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这一声让秦千灵猛地回过了神,她勒马转身,看着身后的男子。四目相对时,她突然发觉,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周遭传来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秦千灵这才发现四面有埋伏。她将琢磨如何对付左远寒的心思放下,警惕地观察四周。

两人静默了片刻后,四面树丛中迅速涌出了一批人,可这些人的模样与装束却出乎了两人的意料。只见他们头戴帻巾,身着粗麻布衣,面如枯槁,身形瘦削,干瘪的手上还握有锄头、铲子之类的器具。

左远寒平静的视线扫过众人,最后停在队伍前方的一个男子身上,“将你们所遭之难说出来,或许我还可以帮你们。”

此话令一众人诧异非常,面面相觑。

为首的男子也愣了愣,可随即便大声威胁道:“把身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不然我们就杀了你们!”说着,还抖了抖手中的锄头。

秦千灵一面觉得左远寒所说之话委实可笑,一面觉得这帮穷途寇贼实在是自不量力。自己的荷包中装满了各种毒药,只凭其中一小包,便可将这些山贼悉数弄瞎。恐怕是他们还未近身,便已死在她的手上!一群蚍蜉之辈,竟还敢在她面前叫嚣?手方动,便见一枚石子倏地朝她飞来,转眼间,自己的荷包已被狠狠打落在地!

秦千灵不可置信地看向左远寒。

左远寒却是面色冰冷,“你究竟如此害了多少无辜之人?”

“无辜之人?”秦千灵手指过一圈人,气极,“他们如此威胁我们,竟还是无辜之人!”

左远寒声音若三九严寒般冷入骨髓,“若非逼不得已,他们岂会放着农田不要,反而做这朝不虑夕的匪徒?”

如此的左远寒,让秦千灵愣了愣神,他在生气?

左远寒冰冷的神色未见缓和,他看着一众山贼,眼神与他的脸色一般,令人胆颤。见此情景,山贼心中不禁都生了撤退之意。可左远寒接下来的举动,却让一众人颇感意外。只见他将马上的挂袋一扯,而后扬手丢在了众人跟前,“既不用我帮忙,便将这些银子拿去,往后是生是死,便看你们自己的造化!”

说罢,便策马前行。不知是因他交出了钱财之故,还是为他身上迫人的寒气所慑,本阻挡在前之人,此刻皆迅速让开了道。

秦千灵一直知晓左远寒并非善类,若说她狠毒,恐怕他比她狠毒了不知多少倍!可便是如此一个人,竟在方才怒她滥杀无辜,还将她的荷包打落。秦千灵觉得自己应该生气,可心中又隐隐觉得少了那么一点理所当然生气的理由。

当秦千灵回过神来时,左远寒已走远,山贼也都散去,唯有金黄的落叶从半空中袅袅而下。秦千灵深吸了口气,也打马疾驰而去。

“陆掌门。”信慧师太双手合十行了个礼,便要告辞。

“师太,”陆青山却叫住了她,“此次来,其实是有事相求师太。”

“陆掌门但说无妨。”

陆青山道:“近来我派有一弟子被人所杀,这杀人之法,似是我与明尘师太的一位旧识的独门招式,为将此凶手找出,还烦请师太……让明尘师太见我一面。”

“这……”

见信慧师太面露犹豫之色,陆青山又道:“此事关乎性命,并非为了一己之私,望师太答应。”

“阿弥陀佛,”信慧师太终于道,“贫尼便将陆掌门的话转达给明尘,至于她见或不见,便非贫尼可左右的了。”

陆青山沉静的脸上不由得露出喜色,“多谢师太!”

三年了……这三年来,他每隔十日便到庵里来烧一炷香。时至今日,不知过了多少个十日,只知连庵里最新来的尼姑都认识他了,他却还未能见上她一面。如今这番局面,谁人相信,他们曾一起于苍林中舞剑,于高山上弹琴吹箫,于同一匹马上驰骋草原?如今她每日诵经念佛,而他却是将这些回忆拿出来慢慢咀嚼。他想,若有天她忘记了,至少他还记得。

陆青山闭上眼睛,闻着空气中若有似无的香烟,听着来进香之人踩在落叶上的声音,心中的惆怅苦涩渐渐淡去。

“陆掌门,”信慧师太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明尘正在三思殿,您请随我前去。”

“有劳师太了。”

行至三思殿前,信慧师太便离开了。陆青山听着从殿里隐约传来的“嘚嘚”木鱼声,缓缓拾级而上。他的心跳得厉害,紧紧握拳的手已满是汗,他从未想到有一天自己亦会如此紧张。不过十几层台阶,他却觉自己用了极长的时间方将它们走完。日日夜夜思念着一个人,可当这朝思暮想之人与他只有一门之隔时,他却有些不敢靠近了。陆青山在门外站了许久,待心中稍加平定之时,方轻轻推门而入。

节奏紧凑的木鱼声,随着他的到来,渐渐平息。跪坐在蒲团上的尼姑缓缓站起身,双手合十转过身,对着陆青山行了个礼,“施主。”

原本纤浓合度的身姿,如今瘦得仿若一阵微风便可将她吹倒。美丽的面容依旧白皙,只是多了清晰可见的皱纹,一双本来多情的眼睛只剩下平静淡然。

见此情景,陆青山眼眶不禁一热,上前几步,脱口唤道:“碧儿!”

“阿弥陀佛,贫尼法号明尘,并非施主口中之‘碧儿’。”

陆青山紧盯着她看了半晌,似要在她脸上找出一丝波动来。可最终他只能叹了口气道:“是我唐突了。”

明尘师太道:“信慧说,贫尼兴许能帮施主找到行凶之人,不知贫尼如何能帮施主?”

陆青山眼神微动,“师太皈依佛门前曾对我说过,掌握驱蜂之术之人,只有每一代的驱蜂者。而这驱蜂者只有在准备辞世之前,才能将驱蜂之术传于下一代,不知师太可还记得?”

明尘师太道:“贫尼的确说过此话。”

陆青山道:“师太皈依佛门,可是将此看成辞世?”

明尘师太道:“贫尼皈依佛门,只是为了洗涤我身,寻求正觉。心可摒弃凡俗,但肉身依旧于世。是以,并未将此看为辞世。”

陆青山道:“既如此,为何杀害我弟子的却是会驱蜂之术之人?”

“这……”一直沉着的明尘师太,此时亦露出了震惊之色,“家父将驱蜂之术传与贫尼后,过了三年便驾鹤西去。贫尼出家前,也并未……”明尘师太似是想到了什么,话突地顿住了。半晌,只听她声音痛苦道:“罪过,罪过。贫尼皈依我佛前,收养过一名义子。”

“义子?”陆青山惊讶道,“为何我却不知?”

“贫尼收养他之时,并未与施主认识。”明尘师太缓缓道,“贫尼一日前往姬水,于路上见一个四岁男孩衣衫褴褛,被一群大他许多的孩子殴打。当时不忍,便出手帮了他。贫尼想给他一些银两和干粮,可那男孩却不要,只是哭着让贫尼收留他。经不住他的恳求,贫尼便让他跟在身边,且将他认作义子。贫尼这义子喜爱武学,却往往不得其法。是以,贫尼便时常在他面前使用驱蜂之术,亦不时提点他几句。若说这世上除了贫尼之外,还会驱蜂之术者,一定便是他了!”

陆青山问道:“后来他去了哪儿?”

明尘师太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跟了贫尼两年之后,便带着贫尼柜子里的钱财消失了。至于他到底去了哪里,却不得而知了。”

陆青山皱眉道:“如此,便无迹可查了。”

明尘师太道:“已过了二十多年,即便他站在贫尼面前,贫尼恐怕也无法认出了。阿弥陀佛,此事乃贫尼种下的因,若施主日后需要帮忙,贫尼定当全力相帮。”

陆青山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未曾离开过明尘师太,似怕一眨眼,面前之人便会消失一般。此时要事已谈,若再多说风月,或是再多一个亲密的举动,便是对她的亵渎。

“若师太日后需要我帮忙,我陆青山定会全力以赴!”

“多谢施主,”明尘师太双手合十,“施主请回,我便不多送了。”

陆青山缓慢拾级而下,木叶下,秋云飞,身后又隐隐传来“嘚嘚”的木鱼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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