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番外之风云再起16

他来的时候,她确实已经睡熟。

但,当他在枕畔躺下的那一刻,她却忽然惊醒。

就那么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柔软了许多的脸部轮廓。

指尖下,他有力的脉搏不停传来,告诉她那不是梦,那是真的。

他躺在她的身边。

就好像世间许多平凡夫妻那般,自自然然,没有丝毫隔阂和不妥。

心,暖了一瞬,然后慢慢冷寂。

因为她记起了他入睡之前,在她耳际的低语。

他说他要走了。

去浩京。

去找九州侯。

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

黑暗之中,她那么眷恋地看着他,好像他突兀地就会消失一般。

事实上也是这样,从他们的相识到现在,不过短短数十日,却已经经历了那么多难以想象的波折……逃生、遇刺、落难、分离、重逢……几乎每一个情节,都很精彩,每一次波折,都让她的心,高高悬起,再摇椅晃地落下。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再承受几多回,更不知道,这份朦胧的情愫,最终会有怎样的了局。

她怕了。

她畏惧了。

她退缩了。

宁愿不再等待他兑现之前的承诺,宁愿从不曾遇上过他,宁愿这一切的一切,只是上苍跟自己开的一个玩笑,待风过云散,她依然还是那个普普通通,默默无闻的水村少女,莫玉慈。

她也只想做莫玉慈,一个畅游在燕云湖上,与水鹭为友,莲花为伴的自由生灵。

再见了,郎程言。

这一次,是真真正正地再见了……

永远,不要再相遇……

无论你想要的是什么,我都,给不起……

泌源镇。

一个毫不起眼的路边茶摊。

靠边角的茶桌旁,几名商贩打扮的过客,围桌而坐。

正中月白长衫的男子刚刚举起茶碗,手臂忽地一颤,茶碗顿时脱落坠地,“啪”地摔得粉碎。

其余几名同伴顿时大惊,右手下意识地往腰间一摁,齐刷刷护住长衫男子,两眼警惕地看向四面八方。

“没事。”长衫男子定定神,轻轻拍拍同伴的手臂,压低嗓音道,“坐下。”

“公子,您方才还好好的,怎么……”

“我说没事。”长衫男子眸色一沉,桌旁几人顿时噤声,不敢再多问。

“再叫几笼包子,吃饱了,马上上路。”长衫男子沉声吩咐,其余几人立即照办,喝茶、吃包子,又买了些干粮,便走出茶铺,上马扬鞭,绝尘而去。

婆娑树影不断从身边闪过。

紧握着缰绳,郎程言面容沉冷,眸色阴郁。

倘若他全神贯注要去做一件事,便绝不会出错,尤其是在特殊时刻。

可是刚刚,在小茶铺里,他却莫明其妙地失态了。

是一股突如其来的,难以言喻的心慌。

就像母后薨逝,父皇驾崩,宫中生变之前那样,没来由地心慌意乱。

甚至让他生出调转马头,疾奔回郦州大营探查究竟的疯狂念头。

真的,是很疯狂的念头。

好不容易才避开九州侯和各方势力的眼线,闯过数个关口走到这里,他怎么能放弃?怎么可以放弃?

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都不能让他改变原本的计划。他惟有前进,也只能前进。

但心底的那股慌乱却越来越汹涌澎湃,渐渐有控制不住的倾向。

粗砺的缰绳,将掌心磨出道道血痕,他却没有丝毫感觉,由着那丝丝缕缕的血,蜿蜒流下,滴在飘扬的衣摆上。

“公子,”身后两骑追来,“您受伤了?”

郎程言一挑眉,松开缰绳,翻过掌心,冷睨着上面的伤口,久久不语。

“公子,让我替您包扎一下吧。”刘天峰满眼关切地道。

“不用。”郎程言焦躁地摆摆手,强抑胸中翻腾的暗火,扔出一个“走”字,双腿一夹马肚,遽然加速,开始在黄沙道上狂奔。

刘天峰和孟沧澜对视一眼,怀着满肚子的困惑惩策马追去。

同一时间。

莫玉慈抱着衣服,匆匆向营帐后边的水房走去。

“干什么?”两名负责巡逻的士兵将她拦下,凝声问道。

扬了扬手中的皂角,莫玉慈微笑着轻声答道:“换洗沐浴。”

“去吧。”扫了一眼她怀中衣物,两名士兵再无疑问,任她自行离去。

进了水房,莫玉慈紧紧关上简陋的木门,走向里边那一排高大的水桶……这几日里,她已经观察得很清楚,西南军大营的士兵洗完澡换下的脏衣服,都扔在这些木桶里,每日午后,会有专门负责的兵士前来,挑去河边清洗。她只要藏在这些脏衣服里,让兵士把自己给“挑”出去,再趁他们洗衣之时,悄悄潜进河中,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去。

约摸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数十名士兵进了水房,各自挑起两大桶脏衣服,出了营地,直奔河边而去。

离大营不远,便是燕云湖的其中一条分支……白沙河,大营士兵的日常用水,基本都取自这里。

来到河边,士兵们一字排开,相继将木桶推下浅滩,取出里面的脏衣服,便开始清洗起来。

静候数日的时机,终于到了。莫玉慈一咬牙,侧身朝桶壁一撞,木桶顿时倒向斜坡下,骨碌碌滚动着,掉进河水中,溅起无数的水花。

“阿全,你是怎么做事的?木桶掉水里了,还不赶快捞!”河岸上顿时一阵慌乱,而莫玉慈趁着这会儿功夫,迅疾从木桶里钻进,如重获自由的鱼儿般,敏捷地朝河水深处游去……

……

甘陵郡郡府。

祥福客栈。

地字丙号房。

逼仄的房间,简陋至极的陈设,一切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完全是那种提供给贫苦百姓食宿的地方。

此时,十名黑衣人正坐在桌边,低头商量着即将进行的大事。

“公子,据探子传来的消息,九州侯一行今夜将抵达甘陵郡,下榻甘陵别宫。”

“甘陵别宫?”郎程言眸色一寒,“他好大的胆子!竟敢入住别宫!”

“殿下,”刘天峰轻声提醒道,“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九州侯既然敢明目张胆地入住别宫,说明他早有准备,看来我们得准备打一场硬仗了。”

“那又如何?”郎程言满眼怒气,口吻冷厉,“吩咐下去,今夜子时行动。”

“今夜?”刘天峰一脸惊诧,“殿下,行宫中的情形到底如何,我们尚不清楚,是不是太急了点?”

“九州侯刚到甘陵郡,立足未稳,我们刚好杀他个措手不及!”郎程言却像上弦弓箭一般,神情间满是急不可奈。

刘天峰张张嘴,还想再谏,却被郎程言冷冷打断:“不必再说了,你们若不从,本皇子自己孤身前往!”

“殿下!”“殿下!”众人俱各大惊,面面相觑,满腹的疑虑,却被郎程言凛冽的眼神硬生生压制下去。

一走出房间,孟沧澜就忍不住扯拄刘天峰的衣袖,低声嘀咕道:“铁头,你说四殿下这是怎么了?”

刘天峰摇头……他哪里知道是为什么?

“现在怎么办?难不成真由着四殿下去冒险?”孟沧澜瞪起虎眼。

“其实,”刘天峰想了想,“四殿下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那九州侯初来乍到,忙于应酬,必然会输于防范,对我们而言,或许是个机会。”

“你真这样觉得?”孟沧澜的浓眉高高扬起,满眼的不赞同,“九州侯那个老狐狸,也会有疏于防范的时候?”

“不然呢?”刘天峰一眼瞪过来,“难道你有法子说服四殿下,让他改变主意?”

孟沧澜顿时默然……临行之前,大将军一再交待,让他们一切听从四皇子的吩咐,否则回去之后,必军法从事,那时他们都对郎程言表现出的才能钦佩异常,心服口服,觉得就算听从他的指令,也不会出什么状况,哪曾想,这刚离开大营几天,四皇子就像整个儿变了性似的,完全失却了原本的清冷和自持,变得焦躁冒进,仿佛很急于完成这次的任务,好去做更要紧的事。

但是,眼下还有什么事,能比刺杀九州侯,夺回九龙阙更重要呢?

刘天峰困惑了,真真正正地困惑了。

如果事情不是这么紧急,他倒可以飞鸽传书,请求大将军的指示,可是偏偏,是今夜,是今夜啊……今夜子时,离现在,已经不到四个时辰,就算鸽子飞得再快,也不可能一来一回。他纵使有心阻拦,只怕也无能为力了。

但愿,天佑四皇子殿下;

但愿九州侯那老狐狸,能够有一丝丝松懈,只要有一丝松懈,他们就有机会,获得最后的胜利。

然而,心存侥幸,往往只会得到最糟糕的结局。

无论你是正义的一方,还是邪恶的一派,不按规矩出牌,都会遭到“命运定律”最无情的反噬……

夜色沉凝,幽云四合,就连那一弯淡淡的月牙,都掩进了云层深处。

难得的好时机。

将近子时。

几道人影迅疾从祥福客栈闪出,起跃腾挪间,很快消失在长街拐角处。

甘陵行馆。

隐身在森森柏树后,凝望着那悬在门楣上的金漆牌匾,郎程言眸中无声闪过一丝幽黯,一抹冷芒。

故景依旧,人事全非。

曾经,他跟着父亲数次出巡,宿留行宫之中,谈讲天下,指点河山,品读青史,对枰执棋,庭中舞剑……这座甘陵行宫,承载了他无数美好的回忆,谁料想今日再至至,却是另一番况味。

垂在身侧的十指缓缓蜷紧,一双黑眸冷沉如冰……父皇,您的在天之灵好好看着,言儿定为您报此大仇,让大安再度繁华兴盛!

“出来了!”紧跟在他身侧的孟沧澜忽然压低嗓音道。\0

抬眸看去,但见两道人影飞快地从行宫的高墙上射出,朝着他们隐身之处急纵而来。

“怎么样?”孟沧澜满脸紧绷,神情急迫地问道。

“九州侯尚在郡府府衙,里面只有数百名护卫。”

“那……?”孟沧澜迟疑地看向郎程言。

黑眸中幽光一闪,郎程言冷冷开口:“除了他自己,九州侯不会相信任何人,定然会将九龙阙随身携带,我们先进去,慢慢等着他!”

“可是殿下……”孟沧澜浓眉扬起,眸中满是担忧,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不想去?那就在这里等着。”冷然扔下一句话,郎程言再不多言,双足一蹬,身形已化作流影,上了高墙,沿着屋瓦飞速往行宫深处而去。

“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追!”刘天峰瞪了孟沧澜一眼,也拔足再次纵上高墙。

孟沧澜默了一瞬,始终觉得不妥,叫过两名属下,低声叮嘱道:“你们在这儿等着,小心提防,别遭了对方的暗算,同时要注意行宫中的动静,倘若两个时辰还不见我们出来,你们立即离开,返回郦州大营,将所有情况禀报大将军,明白了么?”

“是!孟参将!”两名属下齐齐答应,侧身闪进暗影中,孟沧澜这才深提一口气,也跃上行宫高高的墙头,朝后院的方向而去……在祥福客栈中,郎程言已经将行宫的地形向他们解释得清清楚楚,同时严谨地叮嘱……为保万全,今夜的行动,无论谁先得手,都必须在第一时间离开,不必等待其他人。

甘陵行宫占地近百亩,共有大大小小的房屋千余间,几道人影混迹于其中,就像小小鱼儿游进浩瀚江河,丝毫不引人注目。

在这些建筑中,最重要的便是洪武、广德、英睿三楼。

洪武是行宫大殿,乃皇帝下榻行宫,接见随驾文武大臣,及地方高官之处;广德是皇帝的寝卧处;而英睿,相当于是御书房,一般的重要文件及物品,都藏于此处。

在英睿楼前,郎程言伫住身形,双眸抬起,定定地看着上方的牌匾……那是父皇亲笔所题,也是他亲手挂上去的,铁画银钩,字字鲜明,却已蒙上几许黯尘。

沙沙,沙沙沙……

有极轻微的脚步声,从石甬道的另一端传来。

身形一闪,熟稔地形的郎程言很快绕过幽深的回廊,藏进偏僻的角落里,待到巡查的护卫过去,方攀住墙边高大的梧桐树,沿着树干一路往上,飞快地上了房顶,落到英睿楼第三层的屋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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