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番外之风云再起39

脚下的木板,吱吱地轻响着,鼻尖萦绕着脂粉的香气,满眼的细腻温柔,却暖不了她那颗,冷寂的心。

花房。

妆定。

明艳惊人,一笑倾城。

可她的眸色,却凉寒沁心。

“哎呀呀,”秋妈妈拍着手,绕着她连转了好几圈,“果然是个大美人,把我这红袖楼的姑娘啊,可都比下去了。姑娘,你这好模样,若只是卖唱,真真可惜了人物,要不,你开个价,秋妈妈管保给你寻觅个如意郎君,如何?”

“我只卖唱。”女子乍然抬头,一股慑人的气势悄然从身周散出,唬得秋妈妈眉心一跳。

这个女子……只怕来头不小!

眼珠骨碌碌一转,秋妈妈打迭起满脸的笑,立刻依了:“好好好,只卖唱只卖唱,但不知,姑娘打算取个什么艺名儿?唱的,又是什么曲儿?”

“艺名?”莫玉慈一怔,心下已有决断,“郎姬,叫我郎姬,至于曲子么,就一支。”

秋妈妈一怔:“哪支?”

“天……图……歌。”

“天图歌?”不着痕迹地掩去眸中深色,秋妈妈依旧一脸迷惘,“这是什么歌?”

“好歌,天下人人都想听的歌。”莫玉慈笑得如桃花艳灿,“只要妈妈把水牌亮出去,保管这红袖楼客似云来。”

“好,”秋妈妈答得响快,“我这就去安排。”

转身而去的刹那,却听得自称“郎姬”的女子压低了声音,一句细语:“秋妈妈,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千万千万,分甘同味。”

秋妈妈的后背蓦地僵直,好半晌方才踮起足尖,悄悄儿去了。

珠帘垂落。

房门轻阖。

莫玉慈侧身,至妆台前坐下,静静地,看向镜中。

好一个明艳动人的女子。

好一张比鲜花还要娇嫩的容颜。

好一双顾盼生辉的明眸。

可,那是她吗?

是她莫玉慈吗?

是燕云湖畔,那个倚着船舷,摘荷采莲的水乡少女吗?

是夜深营帐,偎在他怀中满心惴惴的娇弱女子吗?

是伴在他身边,看他月下舞剑,歌喉清亮的女子吗?

是熊熊烈焰之中,仍然满怀爱恋,不断呼唤他名字的女子吗?

不是了。

已经不是了。

即使再相见。

或许他亦不再识得她。

亦不愿再识得她。

亦不能再识得她。

明日,一曲长歌,她出卖的不仅是心中的秘密,还有他们之间薄弱的感情。

她向整个天下,坦承了自己的身份。

她向整个世界,发出了宣战的檄书。

她的郎程言,即使尊贵如帝皇,佼如苍龙,又怎敢再要她,怎能再要她?

这一曲,覆水难收。

这一曲,佳人香陨。

唱彻了慕州;

唱恸了诸国;

却也唱败了她一生的春秋。\0

不再爱,不再爱。

与君生逢,亦成生离。

幽幽地,莫玉慈笑了。

眼眶里却没有泪水。

想是哭尽了吧。

那离开觞城,前往雪寰山的马车里,她紧紧地偎着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强忍苦痛,强忍伤悲,不停地流泪,不停地流泪。

仅仅半日时光,却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尽了。

自此以后,这天底下,再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得到她,一滴泪水。

轻轻褪去柔软的纱衣,光洁的右肩上,一朵玉色莲花,活色生香,仿佛刚刚从湖中采摘下来。

那是她生与俱来的印记,生与俱来的梦魇。

玉莲圣女。

莫玉慈。

亦是那个地方,给她的身份。

却不是她自己,想要的。

她真真正正,只做一个快快乐乐的水村少女。

她真真正正,只想一生平安。

只是,上天让她遇见了他。

郎程言。

一个骄傲的、优秀的、杰出的,宛若九天曜日的男子。

是他剥离了她身上,那层保护自己的外壳,是他牵引着她成长,褪去最初的稚气,展露内里的光华。

为了他,她不得不放弃原本的平安淡泊,变成无数人口中传说的……玉莲圣女。

莫玉慈救不了郎程言。

但玉莲圣女可以。

莫玉慈惊不了天地。

但玉莲圣女可以。

所以,从明日起,她将不再是莫玉慈,而是玉莲圣女,她还有一个响亮的名字……

郎姬。

目光掠过下方熙攘的人流,落宏天浓眉微锁。

他找不到她。

竟然找不她。

自从进了这慕州后,便彻底失去了她的踪迹。

很简单,即便此时的落宏天敲破脑袋,也想不到,那个目光纯净的少女,会去了……烟花之地。

铛……铛……铛……

锣声响亮,行人闪避。

“红袖楼新来美人,一曲万金!”

“红袖楼新来美人,一曲万金!”

数十名服饰花俏的清秀小厮,手拿花牌,沿途叫喊。

落宏天冷了眸,“啪”地合上窗扇。

对于这种纸醉金迷之事,他毫无兴趣。

“一曲万金?”

对面一张方桌旁,一身华服的公子,手捧酒盏,微微扬眉:“有意思。”

“能让纳兰公子觉得有意思,那还真是有意思。”另一名方面阔耳,面相英武的男子打着哈哈接过话头。

“归公子,可有兴趣一往?”

“当然,附庸风雅嘛。”

“那就明日相约红袖楼,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两人各举酒盏,共饮一杯,然后离座而去。

目光,无意识地掠过华服男子的袍角,落宏天浓眉一掀,差点拍桌而起……

那是……

看来,这明日红袖楼,自己有必要去走走了。

一日光阴冉冉过。

自大清早起,红袖楼前便车马络绎,连绵不绝,只为一观那被渲染得甚嚣尘上的“郎姬”。

到底是何等绝色佳丽,竟敢如此狮子大开口,一支曲,便卖座万金?

五扇雕花大门,一字洞开,楼中最拿得出手的姑娘们、小厮们,都端着笑脸迎来送往。

红袖楼。

也不仅仅是一座青楼那么简单,凡出入其间,自有其规矩,管你是王孙公子,还是富商巨贾,入门只认银子,不问贵贱,更不理国属。

整个内园,共分为三层。

第一层,通间,长长一道回廊,铺设近百桌酒席,入座者能听清中心花台上的曼妙清音,却不能得观佳人芳颜。

每座,三千两起价。

第二层,望间,分雅座,客人或独或双或三四人,随性随兴。

每间,六千两起价。

却也只能远远望见花台上那一抹风流婀娜。

第三层,卺间。

就在花台四壁。

仅四间而已。

凡有资格得入此处者,亦有资格抱得美人归。

是以称之为卺间。

抑或,品香阁。

每间起价,一万。

若标者多,则,价高者得,价低者,移信第二层,望间。

时至正午,第一层通间早已人满为患,第二层望间也已落坐了大半,唯有离花台最近的四卺间,还是空的。

大人物,都是最后出场。

是习惯,是潜规则,却也是一种矜傲。

“郎姬姑娘,可以开始了么?”

擦着额上的汗珠子,秋妈妈蹬蹬蹬上了绮楼。

栏边,伊人独立,倩影妙曼。

“再等等。”

清清冷冷三个字。

“呃……”秋妈妈眼珠乱转,嗫嚅半晌,却终不敢把腹中的牢骚吐出来……今日全都得指望这位姑奶奶,要是把她得罪了,撂挑子不干,那外边的爷们儿,估计得把她这把老骨头都给拆散了。

“秋妈妈……”楼下传来一声响亮的喊,“时辰到……”

“郎姬姑娘!”汗水流得更加欢快,几乎冲毁脸上厚厚的妆容,秋妈妈略略发福的腰身,像筛子般不住地抖啊抖,就差没跪下来叩头了。

纤腰一摆,女子已经转了身,莲步步姗姗,下楼而去。

秋妈妈紧随其后。

花台侧畔。

卺房之中。

天色虽还未黑尽,却已燃了烛台。

用纳兰照羽的话来说,为照红妆。

纳兰照羽是个风雅的人物。

不是风流。

他爱美人。

尤爱多才多艺的美人。

所谓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是他这么些年,一直寻寻觅觅的。

此次,自金淮入流枫,也无非就为了两个字……美人。

娥眉掌上轻,颦颦舞腰瘦。

欣欣悦君意,但得两心知。

便是他纳兰照羽,对美人的认知。

此刻的认知。

“这郎姬,架子还真大。”

对面英武的男子,闲闲开口,唇角勾着抹淡笑,意态慵懒。

“只要是美人便好。”纳兰照羽轻啜了口葡萄美酒,半卧锦榻,舒展开四肢,使得那俊逸非凡的面容,更显得风姿烨然。

归泓目光在他脸浅浅一转,忍不住低叹了口气。

“怎么?”纳兰照羽微笑,“又有高论?”

“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尔非女子,否则,吾必求之。”

纳兰照羽哈哈朗笑:“是男子,尔亦可以求啊,本公子来者不拒。”

归泓顿时瞪大了眼……这小子,莫真不是……?

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清喊:“郎姬姑娘到……”

飘缈乐音,如丝丝清泉漾过,湮寂了所有的声嚣。

那女子,踏莲花着彩裘,翩翩而来,步态婀娜。

妩媚的眉眼,却凝结着淡淡霜冰。

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犹不足语之。

“果然,是美人。”

虽隔着一层轻纱,纳兰照羽仍然看得分明。

筝声起。

歌喉轻啭,唱的却是:“……天途也,苍蘅之北,大地以西,光耀日月,七虹御山川,九龙腾银河。皎皎莲华绽云霄,烨烨莲晷胜赤乌。入我门者位列神极,逍遥八方灵体合一……”

花台内外,针落可闻。

那一字字一句句,清晰得不能再清晰。

环顾每一个客人,或呆或傻或痴,亦不知,是为那女子绝色丽容所动,还是被她曼妙的歌喉,抑或仅仅是唱词,掠去了魂魄。

唯有纳兰照羽,轻轻吐出两个字:“可惜。”

曲罢。

台上女子冲着四周团团一福,飘飘然而去,竟不再理睬那些一掷万金的公子哥们。

没有掌声。

没有抱怨。

这次登台献艺的结果,竟是一片萧寂。

客人们相继离去,竟无一人,留下追问那女子的来历。

“走吧。”纳兰照羽兴味索然,扔了酒盏起身。

“怎么?”归泓拿眼瞪他,“不去看美人?”

“美则美矣,却已无魂,看之何义?”纳兰照羽如是答。

归泓搔了搔脑袋……很多时候,他还真是搞不懂,这小子到底在想些什么。

难道一万两金子,就这么泡汤了?

“喂!喂!”推开面前的方桌,归泓提步追了出去。

红袖楼。

楼顶。

屋脊之上,落宏天静静地躺着,双眸漆黑。

没想到,是她。

没想到,她会以如此声宏势大的方式出现。

并且,是在这样的地方。

莫玉慈,你怎么了?

你不再爱了吗?

你不想爱了吗?

还是你,爱得太深了吗?

竟然不惜以毁灭自己的方式,去换取他的成功,他的辉煌?

你执着如斯,烈情如斯,可他,会理解吗?会知道吗?会记得吗?

抑或,你做这一切,原本就不为他的理解,他的知晓,他的铭记?

而只是,因为爱。

因为爱而已。

下意识地,落宏天握紧了铁拳,片刻纵起,几个腾挪间,已消失在苍茫暮色之中……

拭去面上傅粉,拔下金簪,握于指间,莫玉慈,现在的郎姬,端然不动,背对着水晶珠帘。

“说。”一缕银丝,突如其来,穿透珠帘,缠上她弧线优美的脖颈,“后面,是什么?”

慢慢地,莫玉慈转过头,对上那人暗红的眼。

“呵呵,”她忍不住低笑,“侯爷,好久不见。”

北宫弦一怔,双眸微微眯起。

他自认这一生,阅眷粉佳人,却亦在面前女子那莹澈的眸光中,心魂一荡。

不惧于颈上的微痛,不惧于对方的威慑,莫玉慈站起了身,一步一步,走到他的跟前,抬指,挑起男人的下颔,嫣然巧笑:“侯爷,想知道后面是什么?”

黑眸一紧,九州侯右掌一挥,女子肩上轻薄锦纱,无声滑落,露出宛若玉雕的香肩。

果然是,活色生香,勾魂异常。

九州侯的眸色,更加深了。

他探出了手臂。

绕过女子的纤腰,猛力一锁。

痛,很痛,却不是来自身体,而是心底。

双眸微垂,轻颤的长睫在脸庞上投下淡淡青影。

轻轻地,她攀住了他的肩,极尽妖娆。

或者说,是勾引。

她在勾引。

勾引这个曾经将自己推入地狱的男人;

亦是郎程言最大的敌人。

她要勾引他,让他心醉神迷,然后……

握住金簪的手,微微颤抖,关节处开始泛白。

她必须,一击而中。

她必须,替郎程言除掉这个最大的敌人。

这,也是她今番登台献艺,最大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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