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吧
“那就请素娘子进去吧,否则这还是我们刘府待客不周了。”
谢有映伫立在刘府朱红大门前,她上身着窄袖的淡紫开衫,连着衣衫是一条碧色夹杂暗紫的朴素裙子。虽然只是一样式简单的衣裙,她却穿出了别样的风华,浑身上下透着一种冬夜绽放寒梅的坚韧与洒脱。
只见她柳腰慢摇,一步一步走下石阶,那看遍世间磨难,经历几十年沧桑却依旧动人心魄的美丽双眸缓缓抬起,她嘴角泛起一抹温婉的笑容,凝视着面前青绿色身影,语气不轻不重地道,“娘子来到刘府就是客人,只要娘子对我家阿郎好,那我自会对娘子好的。可娘子若是像以前那样,还是当断即断的好,免得误了他人,也误了自己。”
先前谢有映见着素心,虽然是两年来第一次碰面,可她依旧记得素心那次将阿郎伤得有多深。
自那天起,阿郎整整半月都食不下咽,脸色是一日比一日差,不但这样,本来平日聪颖好学,无邪纯净的少年因为那事还故意跑去和一些狐朋狗友喝酒胡闹,逛青楼妓院,大晚上在坊街外嬉戏玩闹,以至于后来被夜禁的巡逻拘留,夫人铁青着脸将阿郎从牢里接回来,他才收敛了一些,恢复了一点原先的本性。
素心见掌事对她的态度忽坏忽好,心里就更加奇怪了。她看了一眼身侧的刘琅轩,好像是因为掌事的话没有先前那么咄咄逼人,他心情慢慢放松,原先脸上的淡淡红晕也渐渐褪去,但他澄澈干净的眼眸里依旧流露着无奈与一丝愧疚。
刘琅轩好看挺直的鼻梁下,滋润光泽的嘴唇轻动,语带羞赧,“是我不好,那时候让阿娘与掌事担心了,”他目光投向素心,微微笑了一下,满脸的暖意,轻轻开口,“只要她在我身边,我就心满意足。掌事也得给人一些时间吧?”
一旁的刘光也充当着和事老,他黝黑的脸上小小的眼睛发着亮,笑着说,“对啊掌事,现在都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您还不赶紧邀素娘子进去?人家看了,还以为刘府在做什么呢,掌事平日里待人不最是礼貌,我们刘府的第二当家人这次可不能失了风范啊。”
谢有映见刘光滑稽地说着玩笑话,扑哧一声笑了,她眼角的皱纹也忽然显现出了痕迹,可这却让她增添了几分和蔼亲切,她盈盈地说,“那就进去吧,阿郎也饿了吧?”
她又转脸看向素心,见她裙角沾着一些灰尘,袖口还有几滴泥土,便柔和说着,“我看素娘子一身行头,应是从远处来,那必定需要整理歇息。不如阿郎与阿光先去影竹园,我带娘子去梳洗,随后再来。”
四人这下才入了刘府的大门,素心跟着掌事,看见门外阍者的容貌举止,暗里有些诧异。
只见墨黑的高额匾里镌刻着“刘府”两个大字,字风苍劲有力,游龙飘逸,朱红大门外的阍者面容皆斯文俊雅,举止之间温文有礼,风度翩翩。
素心不知道,这些人虽然只是阍者,可却关系着刘府书香世家的门面。因此他们之中的每一位,都是经由掌事严格挑选,而且一举一动也是经过掌事严格**的,所以待人接物才会与一般士族骄纵跋扈的态度完全不同。
一路游廊蜿蜒,素心在谢有映身后,看着四处的风景,那假山奇石,玄亭阁,刘府的布置,处处都透露着书香世家应有的大方雅致。
而途径一处园子时,里面正海棠花开,怒放海棠白色的身躯随着和风椅,甚至还有淡紫泛红的花朵,成群结队,一簇簇带来了初春的气息,花海里的她们笑倚春风,格外美丽潇洒。
“娘子可是喜欢那院子?”身旁忽然响起的谢有映的声音,她一直在注意素心的举动,见她对刚刚经过的院子多看了几眼,便能微微揣测这娘子的喜好。
素心嘴角绽出一抹笑容,她望着谢有映,纯净的眸子里闪着光,“是啊,那院子的确很好看,我很喜欢。”
谢有映见她没有一丝造作虚假,自己先前为难她,她也不去计较,对她的看法也就稍微改变了一些。可她还是有所顾虑,担忧这娘子的心思不在自家阿郎身上。
她是个性子直爽不说暗话的人,尤其是对着毫无根基家世清白的素心,更不用掩饰什么,“娘子可知,我家阿郎已到了娶亲的年纪,有多少名门望族想与我们刘府结交,争着抢着要将自家女儿嫁到我们刘府?”
素心闻言,她的眼里露出微微诧异以及一丝难堪,她红唇轻抿,有些落寞地埋下了头。素心不知两年前拒绝刘琅轩时掌事也在场,此时她误以为掌事是在嫌弃她的家世,认为她不配与刘琅轩在一起。
两年前,她只是认为他是一个很好的男儿,待人真挚,善良无邪,可自从秦夫人死后,她在秦子楚的折磨下被刘琅轩救了出来,刘琅轩看她时的神情,他温柔体贴的一举一动,都让她本来伤痕累累的内心浸透着深深的感动。
来找他之前,她就想,若是他的心里还有她,若是他们之间还有可能……她是不是能够放下曾经的伤痛,她与父亲,是不是能够与他好好地一起生活……
而现在,面前这个美丽中带着凌厉的掌事可曾知道自己与秦子楚的关系?她知道自己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吗?不说是她的家世不能与刘府匹配,若是秦子楚得知自己在刘府,多半会因此给刘府带来困难。
谢有映见她埋着头默默无言,以为素心是听闻这些事感到担忧。她暗自有一些欣慰,看来这个娘子心里还是有自家阿郎的,“娘子若是喜欢我家阿郎,就不应只是让我家阿郎一人付出,你也应该有所表示才对。我刘府虽然是书香世家,可也不会嫌弃别人家世卑微,只要阿郎喜欢你,我与阿郎的母亲一样会喜欢你的。”
“掌事……”素心闻言惊诧不已,她黑色眸子里闪着光,不可置信地看向谢有映。
她会不会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秦府里发生了何事?秦夫人死了,应该所有的人都会认为自己是罪魁祸首,而不敢与自己沾染上任何关系的啊。
“我说的可是实话,”谢有映美丽无比的双眼盯着素心,她看素心脸露惊讶,便更加觉得先前素心是自卑家世,于是她为了让素心主动一些,便继续道,“娘子的父亲母亲皆家世清白,这便足矣,娘子不必因为这些而有所不安。”
刘琅轩在向素心表明心意的一月后,谢有映就因为有要紧的事离开了洛阳,直至半月前才回到洛阳,在这期间,她根本不知道洛阳城里发生了何事,再加上回来以后时间仓促,刘琅轩也未曾来得及告诉她素心的事。
到现在,她还以为素心只是两年前那夜吹奏箫乐的单纯女子,只是洛阳城中的乐师素心。
一缕忧虑与痛苦浮现在素心的脸上,她眼里忽然滚动着泪水,她活生生地被拉回了现实,“我的母亲……已经不在了。”
“什么?你……”谢有映这才反应过来,素心虽然面容与两年前没有什么差别,可那一双眸子里的忧伤是那么明显,动作举止虽然也与以前一样温柔,但却含着一丝一丝的冷寂与落寞。
她身上怕是发生了什么无人可以预料的变化。
素心见掌事根本不知那些事,心渐渐下沉,仿佛在寒冬从高山缓缓跌进了冰窟,虽没那么容易死去,可却在一点一点慢慢地凌迟着她。
要是掌事知道了,恐怕不会让她再待在这儿了吧……
“我此次来,只是为了让阿轩帮我一个忙,只要这个事情一解决,我绝不会逗留在此,立刻就离开,不会拖累他的。”
既然一开始就注定了不能在一起,何不让她自己先离开,她已经看过太多离去的背影,不想再独自承受一次那样的痛苦了。
谢有映见她一脸的悲伤,还为自家阿郎考虑着,也开始有些不忍,便不再为难她,柔声安慰着,“你有什么忙,我们刘府必定会帮的,我们堂堂刘府,还不能帮一个弱女子吗?”
“此次我来洛阳城,就是想要打听凡泉阁的消息,我有一位故人在那里面,我想要将她救出来。”素心听掌事口气稍微缓和,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凡泉阁?”谢有映的脸色一下变了,她的声音忽然有些发抖,在听到这几个字后,她脸上的镇静从容微微波动,她眼含惊异望向素心,“娘子的故人怎么会与凡泉阁有关?那里面可都是肮脏不堪的交易,若是要救人,救的多半也不是好人,更何况……”她忽然默然不语了。
“在凡泉阁中有一女子名为赫莲,她可能是我一位故人的女儿,我……”素心说到这儿,忽然有些伤感,她原先只是想着让刘琅轩帮忙打探一下凡泉阁的消息,可真的打探清楚了又能如何,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能独自将韵兰救出来吗?
掌事没有接着说的话,应与她想的一样吧?更何况……没有刘府的帮忙,她一个人怎么将韵兰救出来,若是要清白的刘府去沾惹江湖里的凡泉阁,那必定会使刘府大乱。
素心失望地望着前方,她忽然听到身侧掌事微带严厉的声音响起,“娘子还是现在离开刘府吧!我们刘府是万万不能与凡泉阁有任何联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