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今生天涯共长歌(16)
红袍女子撑着脸颊,姿势有些慵懒。
“不知道你被擒的时候,可否有见到路上大月百姓的模样。如今的大月已经不过是个徒有虚表的亡国罢了,年轻女子皆不敢出门,年轻男子被征收当兵,如今敢在大月走动的人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人。但是,能活下来的没几个。如今大月税收越重,交了税的等着被饿死,交不出税的等着被打死,也有自杀的。”红袍女子慵懒的语气似在讲今天的天气很好一样。
陌念绣坐在地上,紧紧地抿着唇,一语不发。
她从没想到过,大月会变得这番模样,她记得她七岁的时候曾和陌长夏来过大月,那时候的大月很不友善,高傲地像每个人都是皇帝一样,但没想到不过十年之久的时光,大月变成这样一个民不聊生的模样。
“大月怎么会变成这样?”她问道,既然已经知道现状,那么起源也该知道。
“本座害的。”红袍女子悠悠说道,
陌念绣一怔,“这是你的国家,为什么要这样害他?”
“这不是本座的国家,本座原是瑶蓝人,出生在一个名为十二坞蛊的族群中,因为族群被灭,逃到大月来当祭师。然后,在这个国家里,用自己学来的那点毒理,害这个国家的人。”
“即便不是你自己的国家,你也不能这么做。”
“你懂什么!”红袍女子愤怒地拍向大掌,“你知道这个国家对本座做过什么,就因为本座不是大月人,就将本座当成家畜,玩物看待,这样的一个国家,本座要他亡!”
“大月被你变成这样,你看着不是应该更高兴吗?反正现在这个样子和灭亡也没什么两样。”陌念绣小声说道。
“有人阻止本座,若不是那人,本座怎么会让你来帮忙?”红袍女子气愤说道。
陌念绣不知道她口中的人是谁,但能阻止她的人想必不是什么小人物。
“丫头,事情你都知道了,考虑得如何?”红袍女子问道。
“我有考虑的余地吗?”陌念绣无奈问道。
红袍女子从椅子上走了下来,走到她面前,捏住她的嘴将一个黑色的药丸子塞进了她的嘴里。
“这个是九九断肠丹,每月初九都要服下这解药,服够三个月即可,本座会每个月都给你送去解药,但是若三个月里,你没有灭了大月,你这条小命也没必要留着,送他们回边境。”
红袍女子将她甩开,两个黄袍女子放开了十一,十一走上前去,扶起陌念绣。他拿过一条布巾将陌念绣的一头银发遮住。
红袍女子已经转身出去,两个黄袍女子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示意他们跟上去。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陌念绣也没想到,没想到裘浪居然出卖他们,也没想到那个红袍女子会让她出兵征讨大月。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但是陌念绣只能去想办法化解。
在黄袍女子的引领下,十一和陌念绣来到宅院外,那里已有马车在候着他们。
“你们抓那么多女子是做什么?”陌念绣问向那两个黄袍女子,黄袍女子将他们领到目的地就不再理她们,转身离去。
刚一上马车,陌念绣突然觉得体内像被火烧一样难受,大脑一阵眩晕,十一连忙将她扶住。
“主子,你歇会,我给你去找解药。”将陌念绣放在马车上,十一跑去找那刚才的两个黄袍女子。
不知道十一与她们交谈了什么,没过一会,十一便回来。
“主子刚才那两个人说着不过是毒药的副作用,不会要命,只好熬过这夜明日就好。”
陌念绣无力地点了点头,燥热让她动弹不得,她慢慢地陷入昏睡中。
睡梦中,她猛地自己一会被火烤,一会被冰冻。很难受,直到最后有一个温暖的东西靠近自己,这种难受才消失。
晨光正好,有鸟儿在叫。
陌念绣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被人抱着。她抬头,看到抱着自己的人正是卫燕归。
算起来,差不多有十天没见卫燕归了。
说来也奇怪,第一次被抓时睁开眼看到的是卫燕归,现在睁开眼,看到的依然是卫燕归。
难道每次自己被抓都是卫燕归在照顾自己吗?
不管是不是卫燕归在照顾自己,但是在卫燕归的怀里,莫名其妙地觉得心安,似是在很久以前,自己也曾这样被他抱在怀里过。
陌念绣打了个呵欠,准备重新闭上眼睛,卫燕归却被她这个呵欠声吵醒,睁开眼,亚麻色的双眸紧紧地盯着她。
“醒了?”
陌念绣点了点头。
卫燕归放开她,坐了起来。
这一坐起来,陌念绣才发现他上身什么都没穿只穿了一条裤子,再看了看自己,还好衣服都还好好穿着。
“你怎么什么都没穿就和我躺在同一张床上,我的清白不都得给你毁了,我以后还要嫁人不?”
卫燕归拿起屏风上的衣服,穿了起来,昨晚陌念绣因为毒性的原因,身体冷得跟冰块一样还喊着热,若不是重锦建议用人的体温去解她身上的寒气,他也不会抱着她睡。
“没人要,嫁我也行。”他淡淡地说了句。
陌念绣心头一惊,诧异地看向他。
“说得这么随便,我才不要嫁你这样的王八蛋!”说着,她生气地拿着枕头扔向卫燕归。
卫燕归接过枕头,将枕头放在一边,嘀咕地说了句:“病一好就闹腾,真该让你多册。”
说完,不给陌念绣如何反击的机会,卫燕归已经走出了房间。
气人的人已经走了,陌念绣也起身。
昨天的夜里明明这么难受,今天却跟一点事都没有,看来昨天那红袍女子喂自己的毒还真是稀奇。只是,既然现在卫燕归在这里的话,那就说明重锦也在,只要重锦给她解毒便好了。
想到这点,陌念绣的心情无比的好。
她走了出来,推开窗户,刚好瞧见在小巷处有着一具中年男子的尸体。
那中年男子倒在血泊中,身下的血都凝固起来。
一个拿着跨栏的大娘在他身边走过,不慌不忙不尖叫。
陌念绣才想起,这是大月,民不聊生,被死亡笼罩的大月。
门被打开,进来的是小德子。
“少爷,这段日子你受苦了。”
“小德子,苦死我了。”陌念绣一见到小德子就走过去抱住,小德子她的心腹啊,最思念的人。
“少爷,小的给你把头发染了吧,一会还要出门。”
“不染了,每次染得沾点水就没了,拿段布包住就好了。”陌念绣嫌弃地道,想起自己被那红衣女子按在水盆里洗头的时候,心中就不爽。
“可是少爷,你这头发在大月太显眼了。”
“没事,咱们一会就回大金去。”按照跟那个红衣女子的约定,她要去调遣驻扎在边疆的军队,要是染了发,一会还得洗多麻烦。
“小德子,你去喊卫燕归他们过来,我有事跟他们说。”
小德子得令称是走了出去。
没过一会,卫燕归,重锦还有十一走了进来,换回了男装的十一,陌念绣无比地怀念,十一还是男装的好看啊。
“昨天发生的事,想必十一已经告诉了你们,我就不多说了。”
他们三人围在一起坐了下来,小德子暖心地帮他们倒茶。
“你想按照她说的去做吗?”卫燕归问道。他知道陌念绣中毒的事,但是重锦说这毒他可以解,所以不必担心这个问题,现下就是要看陌念绣是怎么想的。
“我身上的毒,重锦你有办法解吗?”
重锦点了点头,“可以,只是缺了一味药,我一会会去附近的山上采。”
“我就知道什么毒在重锦面前都是小问题。”陌念绣夸奖道,和重锦在一起的时间越久,她就越喜欢重锦这个人,虽然她现在还不知道重锦长什么样。
“说回正事,你想怎么做?”卫燕归不悦地打断她问。
陌念绣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道:“我想派兵攻打大月。”
“为什么?你刚登基不久,但也该知道现在国库有多紧张,要是这是一场没把握的仗,我们会输了全部。”卫燕归提醒说。
陌念绣点了点头,“这事我自然是知道,只是,我想先攻下大月一座城,比如寒安城。”
“我在被抓的时候,路过寒安城,稍微观察了下寒安城。发现这里的人脸上没有生机,即便见到杀人死人这样的事都无所谓。你们三个一路跟着我们,想必这样的场景也见到过。”
陌念绣问向他们,重锦和卫燕归都点了点头。
“这么一个没生机的城,我想不用花一个时辰就可以攻下来,若我们在攻城前说投降不杀城中的人,想必没人会愿意来打这场不会赢的仗。”
“如果大月现在真的每个城都是这样的状况,我们为何只攻下寒安城?”行军多年的卫燕归继续问道。
陌念绣对他的问题也不觉厌烦,继续说道:“主要原因有三点,一、寒安城离大金最近易攻,二、我们现在对寒安城的情况多少了解到了三分。三、被抓来的女子都送到一个宅院去了,我们得想办法先把那些女子给救出来。这点才是最重要的。”
从那些女子被抓到现在已经过去一天了,陌念绣不知道他们是否还好,但他希望他们来得及。
卫燕归对她的看法点了点头,没想到她将事情考虑得这么周到,看来陌长夏除了宠她,还将她教得不错。
“小德子,你带着我的令牌和十一前往最近的军队,让他们将军立即出兵,去救被关在那宅院的女子。对了,那宅院空气有毒,让他们不要贸然地进去。重锦,你还有着种解药吗?”
陌念绣拿起手中的瓶子问道,重锦看到瓶子上的字点了点头,“给你们做的时候,做多了三十多颗。”
一个瓶子有二十颗,她这里一瓶,十一手上还有一瓶,加上吃了两颗,那么最少还有七十多颗。
“都给小德子分给士兵们,记住要给精英士兵们吃。”陌念绣将手上的瓶子交给十一,重锦也拿出了个药瓶交给他。
十一拿着解药点了点头。
小德子看了看令牌,不解地问:“少爷,我和十一去调遣军队,你们在这做什么?”
“我们当然是要去观察寒安城中的情况,另外也得去那宅院看看。”
“你们看城中的情况就好,那宅院由我去,我武功高,就算遇到危险也能全身而退。”卫燕归道。
陌念绣三番两次地往最危险的地方冲去,他这个做护卫的实在是心累,这次说什么也不会再让她去危险的地方。
“这样也行,你带上几颗解药备用下。”作为去过宅院的前辈,陌念绣好心地提醒。
十一从瓶子中掏了几颗解药给卫燕归。
看大家都准备好了,陌念绣松口气说:“好了,准备好就都出发吧。”
几人点了点头,都走出了房间,各自去办安排好了的事。
陌念绣和重锦两人是负责探查寒安城城中的情况,只是,陌念绣没想到一点,就是他们的装束太奇怪了,两人都是包着头的。陌念绣还好将脸露了出来,但是重锦只露出鼻子和眼。
这么一对怪异的组合,即便是眼里不再有神色的寒安城百姓都忍不住多看他们两人。
这么怪异的打扮,在街上走实在是走不下去。陌念绣拉着重锦的手,拐进一条小巷里,道:“我们还是别看寒安城的情况吧,太明显了,再多走两圈说不定会被人打。”
重锦同意地点了点头,被人当异类看没有谁会觉得这是件开心的事。
“我去山上采些药草,给你治解药。”
“我跟你一起去,随便你再教我识点药草什么的。”陌念绣狗腿地走过去说,重锦没有拒绝,点了点头。
被阴郁和死亡笼罩的寒安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死亡太多,山上的树草还没完全步入深秋,却已经有了深秋的样子。
整片山都是枯黄的色彩,乌鸦在树枝间呱呱地叫着。
在上山的路上,一路见到不少的尸体和白骨,也可以看到乌鸦正在啄食腐烂的尸体,看到这样的场景不由地让人感到心寒和惊悚。
看到这些尸体和白骨,陌念绣很难想象这个寒安城里到底死过多少人。
由于一路上都是尸体,路上连根绿色的草都没,更别说重锦要找的药草。
找不到药草,他们只能往山顶走去。
来到山顶时,山顶的景色和山脚下的景色完全不一样,山顶上不但有还绿着的草,更有几种不同的菊花盛开。
重锦走到一堆草丛里,拔起一棵草,陌念绣连忙凑了过去,“这就是你要找的药草吗?叫什么?”
“蒲草,药草中最常见的一种。”重锦解释道。
陌念绣看到一旁有一棵和重锦手中完全一模一样的药草,狐疑地拔了起来,仔细观察着,发现这蒲草的叶子很大,叶子的下端还长了白色的小毛。
“这么常见的药草,你怎么要出来采呢?去药铺买不就好了。”
“你觉得寒安城这个情况,药铺会有我想要的药吗?”本来昨夜就可以将解药配好的,只因为缺少蒲草,去药铺买的时候,发现药铺的药材几乎都是空的。
药铺的老板跟他说,山上有让他自个去采。
寒安城的人不但神色毫无生气,连活下去估计都不想。
陌念绣也想到了这点,什么也没说,只是无奈地叹了声气。
隔壁的大金百姓正安居乐业,大月却陷入死亡中。
蹲下身子,继续去帮重锦采药,重锦采的药是为了给她做解药的,所以帮下忙也无所谓。
两人都乖乖地采着药草,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中午。
重锦看到采到的药草有这么多,说了句够了,陌念绣才停下手中的动作。
采了好几个时辰的药草,两人都已经累了,陌念绣提议坐在大石上休息,有些累的重锦点头同意。
“给你。”重锦水袋递给她,陌念绣说了句谢谢接过水袋喝了几口水。
金风送凉。
吹拂过面颊的风很舒服,陌念绣靠在重锦的肩上,疲惫地闭上眼睛。
“好久没试过这么累了。”她感叹道,从出宫之后,一路上遇到那么多事都让她疲惫不堪。但很得幸这次跟着自己出来的人都是有用之人,即便是她所讨厌的卫燕归,在她每次被抓醒来后,自己见到的都是他。
说起来,卫燕归也是个尽职尽责的人。陌念绣想,自己是不是该对他好点?
“当皇帝累吗?”重锦问道。
陌念绣想也不想得就点了点头,“累死了,可是没办法,父皇就我一个孩子。不过,其实我有过一个哥哥,但是父皇没对我说过哥哥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真还是假?我也不敢问父皇,因为父皇很经常一个人躲在屋子里难过,我不想他难过,就不敢问。”
“你要是有个哥哥的话,你会怎么样?”
“我肯定会很爱很爱我的哥哥,就像我爱父皇一样爱。但是我更希望的是,哥哥可以继承皇位,我不要当皇帝。我登基之后,朝中大臣因为我是女子就经常对我的话视而不听,听而不做。每次都得我发飘,他们才害怕。我知道,他们看不起我是女子,所以才那样对我。”
陌念绣不开心地说道:“我其实好几次想过,如果父皇只是个普通的商人,我就可以每天吃喝玩乐,什么都不去管,做个开心的米虫。但就因为父皇是皇上,我从出生开始就注定我不普通。”
重锦拍了拍她的小脸温柔地说了句,“起来吧,我们回去了。”
陌念绣站了起来,伸了伸懒腰。
“回去了,累死我了,我要回去睡一觉。”
重锦宠溺地看了她一眼,刚走了几步,忽得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回头一看,一条血红色的蛇正快速地向陌念绣靠近。
“小心!”重锦惊呼一声。
陌念绣还没察觉到是怎么一回事,重锦就抱着她滚下了山。
一阵天旋地转,身上因为磕了不少石头,陌念绣感觉全身上下都在痛。
“好痛。”陌念绣撑着摔痛的腰坐了起来,想起刚才抱着自己摔下来的重锦,急忙道:“重锦,你还好吗?”
陌念绣看向他,当她看到重锦的脸时,猛地一怔。
由于他们从山上滚下来,重锦包在头上的布巾被挂在树枝上,一路滚下来,布巾没了,重锦的脸没了东西裹住,自然地就暴露在陌念绣的面前。
一头银色的发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想起刚才还在山顶的话,陌念绣眼眶一热,眼泪就大滴地落了下来,掉在了重锦的脸上。
重锦无力地睁开眼,看到陌念绣问:“哭什么?摔疼了吗?”
陌念绣摇了摇头,哽咽的声音说:“不疼。”
“不疼你哭什么?”
重锦无力地坐了起来,他捂着腹部的右侧,陌念绣看到一根树枝穿过了的身体,鲜血从伤口不断地流出来。
重锦一用力将树枝拔了出来,还好只是往皮深点的地方刺伤,要是再刺进一寸,伤了肺腑就成重伤了。
重锦掏出药,艰难地替自己撒药,然后拿布条包扎好。
等完成这一切,他无力地靠在拦住他们的树上,重锦全身上下痛着,他半眯着眼看向陌念绣,只见她哭得很厉害。
“怎么了?为什么哭得这么厉害?是吓着了?还是哪疼?”重锦再次问道,和陌念绣相处了这么一段时间,知道她不是这么轻易会哭的人,但现在哭得这么厉害,难免会怀疑她是哪里摔伤了疼得入骨了才哭成这个样子。
陌念绣摇了摇头,泪眼婆娑地看向他,哽咽的声音问:“你是我的哥哥吗?”
重锦一怔,愣愣地看着她,刚想问她为什么这么问?眼角瞥到在上方不远处飘着的白色布巾。一阵风再身后吹过,飞舞的银白色发丝在他的眼角出现。
他低下头,看到散布在自己胸前的是银白色的发。他无奈地闭上眼,瞒了这么久,却在今天被发现了吗?明明刚才和她谈了那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