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番外之风云再起78

这一夜,在永霄宫中。

有一个女人很幸福。

有一个男人很无奈。

有一个女人很冰冷。

有一个男人很懵懂。

还有很多很多的人,盘算着自己的盘算。

但,无论如何,再黑暗的天,终究会亮。

晨起。

永霄宫中所有的人都忙碌起来,唯有宗翰宫,大门紧闭,人影不见。

因为,按照宫中规制,各宫的妃嫔、领事太监、掌事宫女,都必须前往凤仪宫参见新后。

凤仪宫中,一身盛装的黎凤妍正襟高坐,面上带着春风得意的笑。

可是,当她看到那十几名鱼贯而入的宫妃时,脸上的笑,蓦然凝固。

郎程言封妃之事,她早有耳闻,只是没有想到,人数会如此地多,而且个个品貌不凡,她虽自认是个美人,但美人见美人,也难免生出些许嫉妒,更何况是她。

收敛起眸中情愫,黎凤妍声色不动……无论如何,她是皇后,而且是新后,该有的礼数,该有的威仪,一分都不能少。

“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妃嫔们齐刷刷地跪了一地,却半晌不闻凤音。

黎凤妍沉默着,她们便不敢起,各自垂着头,或捏着裙边,或看着地板。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黎凤妍方才转头看向自己的心腹太监常笙:“本宫带来的礼物,可都备办齐全了?”

“回娘娘,已经齐全。”常笙赶紧着答言。

“那便……宣吧。”

少顷,凤仪宫响起常笙清亮的嗓音:“赏,甘泌宫贤妃贺氏,夜明珠一对!”

“赏,毓芳宫良妃蒋氏,玉如意一支!”

“赏,兰禧宫淑妃陈氏,玛瑙翡翠屏一面!”

“赏……”念到此处,常笙先停了停,方才更加大声地道,“栖霞宫洪氏,天蚕丝锦十匹,雪貂皮裘两件,定颜珠五颗!”

……

话音甫落,下方便起了阵小小的波澜,虽无人发话,但那微微抬起的螓首,泠泠碎响的钗环,无不显露了她们心中的激动……

同样的品级,同时进入后宫,为何皇后对洪氏的赏赐,如此之重?

轻轻地啜着香茶,黎凤妍只微微抬了抬眼皮。

她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因为,栖霞宫洪氏,是三朝老臣洪宇的孙女儿。

如果。

如果要彻底地斗倒莫玉慈,要牢牢地掌握后宫,甚至控制郎程言,影响前朝的局势,洪宇那一关,不能不过。

她要借今日之机,探探这洪诗娴的斤两,可用则用,不可用,则设法将其牵制住,然后架空。

终于,赏赐完毕,后妃们揉着酸麻的双腿,各自起身,不管真心也好,假意也罢,齐齐向黎凤妍道谢。

就在她们准备告辞离去之时,黎凤妍再度出声:“慢着。”

众妃收住脚步,眸色闪烁不定,目带疑惑地看向上座那位高深莫测的皇后。

黎凤妍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慢条斯理地开口:“时候尚早,诸位姐妹们且先留下,说说话儿吧。”

众妃闻言,面面相觑……这拜也拜过了,赏也领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可皇后发话,只得乖乖领命,各自屏声静气,立于一旁。

黎凤妍满意了,轻轻一点头,再次看向常笙:“继续。”

“各宫领事太监、掌事宫女,入殿参见!”常笙扯长了嗓音喊。

小心翼翼地,永霄宫东西十二宫,九十九殿的领事太监、掌事宫女鱼贯而入,拜倒于阶下,战战兢兢地叩头大喊:“奴才/奴婢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一次,黎凤妍抬起了头,厉目横扫,从头到尾走了两个来回,在一名身着藕色宫裙的宫女头顶停住:“左行第五的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宫女不提防有这一着,顿时惊惶不已,浑身抖簌,跪在原地只是叩头,说不出话来。

黎凤妍不耐地摆摆手,常笙立即走了过去,将那宫女拉出队列,带到黎凤妍面前。

“抬起头来。”眸绽寒霜,朱唇轻启,黎凤妍冷冷地吐出四个字。

那宫女早自失了方寸,半点动弹不得,常笙伸手一抓,扯住宫女的发髻,将她的头部硬生生提起,那张清秀绝伦的面容,突如其来地映入黎凤妍眸中。

一丝戾光,急速从那深冽的凤眸中划过。

“拖出去。”

冰冷的话音,让静寂的空气瞬间凝结成冰。

“打,着实打。”

悄无声息地,旁边上来两个太监,拖起那花容失色的宫女,便朝外面走去。

不消片刻,殿门外传来一阵阵啼血的哭声,先还带着几分委屈,再后来,便慢慢地小了下去,只剩下那闷沉的木板声,一声声,敲打着殿内每个人的心魂……

九月清爽的阳光从枝叶间洒落,照在宫女纤秀的身子上,映进大殿,透过地板的反射,进入每一个人的眼帘。\0

他们都看见了。

看见那四散飞溅的鲜血。

看见阳光底下最冰冷无情的残酷。

却没有一个人作声。

因为他们很清楚,谁敢出头,死的,便是自己。

黎凤妍得意地笑了。

权利。

这就是她从小熟谙的权利。

只要拥有权利,便能控制世界上所有的一切,为所欲为。

慢慢转动着手中的玉杯,黎凤妍终于缓缓出声:“本宫累了,都先回吧。”

沉默着。

每一个人都沉默着,走出高华典雅的凤仪宫,越过那具已经慢慢变得冰凉的尸体,走向四面八方。

“娘娘,”常笙躬着身子走进,“那丫头……”

“拖出去,喂狗。”

她说。

她这样说。

她这样含着不尽的愤恨与怨毒说。

拖出去,喂狗。

常笙打了个寒噤,却还是去了。

他从小服侍黎凤妍,清楚她那说一不二的乖张性格。

既然是喂狗,那便喂狗吧。

两个膀大腰圆的太监,抬起那个无辜的少女,走出凤仪宫,走向宫外。

在穿过一道回廊之后,他们遇上了一个人,一个跟他们同样身份的人。

“站住。”

那人叫住了他们。

“安总管。”两个太监赶紧站住,面色恭敬地向他行礼。

“这人……”安宏慎的视线扫过那宫女的脸,顿时倒抽了口寒气,话锋陡转,“谁做的?”

两名太监相顾苦笑,没有答言,只是转头朝着凤仪宫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安宏慎沉默了。

这才是第一天。

这才刚刚开始。

抬头看了看那青湛湛的天空,他无声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两张银票,塞到两名太监手里:“去吧。”

两名太监对视一眼,朝着他躬身一礼,调头离去。

弯下腰,安宏慎背起宫女的尸体,加快脚步朝宫门的方向走去。

回廊的对面,掩映的树影深处,一个身着玄色衣袍的男子,眸色深漩,静静地看着所有的一切,然后默然离去。

“你回来了?”

刚刚迈进明泰殿,小安子便听到了一个极度清冷的嗓音。

他猛然一颤,随即匍倒在地,冲着前方连连叩头。

昏暗之中,掠过声浅浅的叹息。

玄色人影慢慢浮出,冷毅的面容变得清晰。

“起来吧。”

“皇上,”小安子咬着牙,却仍然不敢站起,“是小安子不好,小安子应该早点去……”

“不是你的错。”男子的嗓音里,隐着无边的沧桑,还有浑沉的凝重,“今晚,你再去宗翰宫一趟。”

“皇上?”

“一个三分像的宫女,尚且如斯……”

郎程言的话没有说完,后半句消没了声息。

安宏慎明白了,当即再次重重叩头,起身离去。

一个只有三分像的宫女,尚且落到如此的境地,何况是她?

何况是心纯如水的她?

冷峭的风声遍布中庭。

“什么人?!”

剑光横劈而至,在小安子面前停下,定定地指着他的胸膛。

倒抽了口寒气,小安子猛然往后退了一步,好容易稳住身形,看向那持剑而立的女子。

“……夫,夫人?”

“是你?”莫玉慈收剑后退,眸中冷色不减,“你来做什么?”

小安子眨巴眨巴眼,脑袋里转得飞快:“奴才,奴才有,有事,请示五殿下……”

“是么?”莫玉慈淡淡地哼了一声,转身走向院子中央。

剑影再起,绞碎寒湛夜色,碎分满地疏影。

抹了把冷汗,小安子靠着墙根儿往殿里走,一颗心却着实欢腾得紧……皇上,您大概不必忧心了,那黎皇后虽然嚣张,却未必及得上夫人心中那丝真正的刚强。

他想得不错。

虽然现在的莫玉慈,论心机未必是黎凤妍的对手,但当对方真正发动攻势时,她或许,已经不再会像以前那样,站在原地被动挨打。

她会反击的。

甚至是反攻。

不过,皇帝陛下既然有交待,小安子也不敢怠慢。

郎程晔正在房中整理兵书,看见他进来,略微一愣,随即掀起了眉头:“又怎么了?”

小安子往院外看了看,确定莫玉慈并没在意,这才凑到郎程晔跟前,压低嗓音道:“怕是要动手了。”

“动手?”一时之间,郎程晔未能领会要义,满眼迷惑地重复道,“什么动手?”

小安子急得跺脚,又不方便明说,只得连连咳嗽几声:“总之,务必保证……安全。”

这下子,郎程晔明白了,当下一只手掌按在桌上,定定地看着安宏慎道:“知道了,只管放心。”

“嗯。”安宏慎点点头,“那,奴才告退。”

“等一等,”郎程晔叫住他,“帮我带句话。”

“什么话?”安宏慎一怔。

“我在,她便在。”

安宏慎面色一变,却没有多言,默默地退了出去。

庭中月下,那舞剑的女子身法灵转,裙袂飞扬,一招一式之间,带着愈见凌厉的绝决。

她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亦仿佛,早已明明白白地知晓了一切。

带着一颗沉甸甸的心,安宏慎离开了宗翰宫。

郎程晔的那句话,看似轻得不能再轻,却暗含着某种动魄惊心的危机,让他阵阵胆寒。

要不要告诉皇上呢?

告诉皇上,会有什么后果呢?

思来想去,安宏慎最终选择了隐瞒……皇上苦恼的事已经太多,若再加上此一件,只怕皇上会食难下咽,寝难安枕。

何苦呢?

何必呢?

还有郎夫人,看似温婉,实则心若明镜的郎夫人,她应当,不会让皇上失望吧?

虽然见惯了太多丑恶,心却仍然善良的安宏慎这样期冀着,所以,对郎程晔那奇怪的态度,他选择了缄口不言,而让他怎么也想不到的是,自己的沉默,自己的好心,竟会差点酿成滔天的横祸。

夜,已经很深了。

外面那个倔强的女子,仍然在继续。

郎程晔叹息一声,终是忍不住拿起件衣袍,迈出殿门。

“慈姐姐,歇歇吧。”

女子充耳不闻。

放下衣服,郎程晔抽剑上前,架住她手中长剑:“够了!”

他的湛眸中,跳动着簇簇薄恼的火焰。

莫玉慈终于停下,举剑的手缓缓下垂,锃亮的剑锋指向地面。

“你很在乎,是不是?”郎程晔毫不客气,劈头便问。

“什么?”莫玉慈视线飘忽,下意识地回避。

“你看着我!”郎程晔走过去,伸手挑起她的下巴,深深地看进她的眼底……他只在意着她的痛苦,她的煎熬,而忘却了他们现在的这个姿态,是多么多么地暧昧,更不知道斯情斯景,全被一双藏在房脊之后的冷眸,尽收眼底。

莫玉慈终于回过神,正视面前这个和自己一般高矮的少年。

“你在乎,就去找他!”郎程晔压着嗓音低咆,“不要在这里折磨自己!”

回答他的,是莫玉慈涩然的一笑,然后,她摇了摇头,轻轻拨开他的手,转头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慈姐姐,四哥他是爱你的!”少年终于没能忍住,扯着嗓音喊了一句。

是的。

这句话,从看到她的第一眼起,确切地说,是看到郎程言不管不顾地冲过来,斩断那些利箭,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那一刻起,他便看到了这一点。

看到了自己兄长那深湛无边,却又苦恼无比的爱。

紧接着后来发生的一切,也一再地证明了他心中那种朦胧的感觉。

是一种他从未尝试过的感觉。

一种强烈得让他不得不去表达的感觉。

今夜,他终于说了出来,为大哥,也为自己。

莫玉慈收住了脚步,转过头向那月光下的少年看去。

她的眼,依然是冷的。

和满地霜华一样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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