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促锦丛生暗妖娆
“...你会为了某个人，有一天而悖了天意么？”
即便走出了“衔霄殿”，君襄的话仍是在闻人子辰的脑海中不断回荡。他素手轻轻按住自己的额头，以求片刻的清醒。
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当自己心上人受苦受累之时，能够狠下心来，做出逆天之举么？想来，自己也是不确定的吧。
闻人子辰暗暗的轻笑，他想了半晌，或许...是不会的吧。
存天理，灭人欲。是在他还年幼之时，闻人爻便给其灌输的思想，根深蒂固，不觉二十余载。世间万物莫大于天，凡人本为蝼蚁，命途卑微而转瞬。
闻人子辰还记得那年初夏，昆吾山紫薇花开若雪，闻人爻青衫落拓，飘渺若仙的身影几近让人看不真切。师父就那样步子潇潇然的踱到自己的跟前，因为年岁尚幼，他身子方至闻人爻腰间。
“你的存在，便是为了秉承上天的旨意。不可怀疑，不可更改。”闻人爻抬手在他额前轻敲三下，额头因眼前人手骨的清瘦有微微地疼痛。
“师父，那其他人的存在也是为了秉承上天的旨意么？”幼小的闻人子辰不解的问道，声音稚嫩而清明，一双碧色的眸子似是盛满了春水，清澈无澜。
面对闻人子辰的质疑，闻人爻只是淡淡的一笑，半晌，他轻抚了一把闻人子辰银色的发丝，“只有你。”
“那子辰岂不是很幸运？”闻人子辰边跟着闻人爻的脚步向前赶，一边欢欣的问道。
闻人爻前行的脚步一顿，低头的闻人子辰险些撞到眼前人的背身，“从某种意义来讲，你的确是幸运的。可是，幸运与不幸，也只是一念之间，相悖近似毁灭，并存尚能永生。”
年幼的闻人子辰呆呆的望了闻人爻半晌，许是资历尚浅的他并不能深谙师父口中话语的玄机，可他仍是开心的连蹦带跳，“师父给子辰安排的一切，肯定是极好的。”
“师父给子辰安排的一切，肯定是极好的...极好的？呵呵。”过往即便若烟云散去，可仍旧留有飘渺的余痕。念起曾经年少的记忆，闻人子辰嘴角一扯，他不觉轻笑。
宽广的袖袂中，《九丘志》的卷角轻微的咯在胳膊上，有不易察觉的疼痛。似乎，在每个这样寂寞的瞬间，它总像一方铜镜，生生映照出他所有的悲伤。
清傲的外表是为了掩饰内心所有的孤寂。他清高，他自诩，他把自己孤立在一个高不可攀的位置，欲用这种方式来排遣内心所有的孤独。
殊不知，高处不胜寒。
他越是轻傲，于是，他越加孤独。
脚下的步子漫无目的的踱着，整个人都显得格外漫不经心。紫袍轻挥，本是想将袖中的书卷掩的干净，却不成想，就在闻人子辰挥袖的瞬间，“啪——”的一声碎瓷声响生生从青石板路上传来。
“奴婢知错！奴婢知错！”念月一边弯身捡拾地上粉碎的瓷片，一边口中不停的说道。
闻人子辰脚步一顿，眸子缓缓瞥向地上打碎的瓷碗，在无尘的青石板路上格外醒目。而支离破碎的瓷片旁侧，一滩乌黑的药汤也随之流到石路之上，瞬息便在路面上泛起嘶嘶的声响，转眼间便渗进了石缝中。
闻人子辰冷冷的瞥着一阵忙乱的念月，身姿长立，仿若眼前之事与自己毫无关系。
“奴婢知错了...奴婢真的知错了...”见闻人子辰不答话，念月几乎急的不知所措，连同话语里也带满了哭腔。她在上官忆霄身边伺候的久了，自然知道眉眼高低，人情冷热。而眼前的闻人子辰，堂堂月支国太史令大人，他一向的轻傲不近情味，是整个朝中人都有目共睹的。
“这‘落回’是你熬制的？”无视念月的手忙脚乱，闻人子辰冷冷的开口。
原本蹲在地上收拾碎瓷片的念月素手一顿，她缓缓抬起眸子，尽量掩饰住心首的慌张，“...不是奴婢...是奴婢熬制的...不是奴婢不是...”几乎是语无伦次，她一边摇头，一边急忙的挥动手臂。
“你不必紧张，也不用有所隐瞒。”闻人子辰嘴角一扯，“这是给皇上煎制的汤药，你不说我也知道。”
原本蹲着的念月听闻人子辰如此言说，顿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人明察！大人明察！奴婢并非心中所愿！”
“都说了你不必紧张，听不懂话么？”闻人子辰轻笑，悠悠开口道：“‘落回’又名‘博落回’，生江南山谷。茎叶如草麻，茎中空，吹作声如博落回。折之有黄汁，药人立死，不可入口也。”
他看着眼前念月的脸色由红变青，越加难看，口中的话语却是道的不急不缓，“你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念月吧？还真是衷心孝主。”
念月的面庞瞬间滚下两行清泪，因为恐惧，嘴角一抽一抽，也急剧的颤抖，“太史令大人，太史令大人...”她边哭边跪着上前拽过闻人子辰的衣角，“奴婢不是有意加害皇上的，奴婢只是...”
“胡闹！”闻人子辰一把甩开念月的手，“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也敢在外面乱说！”他眸子一冷，狠狠瞪了痛哭不止的念月一眼，“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会说，你哭什么？”
念月愣愣的抬起头，一双若水的眸子哭的通红，“...真的么？”
闻人子辰嘴角一扯，之于她的话恍然未闻，他紫袍一旋，轻轻蹲下身子，伸手捻了一指乌黑的汤药缓缓置于唇中。
“大人！你！”念月惊恐的呼出口，“这‘落回’是剧毒，您怎么能...”
“怕什么？我自刀枪不入，何惧百毒之侵？”闻人子辰堪堪站起身子，神色睥睨的对着跪在地上的念月，“一切皆有因果定数，你们又是急什么？药石本是无力，而用它来夺人性命更是愚蠢至极。哎...”他轻轻叹了口气，"真是白白瞎了这珍贵的‘落回’，打翻了一地，岂不是可惜么。”
他轻轻的呷了下嘴，“好在有我将它珍惜。”
念月呆愣的望着闻人子辰，见他将剧毒捻至口中，分毫无伤，顿时心首对他的恐惧又多了几分。
“你走吧，我本没有为难你的意思。”闻人子辰挥了挥衣袖，“回去告诉上官忆霄，人算不如天算，她不必心急。”
“...您真的不追究了么...”念月颤颤用衣袖揩了把脸上的泪，低声的问道。
“难道你还要我追究不成？”见念月立马狠狠摇头，闻人子辰轻笑出声，“赶紧把这药汤收拾了吧，若是旁人看见了，可不会皆像我这般。”
“奴婢知道了，奴婢知道了。”念月连连点头。
原本欲离去，可闻人子辰踱开的步子忽的一顿，头却不回的问道，“说来这‘落回’并非月支国所有，你说，究竟是谁给你的药方？”
念月的肩膀徒然一抖，她的泪顿时又簌簌的滚落下来。可知道闻人子辰再没有多少耐心消磨，她犹豫的半晌，终是颤颤的回道：“这是皇后娘娘给奴婢的药方，...娘娘说了，宫里来了位药术不凡的神医，能化腐朽为神奇。”
“化腐朽为神奇？呵呵，倒是什么样儿的神医，也让我见识见识。”
“这...”
“很为难是么？”闻人子辰神色睥睨，缓缓转身。
“不是...不是奴婢不向您说实话，只是奴婢自己也不能知晓她究竟是何方神圣。只知道性子一向清冷的很，只听闻人言，此女子‘折骨成诗，素雅清净。促锦丛生，暗地妖娆’。”
“这神医是个女子？”闻人子辰玩味的一笑。“折骨成诗...素雅清净...他轻笑，“促锦丛生，暗地妖娆...还当真有点意思...”
听着闻人子辰的话，念月吓的也不敢出声。她颤抖的左手握住右手，脸上的泪痕仍未干，瞧上去甚是楚楚。
”上官忆霄有没有说那女子现在何处？“闻人子辰垂着眸子，低低问道。
念月连忙摇头，”大人，奴婢真的不知，真的不会有所隐瞒！“
”那好，我姑且相信你，反正，我自然会将一切都推断出来。真相与否，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念月颤颤的开口，”大人，您是先知么？能知晓以后发生的一切？“
”为什么这么问？“
”...奴婢听人言，太史令大人夜观星辰，朝望初日，能预未来，可通过往。在整个月支国是非常传奇。“念月低着头，不敢看闻人子辰的眸子。
闻人子辰嘴角一挑，”传闻果真是不可信，你莫被人诓了，哪有那么神？好了，赶紧收拾了回去吧，以后上官忆霄若还有什么不安分，尽管告诉她，功亏一篑也不是不可能的。“
看着闻人子辰缓缓走远，念月才颤颤的站起身子。因为在地上跪的太久，她一个踉跄险些又跪倒在地。连忙撑起身子，让自己平衡。在站稳的一瞬，又不自觉的簌簌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