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灰暗的天空昭示着最后一场秋雨的到来，大风卷起砌砌的落叶，平添几分萧索。
醉阳楼二楼雅阁上，君瑜正站在窗户旁静静地望着街上形色匆匆的行人，她今日一早就让喜乐去接曾婆婆，柳叶还在替她送东西。崔觐又去接李雪晴了，她就只身一人先来赴约。
她记得是约好的时间是午初，可现在快要午正却还是没有人来。
将目光再次投到淅淅沥沥飘雨的街上，她看到崔觐一人进了醉阳楼，看样子似乎被雨浇湿些许。
雅间的门被人推开，崔觐撑在门口，额头上还滴着水珠，黑若点漆的双眸直直地看着她。
君瑜微微叹气，抽出自己的帕子走上前递给他，轻声道，“先擦擦雨水吧。”
意料之外，崔觐没有接过她的手帕，却是将她整个人拉入怀中，紧紧地抱住不肯松手。
“阿觐？”她的身子抖了抖，双手迟迟不敢环住他的腰。
“嘘。”崔觐在她耳旁低声，头顺势埋在她的肩膀，“我忍了许久，就让我这样抱着你，就一会。”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君瑜有半刻的失神，恍然间齐煊的面容在她脑海出现，几乎不自觉地挣脱，她才反应过来，被她推开的崔觐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他的神色渐渐黯然，双臂还悬在空中。
“对不起。”看到崔觐受伤的模样，她下意识道。
崔觐修长的手指挑起她的下颌，凤眸一挑，讽刺地笑了笑，“快两年了，这张脸在我的心中没有模糊却更加的深刻了。”
“阿觐？”君瑜有些害怕，眼前的崔觐好陌生。
他的手指拂过她丰润的红唇，稍稍战栗，最终还是离开了她，迅速背过身，良久，他脸上的表情才渐渐地平和下来，声音也软糯了下来，喃喃自语道，“阿瑜，我只是太想你了。”
“那盏灯，一直陪着我。每夜陪着我入睡，没有它我不会安心。在西域的每一天，我也从未忘记过阿觐。可是，阿觐，我希望你幸福。你永远是我的好弟弟，我们这辈子就做一对相亲相爱的姐弟不好吗？”君瑜扯住他的衣袖，低着头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这是他们彼此唯一可以得到的解脱。
崔觐沉默了许久，到底还是未回应她，叫她心中平添了几分不安。
雅阁的门再次被人推开，一身月白色华服的慕容明达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见到君瑜时，也不禁怔了怔，直到被一旁的崔觐肘击了一下才回神。
“明达，经年不见，一切安好？”君瑜敛了敛不安的神色，欠身问道。
“一切都好。就是阿瑜你变化好大，娘亲之前信中提及我还不信。”慕容明达明亮温暖的笑容叫人如沐春风，干净醇厚的声音似乎从未变过。他走近君瑜，上下左右认真打量，末了还是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母亲信上说你认了她做干娘，我岂不是要叫你姐姐了。”
君瑜闻言，不禁呵呵笑了起来，慕容明达有时意外的单纯，“不必了。你依旧叫我阿瑜就好。”
“哈哈，阿瑜就是够爽快，莫不得在西域待得那么好。”慕容明达挠了挠头，看了一眼崔觐，“你怎么不去接李家的小姐，这大雨天。”
崔觐白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叫小二添了茶点过来，君瑜与慕容明达靠窗席地而坐，她才为慕容明达添了一盏茶，就发觉方才还一脸明亮的慕容明达正看向窗外，见崔觐在街上走远了，才接过她的茶，脸上的神色有些凝重，“阿瑜，我送你的孙子兵法。”
“我看过了，也记下来了。”君瑜颌首，望着他，“可以的话，和我解释一下吧。”
慕容明达点头，呷了一口茶，手指敲击着茶杯的边缘，“阿瑜，那天我是无意间才听到你与阿觐真正的关系。我想你远走西域，与这件事有很大的关系。对么？”
“是。”君瑜不想瞒着慕容明达，他是一个通透厚道的人，是可以交心的朋友。
“四月的一天，阿觐的姐姐找他，两人吵了起来，阿觐摔门走了。我是正巧经过，听到崔兰与她乳母说你的名字才驻足停下来，那时我听到他姐姐让你进宫。后来，我听阿觐说崔兰是因为钱的事情与黄府闹翻，才有你入宫之事。这却都是快六月的事情了。我当时留了心眼，做了记号在给你的礼物里，还有，在这之前，阿觐一直与礼王一派过往甚密，好几次我们一起喝酒时，都会碰到礼王派过来的人从阿觐这里要主意。阿觐也从未避讳过我们。但我看母亲信上写了你与安王在大漠遭人追杀之事，恐怕礼王这边的探子早已知晓安王对你有意，我怕若阿觐真的投诚礼王，你便是他手中拿出来的第一个砝码，他用来牵制安王的砝码。”慕容明达缓缓道。
“谢谢你明达，我会注意的。”崔觐还是如上辈子一般，先行选择了向礼王投诚。君瑜觉得这辈子，她最怕的事情大约还是要发生了，阿觐不是一个安分做臣子的人。
“我曾劝过阿觐不要过早的参与朝中党派之争，更何况如今太子虽处境艰难却是名正言顺，礼王一党要得逞若非天时地利人和，几乎不太可能成功。但阿觐似乎要孤注一掷，阿瑜，他与你最亲近，彼时你还是劝他一番。”慕容明达如墨的剑眉蹙起，一派担忧之情。
窗外的雨飘落了进来，君瑜起身将窗户合上，再转身朝慕容明达行了一拜，“这两年，多谢你照顾阿觐了。”
慕容明达有些目瞪口呆，“阿瑜。。。”
君瑜坐直，为他再添了一杯新茶，“明达，我是真心感谢你。阿觐有你做他的朋友，为他考虑是三生有幸。”
“阿瑜严重了。”慕容明达情绪有些低沉，“有些时候，我并不觉得自己很了解阿觐。殿试完毕那日，他宫门口对我说希望我为国家开疆拓土，让大胤早日一统江山，而朝堂之事，他说我不必去掺和，他必然不会以我为敌。我觉得这是阿觐能给我最重的承诺了，可心中总是隐隐担忧他走上歧途。我很怕有一日。。”
“你不必为难，”君瑜坚定地看着他，“我不会让那一天到来的。虽然如今我身不由己，但来日方长，我定然会让他回心转意的。”
“那你呢，入宫之后的事情可有想好，若这次你入宫之事与礼王脱不了干系，你该早为自己打算。我是知晓你的，绝不甘愿做他人妾，即使这人是帝王。二来，若陛下随意将你指给旁人，怕你也是不肯的。”说着，慕容明达的脸红了红，有些支支吾吾。
君瑜有些不可理解地看着他，“明达，你想说什么？”
“虽然母亲收你做义女，可你也不是我亲姐姐。如果，如果到时候你不想留在宫中，也不想嫁给不认识的人，我可以上书请陛下将你赐给我做新娘可好？”慕容明达憋着一口气说完这通话，脸早已红得不像样了。
“噗~”君瑜口中的茶水喷到了他的脸上，赶忙拿绢子帮他擦拭，一边还是笑个不停。
慕容明达难得嘟着嘴，别过头似乎有些难堪。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笑你的。”君瑜还是忍不住莞尔，“明达你比阿觐还要小一些，才过十五岁，我很感谢你的心意，但终身大事不能马虎，你定要找一个与你温柔相与的知心人，不是么？”
“可是男女之事本就是很烦，娶谁都一样，当然是要娶一个和自己合得来的人，阿瑜你就不错啊。”慕容明达眨眨眼，一派天真。
君瑜心里感叹天才果然总有一方面是白痴，却也是他可爱之处，“你这是没有遇到你喜欢的，若真喜欢一个人，从不会觉得麻烦，甚至时时刻刻都会为她挂心还不够呢。”
慕容明达听她这样一说，似乎还是不大明白，却也不勉强。
“你们似乎聊得很投机，我与雪晴是不是打搅了？”崔觐牵着李雪晴的手走了进来，见他们二人坐在一起很是亲近，笑道。
隔世再见崔觐牵着李雪晴的手，君瑜心中微微酸涩，上辈子，自己因为李雪晴吃过不少醋，即使是做了皇后，她还是时时刻刻都看她不顺眼。那时她太过于依靠崔觐，不觉间又充当了这两人间的第三人，李雪晴后来算计她，也是她该得的。这辈子，她并不想与李雪晴做朋友，但若阿觐喜欢，她愿意对她好一些，如果李雪晴能为阿觐带来幸福，那上辈子的仇又算得上是什么。
“阿觐你有佳人相伴，阿瑜就不能陪我多说一会话么？”慕容明达不着痕迹地圆着场，与君瑜一同起身。
李雪晴本是个乖觉聪慧的人儿，见到君瑜自然是先行礼，两人还礼后，君瑜就拉着她坐在自己身旁，即便这辈子多么不想接触，但阿觐选择了李雪晴，她就必须忍着。
四人聊了半日，君瑜才知晓李雪晴也是要十月初十进宫的良家子，但她显然单纯的多，怕是她父亲也上奏过陛下，她与崔觐的婚事怕就是钦定的了。姻缘天注定，这李雪晴怕也是要与阿觐纠葛半世的。而自己与阿觐，从一开始就错过了。有那么一刻，她想起了远在北地郡的齐煊，这辈子，他们之间的关系终于平等了，他会是自己的真命天子么？
这一顿饭吃了许久，她带来的西域奇闻听得李雪晴好生向往，直说以后要多找她聊天，她自是知晓李雪晴其心不在与她交流上，是朝着崔觐去。
慕容明达送她回了黄府，而崔觐则去送李雪晴。一路上，慕容明达只是说崔觐对李雪晴大约也不是真情实意不过是给黄夫人看，又因李雪晴的父亲如今是皇上的人，有拉拢的意味。但君瑜却不这么认为，人往往会在自己以为自己在做戏时才会生出了真情，就如同齐煊待自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