金色,幽黑的星眸里坚定与期待如压不住的浪花,坚定有力。

“慕卿,”他淡声唤,“知道晨暮的意思吗?”

脸只抬起了一点点,又似眷睡的孝重新埋了回去,她好像很不情愿地哼了一声,“晨暮嘛,不就是正如尚大总裁在面对记者提问时回答的那样,希望你白手起家创立的企业能够像天上的太阳,有晨有暮,有始有终,得以生生不息地运作下去?”

虽然是赌气的回答,却让尚宸君由衷欣喜——原来这些年来,某人倒也不是真的对他漠不关心。

忍着笑,他认真地诉说,步伐也越来越缓,“我是希望晨暮能够生生不息地运作下去,不过,慕卿,我也希望另一个宸和慕能够一直这样下去,无论太阳升起还是落下,都能够在一起,像现在这样一直下去。”他的脚步完全停了下来,然后把还埋着脸的水慕卿小心翼翼放到了沙滩上,转过身宁静而专注地凝视着她。

她亦平静而专注地凝视着他。

海天的世界有浪花翻滚的声音和海鸟盘旋时的鸣叫声,但天地间仿佛静悄悄得只剩下他们两人。

“慕卿。”他掏出那一只锦盒,举到她眼前,“让我们永远地在一起吧。”

锦盒灵敏打开的时候,盈于眼底的泪倏然跌落,水慕卿抿唇而弯。

执着那一只戒指,尚宸君单膝跪地,动作缓慢而庄重,牵过她白皙的左手,全神贯注地戴进无名指。

印刻着“君”字的那一只戒指,他戴在了她的无名指。

他已下定决心,这一生,把他交给她。

任是如何强忍都无法假装出平静,晶莹的泪水不住地从玛瑙般黑亮的瞳仁中流淌而下,水慕卿蹲下身去,带着泪水幸福的味道吻上他的唇,不禁溢出的抽泣不知是感动还是激动。

尚宸君颇具耐心地一点点吻去她唇边脸颊的泪痕,以手指拭去还在流淌而下的热泪,目光深邃地凝望着她喜极而泣的神色。

额头抵着额头,她的气息浮动在他的鼻尖唇边,即便是清爽的海风都吹不散。

“我是不是在做梦?”

“傻瓜,这怎么会是梦呢?是我,慕卿,我要跟你在一起,我要跟你永远地在一起。”

他双手捧着她泪洗的脸庞,吻着她的唇。

“真的好像一个梦,宸君,我有些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她亦流着泪回吻他,一下下因为抽泣而笨拙地回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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