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悲喜交

十四日,已过深夜,月色正好,可是天色却逐渐地隐上了一些朦胧,遮去了华美的月光,唯有留下一抹阴翳。一时间,所有的气氛全都从淡雅沉静化作了萧瑟阴霾,让人呼吸一口都不禁会觉得冰凉。

玉宁轩坐在寝殿之中,手里还在不停地阅览着各种文册,而他的身旁便是女子静默而立,从两人的相处来说,在这昏黄的时刻是再平静不过,也是再安逸不过。

“簌簌,你不走吗?”玉宁轩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眼皮也没有抬一下,语气低沉,还有一分的释然。

连簌簌递水的手瞬间顿在了那里,眸光轻闪,抿了抿唇,随后微微一笑,“不了,我和一个人说好的,会留到最后一刻。”

玉宁轩闻言,抬眸扫了她一眼,最后紧紧地停留在了她的双眸之上,“是落家的千金落潇湘吧。”

连簌簌有些讶异,但还是低声道:“阿轩是怎么知道的?”

“她根本就不是落潇湘是吗?”玉宁轩反问。

连簌簌点头轻笑,“她的确不是,她是这个世上我最崇敬的人,即便过了那么久,我甚至因为很多事情而埋怨过她,可是我从来都没有办法真的恨她。”

“老四很喜欢她。”玉宁轩思绪了片刻,眼底深邃地开口。

“是,他喜欢她。不是因为她是落潇湘,而是在两百年前就已经深深地爱着了,爱着的人是两百年前的宿萧鸾,是两百年后的宿离。”连簌簌语气缓和地说。

玉宁轩捏着文册的手紧了紧,但还是没有露出惊容,“是么……原来,已经不是疏伝了啊,原来是这样。难怪也会看到这样的你,我早该想到了。”

“我曾经因此深深地伤害过仙君的心,而即便现在仙君已经要飞升仙帝了,我都还不敢去参加一次她的登帝之礼。宿离从来都不是一个盈弱的闺中女子,而君容上仙也名垂六界,是为上修的巅峰。他们之间……我无以评判。” 连簌簌仿佛是尽力希望自己可以以一种越加平淡的语气来叙述。

“仙帝?那个女子?”玉宁轩笑着挑眉。

“是啊……仙君她总是说自己何处不称职,总是没有想过她究竟是为什么可以一步步走到这个位置。正是因为她的努力,她的坚持,所有的人都看在眼里。而我,明明知道很多事情都不是她真的想要做的,甚至是她本身就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与痛苦,而我却还在那里像个孩子一样任性,真是太傻了。”连簌簌摇头轻叹。

玉宁轩放下了手中的文册,神情深深,“其实你没有失忆过吧,簌簌?”

连簌簌愣了愣,不紧不慢地点头,“没错,我从来都没有失忆过,只是因为——那个之前的女子根本就不是我。”

玉宁轩了然地苦笑了一声,“原来不是你太傻,也是我一心以为的也不过是假的,是我总是太相信自己,却遗忘了别的可能,终归是我自己铸就了所有。簌簌,你不该怨你的仙君了,今夜过后,你应该回去属于你的地方。”

“如果我想陪你一起呢,阿轩?”连簌簌偏了偏头,笑得清甜,一如当初。

“傻丫头,你可知,如果我的太子真的要来杀我,那我是断然不会活下去的。因为,他做的本是没错的,只是我错得太离谱了。”玉宁轩难得地放下了一个帝王专属的所有威严,只是眼中淌着太多的宠溺。

“我不是丫头了,我也已经快过百岁了。况且,玉澄他是不可能完全成功逆反的,即便他可以暂时侵占这个皇宫,他也敌不过玉疏伝,敌不过那个运筹帷幄了两世的君容上仙。江山天下,一场争夺,孰是孰非谁都不知道,可是我们只能静下心来,选择一个对所有人最有利的结果。这句话是仙君告诉我的,我谨记了一辈子了。”连簌簌洒然一笑。

玉宁轩沉默了一会儿,向窗外看了一眼,“天快亮了。”

“是啊……今天——没有早朝了吧。”连簌簌淡然地说着,推门走向了外面,看到不远处迎面而来的正是太子玉澄和萧望舒,两人一人是一身墨色长袍,萧望舒则是一袭黑色锦衣灼灼,看到了连簌簌的身影之后,皆是没有惊讶。

玉澄瞥了她一眼,蓦地眯了眯眼开口,“你是有意阻拦?”

连簌簌笑着摇头,“我不能阻拦。”

“你是阿鸾身边的人吧,你不回去吗?她今日可是要行仙帝之礼。”萧望舒扬了扬眉,勾唇。

“簌簌现在没有理由回去见仙君,只得在此恭贺仙君荣登仙帝之位,堪为六界之首。”连簌簌一字一句都是极其的认真,似乎是经过了深思之后才说的,“我不能阻拦,是因为我还知道自己是一个宿仙,宿仙没有理由阻拦凡界争斗的权利,也不能阻拦任何本应顺理而行的改变,所以,我只是想要留在这里,陪着我想陪的人,走完最后的一程路。这就是我作为一个宿仙,给仙君最后的回报了。”只因为她还认同宿离定下的规矩,也不让宿离的威严受到任何的质疑。

金碧辉煌的寝殿之中,是玉宁轩身着一袭龙袍走了出来,神情之上依旧是气势不减,只是明显,他也已是累了。

“父皇。”玉澄凝眸启唇。

玉宁轩似笑非笑地走到连簌簌的身边,“没想到你还会叫我一声父皇,真让我意外。”

“你要这个皇宫,我给你。你要这个天下,我也可以给你。你要这个金銮宝座,我依然可以给你。只是你真的可以坐到最后一刻,我作为你的父皇,并不相信。”玉宁轩的声色里掀不起一丝的波澜,郑重极致。

“好一句坐不到最后一刻啊——父皇,您是真的很相信您最爱的四弟可以成功地不受我的牵制吧。但是您身边的这个宿仙就是如同现在呆在玉疏伝身边的宿离一样,她们都不能出手,只能看着您和他去死不是吗?”玉澄不怒反笑。

“我的确不能出手,仙君却是不必出手。”连簌簌淡然地说道。

“你就那么相信自己的孩子吗?俗世都认为仙凡相恋是一大禁忌,看来——父皇和你并不是这样嘛。”玉澄冷声道:“父皇,既然您最爱的宿妃娘娘都已经这么说了,您的意下又是如何呢?”

玉宁轩的眉宇间是幽深的,眼底也是沉寂的,但他还是笑了起来,不失其帝王风范,“没想到我的太子竟是一心想要我死,不过,我没有觉得不对。就如同簌簌说的一样,世事转变,终要有一个结束才有一个开始。”

“果真是宿仙,才会说出这么一番视死如归的话。”萧望舒半是讽刺地道:“就是因为这样,仙才不会拿凡人的命当命看了吧,才会自以为清高地徒徒想要骗了其他所有的人。”

几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跌落了谷底,玉澄凤眸一冷,大手向后一挥,所有原本的侍卫和禁军都一下子聚集了过来。显然,都是听命于他的。

“簌簌,我累了。”

“阿轩,你该睡了。睡一觉,醒来就都变了,你说好吗?”

“好。”

在在场所有人的惊讶之中,只见连簌簌手中仙力凝聚,一团白光逐渐弥漫开来,笼罩了玉宁轩的身体,捏着她深深地眷恋地再看了玉宁轩的笑脸一眼,缓缓闭上了眼睛,右手虚空一捏,仿佛所有的人都可以听到什么的碎裂。那是玉宁轩的命牌,是她从宿界所有的掌命玉牌之中找了很久很久才找到的,那个时候,她视它如珍宝,就怕有一丝一毫的损坏,可是现在,是她亲手毁了这块命牌,亲眼看着她最爱的人陷入了永久的沉睡。

“阿轩,我会忘记你的。”连簌簌张了张口,似乎是在说什么,只是没有出声。

她会忘了她,然后做一个新的连簌簌,这样她才可以不负一切。

看着怀中的温存逐渐转为冰凉,连簌簌的神情没有变化,她紧紧地搂着玉宁轩,竟是将他抱起,重新走入了寝殿,将他轻轻地放在床榻之上,替他盖好了被褥。她的视线没有离开他的面容,也没有管顾在她之后跟进来的玉澄与萧望舒,声色淡漠却是悠远地开口,“皇上隐疾复发,驾崩了——”

玉澄闻言,顿了顿之后朝后面的一个随从扬了扬眉,那人立刻会意地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便听到整座皇宫之中,乃至整个煜华国的天下都响起了钟鸣之声,是为帝崩,众人皆哀。

“人你不带走吗?”玉澄冷不防问了一句,看着将要走出寝殿的连簌簌脚步微滞。

须臾,便听到她冷淡的声色传来,“不了,他属于皇家,他属于天下,他应该葬入皇陵,是以他一生之所做所为。”

“依你所言。”玉澄随即回答。

连簌簌听闻之后,便不再做任何的停留离开了。

“四皇子府那里怎么样?”玉澄也不转身,问着背后匆匆而来的清泽。

清泽深深地一揖,快速回答,“太子殿下,四皇子的府邸那里……似乎本身就有埋伏。如今,派去的全军都已经……”

“你说什么?”玉澄眉头一紧,蓦然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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