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倒了
垂露似的几片绿叶连接着一小截短短的枝干,仓黑枝干又连着龙钟的大树,树旁少女亭亭玉立,她黑宝石璀璨的眸子往上移去,透过枝叶繁茂如伞盖的绿树,能够星星点点地看到正风云变幻的苍穹。
永昼悠长的知了声穿透了她的心扉,令本就炎热的夏日更加烦躁,午睡后的倦意依旧萦绕,身侧充满夏日的生命力叶子,在此刻素心的眼中,只是了以解闷的玩意,她纤纤玉手伸出,将它摘了下来。
两人慢慢穿过嫩绿的柳树,来到了距离马车不过十步之遥的地方,刘琅轩一直怔怔望着身旁那美丽的人儿。
她如雪瓷一般白润的面庞上黛眉稍蹙,微带忧伤的双眸正温柔的望向前方,仿佛遥远国度里一缕神秘的清风,拂过千山万水,只为来到绿浓红现的湖畔轻轻卷起宁静明澈的湖面。
看着看着,他不禁更加痴了。
“郎君可是有事?”
在无声的世界里,突然响起素心柔和的声音,像是混沌未开时,近在耳旁又远在天边的一丝空空的回荡,而就在此时,黑云密布的苍穹中猛地响起一声惊雷,如醉的刘琅轩被蓦地惊醒了。
素心仰脸望了望天,看见空中不知何时已乌云漫天,暗蓝色的闪电悄声无息的击着黑云,四周柳叶不停的摇摆着,因为卷龙似的狂风在咆哮。
她看向默不作声的刘琅轩,见他正望着自己,于是朝他微微一笑,轻轻说:“郎君,看这天等会儿怕是要下大雨了,”素心又瞟到旁侧的马车,善意地问,“郎君的小厮呢?”
马车里的刘光见此,他露出了猴子一般滑稽的笑容,转头朝着掌事轻声说,“掌事,阿郎不会告诉她我们俩就在车里吧?那阿郎岂不就真是呆子了。”
“阿郎虽然在这方面呆愣了一点,可也是个聪明人,哪有你说的那么愚笨。”谢有映没好气地伸手揪住刘光的耳朵,“你以后要是再敢有侮辱主子的话,被别人听见了,我可饶不了你!”
“哎呦!掌事,阿光不敢了,阿光……”
刘琅轩悄悄咽了一口水,他垂下那双黑白分明的干净眸子,掩盖内心的紧张忐忑,此时他的心就正如波诡云谲的苍穹,不断起伏不断涌跃,知道面前素心正注视着自己,他突然有些呼吸困难,不过暗自平静一会儿后,终于能够开口说话,“我……我是一个人来的。”
等会儿告诉她自己的心意,她会不会拒绝?要是拒绝了自己,会不会因为这样,她与他以后连见上一面都很难了?
他还是垂着头,不敢看向近在咫尺的她,纷繁复杂的思绪与过度的忧虑使他脸色逐渐变得通红。
乌云密布的天空好似即将要泼墨般的下起倾盆大雨,又是一声惊雷响彻云霄。
素心见这天,估计即刻就会有暴雨倾盆,于是她对着刘琅轩建议说,“郎君一人前来,可是有要事相告?等下驾车,郎君恐怕会淋雨,得了风寒就不好了,不如郎君与我一同进秦府再商议要事。”
而这边的刘琅轩从听到她说那一句“郎君恐怕会淋雨”时,整颗心都融化了,他有些飘飘欲仙,自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既然她在关心自己,那么她是不是也会对自己有一丝好感?
刘琅轩暗自肯定后,忽然向素心一礼,他澄澈如湖水的双眸直勾勾地看向她,一字一句,真挚地说,“娘子,刘琅轩想要娶你为妻!”
马车里这时炸开了锅,刘光乐得笑开了花,他不自觉地伸手拍向自己的大腿,耳朵就被人突然生生地揪住了,“哎呦,疼!”他刚一开口,嘴巴又被死死地堵住了。
谢有映直直地看着他,眼里射出凌厉的光,“你要是坏了阿郎的好事,看我怎么收拾你!”
素心猛然之间听到刘琅轩这话,顿时惊诧不已,她眸子里充斥着不可置信,当场愣住,这个与她只是合奏过一曲的郎君怎么……怎么会……
刘琅轩见素心没有说话,她樱桃小口微张,露出了皎白的贝齿,那副模样是那么可爱,与她平日温柔的样子完全不同,这时他就更加动情了,于是他继续对着素心道,“若是娘子愿意嫁给我,我会终生只有娘子一人为妻,绝不三心二意,一辈子陪着娘子,一辈子对娘子好。”
“郎君……”素心脑子里是一片空白,她一时间还不能接受如此突然的举动。
忽然从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她向前看去,眼眸睁得更大了。
只见一匹高头骏马上有一男子,他身着月牙白的衣衫,墨黑的发下是温润如玉的脸庞,仿佛深潭般的眼睛令人迷失,就像不可捉摸的通透清澈的漩涡,让人甘愿沉溺其中。
但此时马上的他的脸色惨白,身影在马背上摇摇欲坠,他死死支撑着,白衣上沾染着一些暗红的血迹,而他抓着缰绳的右手也满是鲜血,那血液正一滴一滴浸染他的衣袖,从遮盖的衣袖里缓缓流出来。
素心忽然惊呼一声,而那些护卫见自家郎主这副模样,连忙前去扶他,可他刚刚艰难地准备下马时,猛地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如果不是那些护卫眼疾手快,恐怕他此时已经倒在了地上。
“怎么了?”刘琅轩听见素心蓦地开口,他原先埋着的头也抬了起来。素心被他拉回了视线,她眼里现出浓浓的担忧,脸上露出慌张与害怕,秦家郎君那是怎么了?
她本想立即去看看秦子楚的情况,刘琅轩却忽然牵住了她的双手,他凝视着她,满心满眼都是她,哪儿会注意到自己身后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是自己吓到了她,“娘子,你不要害怕,我说的都是真的。”
那边秦子楚已经很快被护卫送进了秦府,后门又换了一批新的护卫,他们面色严肃,手持长剑,身材皆高大挺拔,不似先前那些普通的侍卫,好像是在开始戒备什么。
素心突然紧张起来,她身子颤抖着,仿佛即将要失去什么不能割舍的珍贵之物,秦家郎君受伤了,是不是很严重?
看那些护卫的架势,难道秦家郎君已性命垂危了?
“娘子,”刘琅轩见素心的身躯有些微微的颤抖,以为她真的是被自己吓到了,她那忧伤的眸子里满是惊慌,于是他忽然轻轻地将她抱住,柔和地说,“不要害怕,我会一辈子在你身边保护你。”
只是一瞬间,怀里的温暖与淡淡清香令素心几乎停止了思绪。
猛地推身抽离了他,素心的脸上忽然浮现出冷漠,她淡淡地说,“郎君这是要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这是自古以来正人君子谨记的道德规矩,难道郎君不知吗?”
“我先也以为素娘子那副模样是被阿郎吓到了,怎么这下变成这样?”刘光在马车里,低低咕咕冲着神色黯然,明显很是失望的谢有映抱怨着,他们俩一直在关注素心与刘琅轩,而且在马车里,不能轻易动作,所以也不知素心突然变了脸色是为何。
“不是,我……我只是……”刘琅轩原先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绪又翻滚起来,他更加紧张了,白皙的脸上开始浮现出越来越浓的红晕,“我只是想要娶娘子,让娘子做刘府的少夫人。”
刘琅轩看向素心,眼里是浓浓的自责,浓浓的爱慕,“我这辈子,非卿不娶!”
此时她心里牵挂着秦子楚,满满的担忧与焦急在脑海里旋转,怎么还听得进去刘琅轩的话语,“郎君不要再玩笑了!”
她急于想要摆脱他去看秦子楚,于是脱口道,“素心一生所好便是箫乐山野,绝不会寄居于侯门士族之中,郎君身为尚书的嫡孙,太傅的嫡长子,愿意舍弃刘府的一切与我一同云游四海吗?”
舍弃一切?
那就是要舍弃家里一生都付出给自己的母亲,待他如自己孩子的掌事,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刘光,还有久居长安几年难得一见的父亲……
他忽然犹豫了,干净的眸子里流露出无助。
谢有映在马车里,心里的怒气连刘光都感受到了,她咬牙切齿地说,“这娘子好生过份,怎么会让阿郎抛家弃母?”
这时黑云满布的天空开始下起了小雨,大风呼啸着,雨水透过叶子,渐渐打在刘琅轩墨黑的头发上,他呆呆地伫立在那儿,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郎君不愿吧?既然我们俩在一起会使彼此痛苦,那何不就此放手?”
素心见刘琅轩犹豫了,她继续道,“郎君还是把素心当成朋友吧,我们之间只有那天晚上的合奏之缘,大家只记得第一次见面时的美好,彼此都会好过一些。”
雨水落得更欢了,泼墨一般倾盆而下,虽然他们两人头顶有如盖的树叶遮挡,可还是有水滴在穿着的衣衫上。
素心见刘琅轩双眼无神地愣在那里,没有开口说话,只当他是贵族子弟的心性,舍弃不得家里的荣华富贵,朝他一礼,“多谢郎君一番厚爱。”
她青绿色的裙摆向秦府后门移去,刘琅轩见她忽然走了,急忙转身,他嘴唇蠕动着,呼吸又开始困难起来,他心里有千言万语,却最终只化成了一句无声的“不要走”。
多少个日夜相思只为见你一面,多少次弹起七弦只为你说了一句:七弦之音甚美。刘府奏乐是你第一次记得我,不是我第一次记得你啊……
他呆呆地看着她娟秀婀娜的背影,直至那背影渐渐消失在朱红的秦府门外。
此时雨水从树叶的缝隙中滴落而下,他失去了知觉般向树外走去,只想感受被如此之大的雨打击身体的痛楚,这样的话,心是不是就不那么痛了?
他原先儒雅的衣衫被泼墨的倾盆大雨猛地淋湿了,雨水说着他的额头倾泻而下,马车里的谢有映与刘光赶忙冲了出来。
“阿郎,你在犯什么傻呢?快进马车!”
“阿光你赶紧把阿郎扶着,他要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