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是夜,连日里舟车劳顿的君瑜早早有了困意,就连喜乐柳叶也都累的够呛,主仆三人都早些歇息了。
崔觐是在她睡着后进来的,他吩咐今日守在外间的柳叶不要声张,轻手轻脚地走到君瑜的床榻边,伸出手缓缓地婆娑着她的双颊,她的床前果真摆着的是他送她的琉璃彩灯,她没有骗他,她是想着他的。
“阿瑜,今日我与李雪晴在一起,你一点都不在意么?”他的声音几乎不可闻,却带着浓浓的嘲讽之意,“自小你就是我心中唯一的妻子,你叫我放弃这随着我十年的习惯,我改不了了。你却狠心地放下,还是你从未真正地爱过我?亦或者你心中有了其他人,譬如齐煊?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是你负了我。司徒君瑜你负了我。”
从噩梦中惊醒的君瑜睁开眼,身旁早已不见任何人影,她喘着气,额头满是冷汗,用被子将自己裹住,在一角瑟瑟发抖。她已记不清噩梦是什么,却还是心有余悸。床头的琉璃彩灯闪烁的光芒不再温暖,在烛光下折射着一种淡淡的孤寂寒冷之意。
柳叶掌灯进来,“小姐,要喝些茶压压惊么?”从方才起,她就听到君瑜的叫声,才掌灯过来,却见君瑜在一旁瑟瑟发抖。
“不必了,你且去歇息吧。早上,我还要去见王辅太医与子墨大哥,”君瑜摇摇头。
只是后半夜,她却只能浅眠,多是梦到上辈子许多事,与齐煊的也有与崔觐的,都是以眼泪收场。谁知早上起来时眼睛也是肿了,怕是梦里流了许多的泪。
喜乐当即觉得这几日搬来与她一同睡,免得她总是心神不宁。
在君瑜离开的这两年,王辅已经是一对孪生子的父亲,君瑜也是头次见到他的夫人,白净秀气,宛若邻家妹妹一般气质温婉。那一对孪生子都遗传了母亲的模样,眉眼间多是和气的,不似王辅总是凶巴巴的。
在王夫人的盛情邀约下,君瑜午饭也是与他们一同用的,席间,王辅也说出自己有过两三年等孩子们长大了些就辞了太医院去云游的打算,他的夫人并不反对,可谓是夫唱妇随。
两三年后,宫中的光景就不一般了,那时走才是正好,免得卷入可怕的宫廷之变,只是她是不是也能离开,还未曾知。
之后她便去了白子墨靠近郊外的宅子,她不明白白子墨为何将家安置地那般远,上朝也是不方便的。但当她看到满园芬芳的菊花以及已经沉寂的荷花池时她终于明白了,在郊外花草好生养,白子墨这个不折不扣地花痴,自然是为了这个的。
与那日相见身着常服的白子墨不同,今日的白子墨大约才从户部赶回来,还穿着玄色朝服,仿佛让她看到了以后在朝堂上为齐煊担忧的白相大人。
将头上的乌冠摘下,白子墨还来不及换衣服,就拉着君瑜去看他培育在温室里的建兰,那是他在病中时,她送的。
“玉雪天香,水泽木兰,还有你送的茶花都在这温室里培育着,”白子墨得意地向她介绍着,“我让人修了地龙,这个房子的温度即使是在冬天也会如春天一般的温暖。”
“大哥当真好用心。”闻着满室兰芝香气,沁人心脾,君瑜心情也不禁好了起来。
“我在这里安置了一个茶室,总想着有一天你会回来与我一同赏花品茶,”白子墨在花培底下取出一个瓷罐,拍开封口笑道,“这是旧年的梅花雪,今日取来给阿瑜煮茶。”
君瑜席地而坐,提起袖子,单手帮他煮茶,“大哥,今日我来为大哥煮茶。”
白子墨看着她温柔婉约的手法,笑道,“之前阿煊就曾说过你煮茶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美,如今一见果然不俗。”
“以后我会多为大哥煮茶的。”君瑜接道,却又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阿瑜,安王还是连累了你。”白子墨低垂着眼睑,修长的手指撑着下巴,静静地看着煮在炭火上的水掀起层层波纹。他的心也如这壶水般,不甚安静。在知晓齐煊对君瑜的心意后,他放弃了君瑜,便是期望齐煊可以给君瑜幸福,可如今的情形并不是这般,仿佛他忍痛割爱将最心爱的花儿送与旁人照料,那人却让花儿受到寒冷的侵袭,而他眼睁睁地看着花儿枯萎却无力相救,这种感觉让他有些发疯,这种无力感。
君瑜手上的动作略微停了一下,又轻轻地用竹茶匙舀了茶叶倒入红泥醅的茶壶中,“大哥,没有什么连累不连累。只是入了宫,怕就不能再这样悠闲地与大哥话家常了。”
“你这次入宫,穆家那位新晋的贵嫔娘娘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如今宫中淑妃的势力压过贵妃娘娘,便是因为有穆贵嫔的存在。如今艳冠后宫,最得宠的便是这位了。你入宫后,怕是要多被淑妃等人诘难。但你莫要害怕,贵妃娘娘有心护你,怕是她们也不能拿你怎样,凡事你多加小心就是了。”白子墨向她分析着宫内的形势。
炭火上的铜壶烧得通红,水也滚了起来,君瑜小心提起,优雅地将水倒入红泥茶壶里洗茶,“穆贵嫔饱读诗书,又身轻如燕,一舞倾尽天下。怕是没有男人不会为她倾倒,陛下钟爱也是情理之中。我身为良家子入宫,除了为嫔妃这条路外,无外乎就是陛下赐婚。为嫔妃之事怕也是没有可能的,聪明的女人不会为自己平添一个对手。所以她们打的主意不过是我的婚事,以我的婚事来牵制齐煊,只要我人在宫中,她们大概就会更无忌惮些。”
白子墨长叹,“知晓你都明白其中利害,可我们如今竟是束手无策。阿煊他至今没有消息过来,我也是前日才知晓他被行了军法。你走时,阿煊可还好?”
“嗯,他已大好了。北地军来了一位塞外最好的大夫。”君瑜回道,“陛下似乎有意让他在北地郡建府,他今年生辰,还特意赐了他美人与侍卫。想来,他未婚妻的人选也是有了吧。”
“你不必担忧,没有人可以逼着阿煊做他不愿做的事情,即使陛下大约也是不了解自己这个儿子。”白子墨微微一笑,玩味地看着君瑜,“我记得你离开栎阳时,与他似乎还不是这般好。在西域发生了什么,让你对他芳心暗许?”
君瑜红了红脸,将齐煊与自己的事情娓娓道来。
白子墨听后一脸恍然大悟,“原来当年在青平原上的女孩是你!那阿煊这么多年来对崔兰的绮思不都错付了么。你呢,为何自那以后没有再想起过青平原的阿煊。”
“我那时年幼,大雨后发了一场高烧,烧得迷迷糊糊。那件事若他不说,我都以为自己在做梦,做了一耻逼真的梦。再后来,也没有人提及这件事。我便忘了。”君瑜默默叹气,“万般皆是命半分不得强求。”
“至少你们没有真正地错过,阿瑜,你想清楚了,若是真的要与阿煊走下去,以后你遇到的事情怕是比如今进宫还要可怕千倍,你可以坚持下去么?如果不行,倒不若嫁一个一心一意爱护自己的男子平安地过一辈子。”白子墨凝视着她,似乎想要从她眸中寻出一个正确答案。
“我想信他一次。”君瑜的目光柔和而坚定,没有丝毫迟疑。
白子墨忽然长长地松了口气,难得笑了起来,“罢了,我也释怀了。既然阿煊比我遇到你更早,自是你们的缘分了。下辈子,不要做我妹妹,也试着做我的妻子吧。”
“大哥!你又说笑了。”君瑜脸上一片绯红,心中对白子墨的愧疚更甚一层,若是没有齐煊与崔觐,白子墨也许是最适合她的人,一个与自己是人生知己的夫君是难得。
“罢了,不调戏你了。你烹的茶好香,我且先尝一杯。”碧绿色的茶水晶莹剔透,飘着袅袅茶香,让人迷醉,白子墨将自己所有的遗憾与不甘都混着这茶喝下去。终有一日,齐煊站在那高位时,身边的女人非君瑜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