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番外之风云再起36

女子僵冷的面容上,开始结出薄薄冰凌,层层叠加,最后,将她整个人都裹了起来。像是一件透明的水晶外衣,也像是一具自然赋予的冰棺。

雪花,愈发地密集了。覆盖了落宏天乌黑的发顶、挺直的肩膀、修长的双臂,最后,将他垒成一个雪人。

唯有那双眼,始终是明亮的,笔直地注视着前方,没有丝毫的偏移……

澄明天光,由明到暗,由暗到明,转转换换,九个来回。

终于,那璀璨的二十八个星宿,在湛湛苍穹中,齐放光芒。

砰……

雪人炸裂,落宏天慢慢站起了身。

“君……”

只一字,那白发白眉白衣的男子,已然现身。

“落宏天,你知道么?”

“什么?”

“你要死了。”

“我知道。”落宏天面色不改,坦然点头。

“很好。”君至傲也不多言,从他身旁掠过,一掌拍出,震碎落宏天身前的白地。

无数细碎的冰晶飞起,露出其中那面容安静的女子。\0

已经,精雕玉琢,宛然若生。

落宏天惊呆了。

他没想到,真的没想到。

原来这世界上,果真有一种良药,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后悔么?”君至傲淡淡地扫他一眼。

落宏天没有答话,只是定定地看着莫玉慈。

这雪,这冰,还有昨夜头顶齐现的二十八星宿,以及君至傲方才拍出的那一掌……

“多谢前辈。”蓦地,他抬起了头,冲着君至傲深深一躬,将三支红色的铁筒,恭恭敬敬递到君至傲面前,“待她醒来,请前辈燃放其中一支焰火,再将其余两支交予她,到时,必有人在谷口接应。”

君至傲接过,颔首,静默地看着落宏天一步步远去。

是个真男人。

他欣赏。

亦只是欣赏。

他早已没了心,更不会动情。

俯首,冷漠地看着雪地中睫毛轻颤的少女,君至傲陡然出手,封住她全身穴道,然后沉默地立于一旁,直到天色再次完全沉黑,方才出手解除对她的限制。

轻轻地,莫玉慈睁开了眼。

入目,是一张比寒冰还要冷冽的脸。

除了那对漆黑的琉璃眼珠,什么都是白的。

“你是……”她困惑地眨眨眼,扭了扭酸痛的脖子,往四周看去。

一望无涯,遍地冰雪。

扬起手,君至傲放出了第一支焰火,然后将其余两支塞到莫玉慈手中:“你,可以走了。”

“走?”莫玉慈惑色满眸,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异样,当即低头看去……

修长白皙的双手,光滑-润洁的肌肤,哪里还是之前那个,被烈火烧灼得面目全非的女子?

她好了?

就那么神奇地好了?

可能吗?

这是真实,还是梦境?

蓦地抬手,莫玉慈狠狠一把掐住自己的胳膊,然后“啊”地大叫出声……是真的,的确是真的。

她重生了。

新生了。

可以回去找她的程言了。

摸了摸怀中那犹自有些潮润的卷轴,莫玉慈激动地流下了眼泪,然后猛地,跪倒在冰冷的雪地上。

她要感谢天,她要感谢地,她要感谢落宏天,以及眼前这个,让她活过来的男人。

从此以后,她,莫玉慈,绝不再轻言死亡。

因为活着,是一件太美好的事。

她要为了程言活着,为了心中那个秘密活着,为了天下千千万万的人活着。

她重生了。

她成长了。

她听到了来自九霄云上的声音。

很响亮的声音。

君至傲眸中掠过一丝微澜。

铁红霓的儿媳?未来大安的王妃?抑或皇后?

他有些信了。

“你的男人,是谁?”突兀地,君至傲开了口。

“我的男人?”莫玉慈闻言一僵……如此直接的问话方式,她还真是不习惯。

不过,她很快就镇定下来,傲然地抬起下颔:“郎程言,他叫:郎……程……言。”

“郎……程言?”君至傲有些困难地重复了一遍……虽然时过多年,但每每提及那个扎在他心上的姓氏,还是让他微微地有些不舒服。

“他爱你?”

“当然。”

“那他为什么不自己来?”

莫玉慈默然……是啊,记得昏迷之前,她明明是跟程言在一起的,可是为什么现在……

“他没有来吗?”

“没有。”

“那,”看着面前的男子,莫玉慈眸中闪过一丝迟疑,“带我来的人,是谁?”

“飞雪盟夜尊,落宏天。”

落宏天?原来是落宏天,那程言呢?

莫玉慈高高地皱起了眉……他是回去了?还是因为别的事,再次选择离开?

“你还没回答我。”君至傲追问。

“我不知道。”莫玉慈坦然地答,“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在这里,不过,我很肯定,即使他人不在这里,心,亦在这里。”

莫玉慈说罢,抬起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胸膛上。

君至傲眯起了眼眸。

心在这里。

好简单的四个字。

好熟悉的四个字。

二十年前,他曾经听过,却是出于一个男人之口。

大安帝王之口。

最后的最后,他负手站在他的面前,满眸的泰然,满眸的坚定,他说:“君至傲,知道你为何会输么?因为她的心,在我这里。”

“哈哈哈哈!”忽然间,君至傲仰天大笑。

踏着遍地飞雪,扬长而去。

他困了自己二十年,在这无极峰上守了二十年,就是想知道,那一场惊天破地的角逐,他到底,败在了哪里。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啊。

二十年,却是沧海一瞬间。

他懂了。

他终于懂了。

也释放了自己。

他才只有四十二岁,如果他可以活得长久一些,未来的人生,还会很精彩很精彩。

“喂……!”莫玉慈茫然了,看着那男子迢迢远去的背影,纵声大喊。

回应她的,却只有那漫天缭乱的飞絮……

白雪皑皑。

落宏天慢慢地走着。

任由唇角的血落在衣衫上,浸进雪地之中。

生命,在悄悄地流逝。

就一个杀手而言,对于死亡,他们往往比任何人都敏感。

落宏天亦然。

心中却没有丝毫惧意,只余空茫,仿佛坦荡辽阔的荒原。

在这一刻,他开始彻底放纵自己压抑的情感。

是的,情感。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以前之所以清冷着,麻木着,只是因为,没去发现,没去在意而已。

一旦发现了,在意了,才知道,对于情感,他依然是向往的。

可他的情感世界,却荒凉如沙漠。

寸草不生。

落宏天涩然地笑了。

是自嘲。

也是一种认命。

他的一生,注定这样了。

罢了。罢了。

盛世繁华,却也盛世炎凉。

他从不曾爱过,又如何能得到他人的爱?

眼前的景象,开始染了深重的黑,一点点变得昏暗。

解下后背上的流霜剑,撑着沉重的身子,他依旧一步一步地,坚执地朝前走。

他是天下第一杀手,即使面对死亡,也只能挺身直立,不可倒下,不能倒下。

“落宏天,想不到你也有今天!”雪原的另一头,乍然响起尖利至极的谑声。

努力晃了晃脑袋,落宏天强睁着沉重的眼睑,远远望去。

一青一白一红,三个人,如三只隼鹰,疾飞而至。

落宏天一震,收住脚步,身形,凝默如山。

来者不善。

看来,是上苍对他这些年来,漠视生命的报应。

杀手么,本就不是一份仁慈积德的职业。

该还的,迟早要还。

三个人,呈品字形站立,将他围在当中。

“玄金令?”

青衣人伸出手,冷厉目光落到他的脸上。

“在这里……”

缓缓抬起手,从怀中摸出一块黑色的,却隐隐闪烨着金光的令牌,落宏天递了出去。

青衣人冷哼一声,迅疾伸指,想要夹过令牌。

然则,一道剑光,却比他的手势更快。

一截断指,在空中划过浅浅血线,无声坠落于地。

“你……!”青衣人二话不说,当即双掌挥出,重重打在落宏天的胸膛上。

高大的男子横空飞了出去。

就像是身中流箭的苍鹰,折跌了双翼,陨落了光芒。

却还紧紧地抱着怀中的流霜剑。

玄金令,他可以舍弃,可流霜剑,那是他葬身天地,也要带去的东西。

是他的灵魂,比之性命,还要珍贵。

三道人影紧随而至。

落宏天太强,若不亲眼看着他断气,他们实在不能想象,他会死去,会这样平淡地死去。

随着闷纯的重响,落宏天掉落于地。

双眸紧闭,一脸雪冷。

五脏俱损,心脉已断。

离他十步远的地方,三人站定,却只是看着,冷冷地看着。

方才青衣人出手,却遭反噬,他们可是瞧得清清楚楚,不愿再涉后尘。

落宏天枭傲的唇角边,溢出一丝淡淡的讥诮……看,这就是他跟他们的不同。

所以,这天下第一杀手,只能是他,亦,只会是他。

“落……宏……天……”遥遥天际,却忽然传来一声清旷的喊声。

那么清晰,那么动听。

是的,动听。

那是落宏天此生,所听到的,最悦耳的声音。

慢慢地侧过头,慢慢地看过去。

他再次看到了那个女子。

那个美若谪仙的女子。

是的,谪仙。

这是他此刻心中,全部所有的感受。

“不……”一丝轻喃从唇间溢出,他努力地竖起手臂,冲她椅。

不能过来。

不可以过来。

这里站着的,是恶魔,是阎罗,是比煞神更可怕十倍的鬼魅。

莫玉慈停下了脚步。

微微蹙起眉头。

她看得懂他的动作,却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明明是好好地,明明那样健硕,就连九天轰雷都劈不倒的人,怎会如此狼狈地躺在那里?是因为遭到围攻吗?

转过头,她无声看向那一排默立的黑衣人。

是她倔强着,要他们带她来的。

沿着君至傲离去的步履,她走出了无极峰,在谷口处遇到了这些莫明其妙的人。

他们只说了一句话:遵夜尊令,送她回去。

她跟着他们走,走了很久方才想起,夜尊,就是落宏天。

可是,他为什么不在这些人里面?他去了哪里?

于是她问了。

却没有得到答案。

于是她说,她想再见落宏天一面。

毕竟,是他救了她的命。

于是,她被带到了这里,看到了眼前的这一幕。

她不是江湖人,不解江湖事,所以,也对落宏天过去的恩恩怨怨,一无所知。

可是,她必须要跟他,说一声谢谢。

于是,沉默了片刻后,莫玉慈仍是迈开了步伐。

坚定地,一步一步地,朝那个男人走过去。

落宏天很想发火,可此时的他却脆弱得像个泥娃娃,除了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向死亡,他什么都做不了。

只是眨眼间,围在落宏天身边的三人突然移形换位,欺至莫玉慈身旁,仍旧保持品字形站立,冷冷地注视着她。

轻轻拢拢眉头,莫玉慈穿过三人间的缝隙,继续往前走。

三个人面色骤变。

而落宏天则陡地睁大了眼。

那是……天地三绝阵。

她居然……

是奇迹?还是他眼花了。

终于,她走到他面前,低头看他:“落宏天,你受伤了?”

落宏天眨眨眼。

莫玉慈叹了口气,俯下腰,把他扶起,轻轻地吐出三个字:“我们走。”

她的面容,平和而美好,仿佛在做着一件最平常自然不过的事。

只迈出了半步,落宏天僵硬的身子便不听使唤地倒向地面。

“唉……”莫玉慈忍不住叹了口气,一转身,弯腰将他背了起来。

一个纤弱的少女,背着一个高她甚多的男子,乍看上去,滑稽可笑到极至。可她真真正正地背起了他。

也许是被震撼了,也许是感觉到某种怪异,青红白三人竟然没有加以阻拦,任他们离去。

莫玉慈背着落宏天,一步一步,走得很吃力,却也很认真。

落宏天黯淡的眼神,慢慢变得晶亮。

他感觉到一股澎湃的力量,正从莫玉慈的身体里流溢而出,慢慢渗入他的血管,串起他已经断碎的心脉。

那是……

那是雪魔君至傲的功力。

他只用了一掌,却将自己半生的功力,连同二十八星宿运转的强大能量,都灌进了她的体内。

这就是他要他,跪求九天九夜,最真实的目的吧。

值得了。

真真值得了。

落宏天再一次哈哈大笑出声。

心情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你笑什么?”莫玉慈停下脚步,不解地问。

“哈哈!”落宏天却像是被破了功似的,只是笑。

“再笑,我就扔人了。”莫玉慈咋唬。

“我相信,你不会恩将仇报。”落宏天笑得眼泪直掉,口中的话语,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哦,那倒是,”莫玉慈点头,“所以落宏天,我要,谢谢你。”

“我也要谢谢你。”

“那……从现在起,你可以不必再找,程言的麻烦了吧?”莫玉慈想了想,如是说。

“这个,我不能保证。”落宏天很诚实地答,“所以莫玉慈,你现在有三个选择,第一,扔了我,自己走;第二,杀了我,然后走;第三,背着我,一直走。”

“你不会死了么?”突然地,莫玉慈冒出一句话来。

“什么?”

“我说,你不会死吧?”

“当然不会。”一旦恢复点儿精神,落宏天,依旧是那个枭傲至极的铁血男儿。

“那好。”两个字刚刚说完,莫玉慈已经“扑通”一声,将他重重扔在了地上。

拍去手上的雪渣,莫玉慈微撇双唇,看向那些已经跟过来的黑衣人:“你们的夜尊,交给你们了。”

“喂!”落宏天躺在地上,不满地嚷嚷,“小丫头,你也太恶劣了吧?”

莫玉慈一扯唇角:“比起你曾经做过的,这点,不过是小意思!”

……她可没有忘记,亦不敢忘记,那些最初遭遇他的时候,她和郎程言是如何狼狈逃跑,如何东躲西藏,还差点喂了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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