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15.非卿不娶
一起用过晚餐,由着仲善翔把尹宛若送回至岭秀公寓再回家时,仲妈妈单独把他叫到书房说话。.
“妈,是有什么事要单独跟我说吗?”
母亲微笑着请他坐到沙发上,语重心长道:“既然已经决定要跟这个女孩结婚,就一定放下其他的人和事,明白吗?”
仲善翔微愕,“您……都知道?”
“你们以为什么事都瞒得住我吗?”她略带苦涩一笑,“我不多问是因为我也有私心,我不想让你爸爸都这把年纪了还去受那份罪。但是让一个女孩子承担所有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既然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就尽量让那个女孩不留遗憾,好好照顾她的妹妹。”
“妈……”
“至于水慕卿,善翔,妈妈不讨厌她,从来都不讨厌。因为妈妈知道,你走到今天,不管是海外的业务还是现在坐上总裁的位子能快速掌握大小事务,必然是跟她有关系的。别的不说,就是当年如果没有她劝你去瑞士,你也不见得听我们的安排。所以,妈妈不讨厌她,妈妈只是不想看自己的儿子在感情方面那么辛苦。”
“那宛若呢?妈妈你是真的喜欢她,还是因为同情?”
母亲微微一笑,“妈妈在试着喜欢她,但妈妈也发现,她真的是一个值得人喜欢的女孩。抛开你个人的感情不说,妈妈也认为你娶这样的一个女孩做妻子,其实是一件不错的事。”
他淡淡弯起唇角,无言以对。
母亲知晓儿子心事,但感情的事素来局内局外截然不同,轻叹一息,她起身拍了拍他的肩,默默走了出去。
待门轻悄合上,仲善翔才缓缓呼出沉积在胸口的气,起身向窗口走去。
星空黯淡,夜风凉爽。
心思还是不由得随风飘到了那个人身上,突然好想知道此刻身在香港的她在做什么?这份思念……何时才能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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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海而建的酒店窗台景色一绝,海天一线的夜景甚是迷人。
水慕卿站在落地窗前,静静眺望远方的目光空茫得全无焦点——很快就要回去了,该怎么面对呢?那天傍晚在海边的一幕来得太快,去得太匆,中间又被时间隔断这么久,回去的时候是该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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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几日报纸上铺天盖地全是仲扬盛世新任总裁仲善翔与平民姑娘尹宛若的订婚报道,原本就因婚事突然,王子灰姑娘的童话恋爱夺目聚焦的婚姻,现在确切地得到了从澳大利亚归来的单淳其的祝福和到场的允诺,受到更多的瞩目。
华丽之极的订婚让人们不禁猜想结婚时该是如何。尹宛若的订婚礼服镶嵌了九百九十九颗钻石,酒宴每桌保守估价不低于三万三千元。如此大手笔的花费确实让人羡慕尹宛若这个平民姑娘,她不仅找到了自己的王子,还找到了疼惜自己的公婆。
连单淳其在接受采访时都难逃被问及二位好友的婚姻。面对镜头,她永远都是最美的,不是她为镜头而生,更像是镜头为她而生。
“首先当然是送上最诚挚的祝福。宛若和善翔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确实很不容易,从高中到现在,他们在一起经历了很多别人无法插足的事情。我真的非常期待能看到这一天。”
一位记者扬声问道:“他们两人都是你的同学,之前传言并得到前任总裁证仲弋阳实的水慕卿也是你的朋友,他们之间的感情很玄妙,作为朋友你怎么看?”
单淳其略做苦恼地撇撇嘴,微微眯起了迷人的双眼,长而密的睫毛弯出俏皮弧度。苦思后寻不得答案,她气馁地说:“这个问题好为难啊,我觉得你可以去问当事人啦。”
另一记者直接将问题转了个方向,“那你和尚宸君的喜事什么时候办呢?还是尚宸君爱的人真的是水慕卿?”
这一次,纵然单淳其伪装得再好,短瞬间的失落还是显露而出。她保持着得体的迷人笑容,不慌不忙地回答,“我和宸君是好朋友,就像我跟善翔是好朋友那样。至于你说的宸君爱的是慕卿,我想这是无可非议的事实,他们两家是世交,从小一同长大,感情必然会很深厚。”
似是给自己留一个台阶,似是给爱他的心留一口呼吸的余地。
记者还想再问,邵安已准时出现,及时阻止了记者再追问此类问题。他一手护着单淳其离开,一边微笑向记者透露,“我们淳其已经接受了森亚导演的邀请并通过面试,将于半月后参演森导的全新力作《大漠悲歌》的拍摄,以新人的身份出演女二号,并亲情献唱主题曲,希望到时候记者朋友们多多关注。”
记者哗然不止。
这可是歌坛天后巨星单淳其出道六年多以来首次参演电影,而且还是和森亚导演合作!一个是拿过大大小小无数项乐坛荣誉的天后,连许多国人无法问鼎的国外奖杯都获得过的国际天后;一个是获得过无数次戛纳电影提名、拿过柏林电影节最佳华语片的着名大导演,两人史无前例的合作不知又会擦出什么样的火花。
尽管在记者的围追堵截中,邵安还是保得单淳其周全脱身。
“帮我约宛若,我现在就去找她。”一上车,单淳其一面卸妆一面吩咐道。
助理及时打去电话。邵安则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后视镜里风风火火地换衣服的她。她从不把他当外人,在他面前一点忌惮都没有,这样不正体现出他在她的心里并不特殊吗?
邵安不由得苦涩地斜了斜唇角。
套上外衣,单淳其把头发挽起,无意中瞥见镜子里邵安的神态,继续固定着头发问道:“怎么是那种表情?”
“没什么,”他恢复了经纪人的淡漠,“你这次记得和她的约定,没有忘记。不过最好还是抽个时间去检查检查,万一……”
“我说了不去!”单淳其顿时恼起来,双手环胸扭转脸望出窗外,“前段时间你安排那么多工作,脑袋当然会偶尔不够用,忘记是正常的!”
“那是一段时间吗?你算算你有多少次忘……”
“我说了我没事,不用去医院!难道我的身体我还不清楚吗?”单淳其已然薄怒,不自觉地倾身向前。
邵安欲驳还忍,只得咽下所有不满,静坐前往尹宛若住处。每一次跟单淳其谈论起“遗忘”这件事,她总是不以为意,提及“医院”、“看病”等字眼,更是会引起她的轩然怒火。
自从那次公寓失火,她病愈后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去医院,就算生病亦不要任何人照顾。邵安知道原因,无非是不想再有幻觉,不想再把别人当成他,不想再让自己在别人面前泄露。可是,她“遗忘”的次数越来越多……一定要找个时间押她到医院检查!
“不知道这些饭菜合不合我们大明星的胃口。”
尹宛若淡淡笑着往对面单淳其的碗里夹菜。然而单淳其从一进屋就面无表情,不冷不热地盯着她。
尹宛若僵硬地笑了笑,摸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让你看得这么专注?”
唇角轻浅地勾起一弧,单淳其淡声道,“在你脸上,我看不出任何快乐的影子。”抿了抿唇,眉头微微皱起,“宛若,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幸福吗?”
幸福吗?尹宛若默默垂下睫毛,眼底思绪遮掩无遗。
“嫁给一个不爱你的人,你真的觉得幸福吗?”
不爱你的人……
“他和你在一起,但心里想的念的是另一个人,你真的能接受吗?你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吗?”
不介意,一点都不会吗……
“我这么说,并不为了什么,只是希望你能考虑清楚。.这是你一辈子的幸福,你就打算这么过吗?”
一辈子的幸福……
尹宛若缓缓抬起眼,眸光如深潭水纹潋滟开来。对面,单淳其正满怀期许坚定地看着她。
“宛若……”
“不!我不会后悔!”她猛然闭眼,不再看单淳其的明眸,仿佛她的眼在说话施魔,多看一眼就会沦陷,“这是我姐姐用她的人生为我换来的,我不能辜负她的苦心!”
单淳其蹙眉,“可那是她争取的,不是你……”
“这也是我想要的!”尹宛若大声辩解,声音越大越能掩盖心中惧怕,“我爱善翔,我爱他!”
“宛若!”
“这就够了不是吗?”尹宛若哀求地凝望她,“我爱他,这就够了对不对?就像你对尚宸君一样,如果你可以和他结婚,你也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对不对?”
深深呼出一口气,心中似乎有什么稳稳放下,单淳其坚定地凝望回尹宛若的双眼,“如果我面临跟你一样的选择,我不会像你这么做。我不想嫁给一个不爱我的人,但我会努力让他爱上我,然后才会选择和他结婚。”
“不!你会做出和我同样的选择,你会的!”晶莹的泪水在她眼眶里来回打转,再来一句否定的话,泪水便会不堪重负跌落,“求你不要再这么说了,好吗?不要再说了,我们吃饭,吃饭,好吗?”
尹宛若哽咽着夹起另一箸菜放进单淳其碗里,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张大眼不让泪水流出,自欺欺人,“我们吃饭吧,吃吧。”
心中实在不忍,为爱卑微的人能相互怜惜。单淳其不再多说半字,端起碗,食不知味。尹宛若莫名破涕为笑,泪水却铮铮流进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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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尹订婚明日举办,水慕卿今日归来。
今天是她参展回来的日子,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可她还没有回来。
尚宸君抬眼看墙上的时钟,手机握在手中,勇气却像海面上的浮漂一浪一浪终被淹没,始终无法按下拨号键。他给自己提前下班,到超市买了新鲜蔬菜,为的就是早点回来为她做一顿可口的晚餐,给她一个惊喜。尽管桌上的饭菜已渐渐冷却,他还是决定耐心等下去。
他要她自愿回来。
她有回来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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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洒蓝海,夜风微醺。
房间里漆黑一片空无一人。桌上放着冷却的饭菜,每一样都是她的拿手菜,果然如婶婶所说,他会做她拿手的每一个菜式。
“他笨手笨脚地学做饭,系着围裙,拿着锅铲,水没有控干就下菜,油溅得到处都是。他的手背上被烫起一个个水泡,发炎化脓也不在乎,说是要给我做爱吃的饭菜,但我知道他为的到底是什么……”
桌上的菜虽然凉了,却样样整齐,玩好无缺。水慕卿一碟碟端回厨房,重新热好,再等他回来。
忽然想起那会儿才搬过去明腾道的宅子时,他若无其事地吃干净每一碟菜,当时想知道他怎么可以全吃完,现在倒想知道当时他在想什么。
她握起筷子,顺着每一碟夹起一箸尝试。
味道相同得如出自她的手!
“……我尝了后跟他说,可以了,味道已经很像了。可是他尝后,稍微有一点不同都要倒了重新做,一直到做出和你做的菜味道一样才肯罢休……”
果真一模一样呢。心中的温暖一波一波蔓延到眼边,及时放下筷子捂住鼻嘴才强压下悸动。
当尚宸君再次放不下心中期许,驱车再次回到海边别墅时,暗暗弱小的许盼在见到窗口灯火通明时瞬间燃烧起来。迫不及待地推门而入,蜷着身体躺在沙发里的水慕卿牵动着他的步伐快速上前。
脱下西服外套,他小心翼翼不吵醒她为她披盖好,随后在她的脚边静默地坐下,暗自庆幸还好回来了。为她把遮在脸上的发捋到耳后,他放眼环视四周,桌上筷子搭在菜碟边,看来她已经吃过,心中不免泛起暖馨之意。
唇边笑意还未消褪完全,躺在沙发上睡着的人已经睁开了眼。
“醒了?”
“回来了?”
同时发问的两人微怔,微笑着点头。
水慕卿从沙发里起来坐直了身体,把他的西服整理好放在一边,不经意间瞥见那头的黑色钢琴,“弹一首曲子怎么样?”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唇角抿成几不可见的一条线,尚宸君淡然点头,向钢琴走去。
已经多少年,他不再触碰黑白琴键;已经多少年,他不再弹曲子给她听。
月光和海蓝交织的房间静默了几秒,似水的音符流淌而出。
我独自伫立在凄冷的夜,
生命的寒冬铺天盖地袭来,
童年的回忆充满馨香,
至今让我难以忘怀,
那时我是多么快乐!
没有痛苦,没有哀愁,
漫步在葱绿无垠的田野,
阳光如金跃入眼眸。
无论身在何方,我心永在记忆的深秋,
我是风中一粒尘,
我是北天一颗星,
天涯海角无处停留,
我只是穿越树叶的一缕风。
你是否会永远等我?
Will you wait for me forever?
不知何时水慕卿已入座身边,默然低头聆听结束后拍了拍他未收回的手,示意他可以先让一让。
尚宸君疑惑地侧脸看她。
她回眸,亮起他睽违已久的淘气晶光,“我也弹一首给你听怎么样?”
“你会?”
“小瞧我?”冷哼一声,不给他好脸色看的同时已把他赶到一旁,她入座主位深深呼吸。
这气定神闲的模样让他不禁莞尔,索性双手环胸,看看这个从小就讨厌练琴时刻,吵着有他会弹她就可以不弹的人能弹出什么样的曲子。
看着她的右手从左往右数到中央C的位置,他已想很不厚道地大笑出声。
她神情专注而凝重,半垂的睫毛断续地合拢又张开,粉/嫩双唇如呓语般微微启开合上,终于在一次紧紧蹙眉后,她唉声叹气,“好久不碰,有些忘了。”
他憋着笑,当做全然不闻。
她侧脸,眸光清亮认真,“可能会有一点点的断断续续,慢慢就好了,你认真听。”
唇边弯出一抹鼓励赞许,他耐心地点头。
像小时候每一次弹琴,起初时好比以筷子敲击碗沿,忽轻忽重忽断忽连,渐渐地当她找准了音调记清了曲谱,似水流的旋律便能自然弹跳而出。
只是……这曲子,不是任何一首她曾蹩脚地弹过的,确实是他从未听过的专心、真挚,似有轻快似有哀伤。
“什么曲子?”音符一落,他脱口便问。
她莞尔,“你猜。”
忍不住捏捏她的鼻尖,他柔声责备,“又来这一套!”
她眉眼含笑,轻轻靠上他的肩。
这么多年来她从未有过的主动让他全身肌理为之一束,不由得屏息静听。
“好像一场梦,真怕一醒来就全没了。”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却像魔咒鼓动着他的手臂缓缓抬起直到揽住她的肩,“你知道吗?在医院的那些天,我无数次梦到你,梦到你离开,梦到你回来,梦到你说恨我,也梦到你说原谅。可每当我睁开眼,看到的只有无尽的黑暗,没有你,从来就没有你。”
可她似乎感觉到他曾来看过她陪过她,偏偏睁眼时不见他。在他心中,是否还存有对她的恨?所以连可能是最后一面都不来相见。当这个想法跃入脑海时,对他的恨曾前所未有地深。
“从搬进明滕道的宅子后,我就一直在想,是不是你对我的恨已经消散了,可为什么又一再地冷言相讥,一再地表现出厌恶?直到盗用事件后,我才弄明白,你是在等我开口求你。”
当年车子在前往萱依河的途中不幸坠崖,她因为忍受不了他的突变,便毫不留恋地选择跟姥姥走,还把曾经的家转卖了别人,除了烂摊子什么都不留给他,就连三年后重回明约也是在姥姥身体不适无法再照顾她,而尚爸爸渴望她回来的前提下现身。所以,他一定是不甘,认为凭什么自始至终都是她在索取,别人要配合还要向她哀求,凭什么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一副清高自持依然固我的姿态。
“可是我不会,从小到大,我最不会的就是求你。”
即使是面对岑若初的离世,她都不会向他要一个解释。她可以寻求贾岚清的帮助,可以对电视台台长冷言冷语,可以筹划一抄展,唯独不会找他。
“你知道的,从小我就好强,从小只喜欢一个人站在舞台的中央,讨厌别人看到我失败的样子。”
他不无苦嘲地弯了弯唇角,“可你最讨厌看到你失败样子的人是我。”
从小就这样,课业只展示满分的,舞蹈只展示获奖表演的,绘画被他嘲笑过就苦心研练,钢琴天赋无法超越他就索性不碰,从来都不肯认输,尤其不肯当着他的面认输。
良久,她才摇了摇头,头发柔软地摩挲着他的下颌,微哑出声时忽而把脸埋进他的胸口,双手亦环住他的腰,“因为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一个无用的人,从小什么事都要你帮忙……我不想再做你的拖油瓶,成为你的包袱,除了一再地带给你伤害,什么都做不了。”
泪水浸透了他的衬衫,印湿了他的胸口,他缓慢抬起另一只手疼惜不已地圈她入怀,“所以你一再地选择一人远走?”跟姥姥走,到别的城市念书,哪怕后来再回到明约也始终不肯跟他有任何交集。
再出声时声线已全副沙哑哽咽,甚至能清晰听到她低闷的啜泣,“你能明白吗?那种渴望回到你身边和你在一起,却又害怕一靠近你就会推你到伤害深渊的复杂心情,从跟姥姥离开的那一刻起就一直伴随着我,只会越来越强烈,从来没有消失过。”
他微微侧身,将她更紧地抱入怀中,柔缓地抚着她的后背。
良久的静默中,他刚欲开口,她放在沙发的包里传来手机铃响的声音。
铃声一响再响,终于他轻拍她的背松开了双臂,让她从怀中离开。
通亮的屏幕上“仲善翔”三个字不期而现,水慕卿迟疑着并未接通,随即屏幕熄暗陷入沉寂。如果没有记错,明晚就该是他跟尹宛若订婚的日子了,不明白此刻打来电话所为何事。不一会儿,手机再次响起,她不再迟疑。
“喂……”
彼端没有回应。
“善翔?”她的声音轻而缓慢,似在担心会击破对方的心理防线。
深深呼出一气,仲善翔小声问:“能不能到我这来一趟?我想见见你,就当是最后一面。”
手机熄了又响的那一刻,尚宸君已然知晓来电是何人。他轻悄迈步至水慕卿身边,在她看向他时坚定地点头,微启双唇无声说出“去吧”。
水慕卿收回迟疑视线,淡淡地回应,“好,我一会儿就过去。”
本想就此收线,不想耳边飘来仲善翔轻胜凉烟的声线,“谢谢你,慕卿。”
该说谢谢的人应该是她,不是么?咽下苦涩,她未做任何回应挂了电话,心口莫名堵住。事态演变成今天的局面又有谁能预料到?可是,确实不该由他来言谢。
调整好心绪,水慕卿正要解释,却见尚宸君已淡然浅莞地注视着她,柔声道:“去吧,明晚就是他跟尹宛若的订婚晚宴了,自从你出院就再没有跟你联系过,一直忍到这一刻确实不易。”
坚持了这么多年的感情终于在这样的时刻、以这样的方式被推倒坍塌,任谁都无法彻底放手忘却。
已不知还要说些什么,水慕卿点点头,拿起包离开海边别墅,驱车前往那座本为她准备的公寓。不知为何,无需仲善翔说明身在何处,她就已认定他必然是在那个地方。
原来,对于身边在乎的人,即使不是爱情,他的习惯与动向多少还是会烙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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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守卫似对水慕卿十分知晓,并未询问任何便放她通行。
仲善翔站在楼上的窗口,面色沉凝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估摸她即将敲门时,准时把门打开。
多日不见,除了微笑,他们竟不知如何问候对方。
仲善翔为她端来一杯普洱,在斜对方的沙发坐下,一时无语凝噎。
水慕卿低着头,深知两人之间已有太多情愫发生了变化,但心知肚明有时反而让人不知所措,难以开口。
时间似水,一滴一滴漏走。
“那个……我看报道上说,仲扬盛世在你的管理下,整个运行状况都要比原来好很多,你确实,确实管理得很不错。”
到了此时此刻,语言真的苍白无力。
心仿佛沉到了海底,不知所去,徒留一具驱壳空叹息,仲善翔终于正视她,轻声道:“慕卿,其实我今晚会这么突兀地要见你,只是、只是想跟你说说话。因为我发现,我好像还有很多话没有对你说,还有很多事情你不知道。”
水慕卿怔怔地点头,“你说吧,我听着呢。”
他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微弯的唇弧散发着浓烈的无奈与自嘲,“对不起,我以为我可以陪着你一直走下去,以为只要有我在,就可以保护你不受任何伤害,结果是我太自以为是了。还记得在你被昆比选上之后,我对你说的那些话吗?其实,每一次我对你说那样的话,我心里都很不是滋味。我只是在尝试,曾经我以为爱一个人就是百般讨好,从不该惹她生气,可是后来我发现,那样似乎没有用,所以我做出改变,对你开始用心计、耍手段……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慕卿,我……”
猛地抬手掩了掩唇,深呼吸一口气,他稳住气息继续道:“那次我之所以选择在你前往意大利前就离开,不是我想放弃,而是我想再找一条捷径赶上你的步伐,所以我在你之前出国,是要到那边安排好一切等你过来……事务出乎意料的繁忙,我不知道你发生了那样的事,我真的后悔,总是后悔,后悔晚一步认识你,后悔出国,后悔失败的擅自决策……”
为你,我变得不像我自己,有时犹豫不决,有时太过果断,似乎总是把握不好,把握不了你的情绪,把握不了事情的走向……因为你,我总是处于被动的位置,就连主动都变得那么无力,那么苍白……
这些话,他终究是说不出口,不忍心说出口。
明晚就是订婚宴,他一个人呆在专门为她准备的公寓,越来越孤单,越来越后悔,不仅仅后悔所说的那些,更后悔为什么自己会做出这样的抉择,为什么会走到了今天的地步?他开始深思,却如何都想不明白,弄不清楚他是怎么想的,怎么就愿意顺着蓝嘉提出的要求去做,怎么就没有尝试去抵抗,怎么就愿意为了父亲肩负下所有,怎么就这么轻易地放了手?
这十年来,他尝试了千万次的放手,放她自由,也放自己自由,却屡屡失败,怎么就在这样的时刻,稀里糊涂地成功了?
他究竟在想什么,他怎么越想越弄不清?
他从来都不想给她负担,但也不愿由着她的心思一直停留在尚宸君那里,现在,怎么就这么轻易地说放就放了呢?
其实还是不甘心的罢?
但为什么要摇摆不定?是因为稀里糊涂的决定推着他走到了这一步,再也不能反悔了罢?还是,这又是另一种手段,另一种布局?
孤单的空气里,他冷冷地勾起唇角,嘲讽骤生。
这场爱情已经让他变得弄不清自己真实的想法。曾经为了她,不计回报地付出,哪怕是生命都无所谓;现在为了她,不计手段地设下心机,要她能够留在自己身边,更不敢再轻易地拿自己生命开玩笑,担心万一不在了,谁来照顾她?
面具戴得太久,忘了摘下,也许从来就没有戴过面具,但他已经分不清,唯一明白的就是只要是为她好的,他一定会为她做。
想通了这一点,他特别强烈地想要见她一面,想要跟她再聊一聊,解释一下这些连自己都看不清理不顺的思绪。
然而他说的这些事,不管水慕卿知不知道背后的心思,却总能明白他的心境,从一开始就明白。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柔声道:“善翔,现在我说这些话不知道是太早还是太晚,但是我想告诉你,认识你、若初还有宛若,真的、真的是我这一生中最大的财富。我小的时候很调皮很不懂事,酿下了无法弥补的大错,为此,我一直不能原谅自己,直到遇到了你们,我才尝试着渐渐打开放下过去。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可以那么冷静吗?其实那不是冷静,那是害怕,是畏惧,更是不敢面对。善翔……”
“慕卿!”他突然提声打断,无意识地揉了揉额,似烦躁得不想再听,“……要、要吃点东西吗?冰箱里有水果,我去拿一些来。”说着,他已起身向厨房走去。
他多怕,多畏惧,多担心她把话说完就要走!
水慕卿怔怔地看着他,不解地起身跟他去厨房,不想他在门口停下了脚步,从进到屋里来第一次与她直视。
他的眸光柔和依旧,似这夏日的月光,柔软入心,亦孱弱惊心。
“对不起,慕卿,对不起……”
这一夜,他已说了太多次对不起,为即将逝去永不再回的爱情,为永远都得不到的爱人,对不起曾经的执着,对不起依旧不肯罢休的心。
“……我只是,我只是……只是想请你留下,拜托你再陪陪我,因为以后……以后也许就没有机会了,我不想你明天来参加这个订婚宴……我只是希望你能陪我最后一晚,最后……陪我说说话就好……虽然以后,我希望不管什么情况,我们还是能像过去一样时常联系,时常问候,但是,今晚陪我说说话,好吗?”
水慕卿微弯唇弧,慢慢低下头去,他这个样子……眼底霎时一片雾气弥漫起来。
门外,月光皎洁。
拜托你再陪陪我……
以后也许就没有机会了……
我只是希望你能陪我最后一晚……
这些话字字像针,涂着剧毒狠狠地戳进她的心,任她如何强忍还是让泪水似珠子般坠落在地。
她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的呼吸,像是有人在跟她抢这稀薄的空气。
心口,痛得不像话……她为什么要来这里?如果不来,就不会听到这些话。她看到了楼下那辆车,她知道她在,可她还是坚持上来了,为的不就是要弄明白他会说什么吗?
现在知道了,为什么不甘,为什么痛苦?
其实她来,不也就为了告诉他,如果不愿意,如果不甘心,明天的订婚就取消吧——至少那样,他不用背负那么多,她也不会那么内疚。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
扶着墙壁站直了身体,她一步步缓缓迈向电梯厢。
这夜注定无人入睡。
他在海边别墅,明知她不会回来,还是等待。
她走在凄冷街道,心中没有目的,脚下没有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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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仲扬盛世新任总裁仲善翔与未婚妻尹宛若的订婚典礼隆重举行的日子,从一早的晨报到时代广场大屏幕偶尔的播报,整座城市无处不充斥着浓浓的祝福与众人的欣羡。
从雅榭安居离开时,仲善翔并没有送水慕卿,而是站在窗口注视着她的车子驶向远方。退回屋里,洗澡更衣,换回神清气爽,再到仲扬盛世安排事情,好为晚宴做好自己该做的部分。
既然已经数不清,他已不想再费力,权当是放过自己。只愿将来还有机会,还能让他给她送去力所能及的温暖。
水慕卿直接去了画坊,想要打电话给尚宸君,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于是发了一条短信,“办公室就要成立了,我去画坊。”
把手机扔回桌上,看着新扩展的空间,专门为她而设立的办公室,心中空茫得不知是何滋味。
也许人生就是如此,不管是否是心中所想,得到时的充足感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强烈,甚至因为不知下一步具体迈向何方而踟蹰。
午饭过后,“非卿不娶”工作人员造访,送来按照她的设计图打造的那几款珠宝,说是仲尚两位都交代一定要给设计人送一份。
盛装珠宝的锦盒十分精致,上面印着“非卿不娶”四个字的繁体字样,竟然没有LOGO。
时代广场的大屏幕又切换到订婚晚宴的报道,仲宅渐渐迎来了宾朋好友。
仲善翔一安排好公司事务就回到宅子,协助父母迎接前来祝贺的客人,负责去岭秀公寓迎接女主角的司机和家佣已在半小时前启程。
车子经过时代广场,水慕卿习惯性地看去。
仲宅前,仲善翔身穿一袭黑色笔挺西服,将客人迎接入宅内,待客彬彬有礼又不发高贵优雅。
水慕卿习惯地弯唇,他果然像昨晚说的那样去做了。
“我在你心中的印象是不是一直停留在当年那个做事冲动的高中生?以后不会了,其实早已经不是这样了,我也懂得如何为人处世,对人对事也有我自己的方式,你可不能小看我……”
他有他的方式,那她呢?车子该驶向哪儿?明腾道,还是海边的那幢屋子?
不知不觉,车轮已沾上了海滩的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