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1:青山不老,他日定相逢
这一年的轻烟,只有八岁。
她生气地嘟囔起嘴,抓着母亲的衣角,闷气地随着母亲的步伐回家。
过往的人都恭敬地称她的母亲一句族长,也有人向她问好。可轻烟现在正在气头上,抿着唇谁问也不应。
走过那一条长长的道,终于回到了家。
轻花瞧见她还生气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拿出药箱替她脸上的伤口上药。
见到母亲沾着药膏的手指,轻烟嫌弃地推开。
“我不要涂药。”她扁着嘴,眼眶逐渐溢满了水分,她吸了吸鼻子,强忍着泪水不让它掉。
看到自己的女儿这么犟,轻花揉了揉她杂乱的小脑袋,“怎么?打架受伤还有理?现在连药也不愿意上了。”
“我讨厌娘!”说完,轻烟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她一边哭,还不忘继续诉苦,“娘,你最讨厌了,不教我毒理,村子里的孝都笑话我,不识毒草毒物。我明明是族长的女儿,可是却什么都不懂。”
“小烟乖,不哭。娘是为了你好,才不让你去学毒理的。”
“我就要学,我就要学!”
“小烟。”轻花无奈地摇了摇头,“咱们十二坞蛊的人,自幼开始就吃毒物,喝毒药,将自己的身体弄成剧毒。因为这剧毒的身体,别人一沾我们的血就会毒死,所以我们只能在族中找到自己的爱人,娘是为了你日后出去遇到自己的爱人,不用顾忌自己的身体才不让你去碰毒物,学毒理。”
“我才不喜欢外面的人,我喜欢的是长生。我除了长生,我谁都不嫁!”
“在门外就听到了,小烟儿才八岁,就这么急想嫁我们家长生了?”一个女声调侃地响起。
轻烟看向门外,一个美艳的妇女牵着一个约摸八九岁的孝走了进来。
那孝长得很漂亮,粉雕玉琢的像极了粉面娃娃,轻烟看到来人,低下头拿起袖子急急擦掉眼泪。
“九重,你怎么来了?”
“我种的藤萝香开花了,想让你去帮我看看,没想到一来就听到小烟儿就哭着喊着非我家长生不嫁。”叶九重笑说,在她旁边的叶长生,脸颊绯红抓住她的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见到儿子这样的表现,叶九重调侃道:“花,你看我家小长生脸都红了,看来也喜欢你家小烟儿。”
轻花笑了笑,“喜欢就好,我还怕我家小烟单相思呢。”
“娘!”轻烟走到母亲的身后狠狠地拽了拽衣角,她无奈地耸了耸肩。
“九重,我们去看你的藤萝香吧,让他们两个孝自己玩吧。对了,长生,你家未来娘子脸受伤了,记得替她上药,要是破相了也是你家媳妇,你不能不娶。”
长生听到轻花的话,红着脸乖巧地点了点头。
见两个大人都离开,两个孝你看我,我看你的,看着看着两个人脸都红了。
“轻烟,我替你上药吧。”
轻烟点了点头。
长生拿起桌面的药膏,看着坐在椅子上的轻烟,垫着脚尖替她擦脸上的药。
看他擦得那么辛苦,轻烟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坐在椅子上,拍了拍旁边的空地。
“你坐在这里给我擦。”
长生点了点头,走了过去。看到轻烟红肿的眼角,有些心疼地问:“你又去找小胖他们打架了?”
“他们估计拿了个毒虫在我面前炫耀,明知道我娘把家里关于毒草毒虫的书全烧掉了,他们还那样笑我,我就打了他们一顿。”说着,轻烟生气地咬着牙挥了挥小拳头。
“轻烟,其实我们不懂毒理也没关系,娘说我们十二坞蛊的人因为种毒草,养毒物,外面的人都把我们当妖怪看。我们出去镇上走走,人家都离我们远远的。而且,如果我们学毒理,万一喜欢上村子外面的人该怎么办呢?”
轻烟生气地转过头,推了一把长生,“你怎么说的话和我娘说的话一样那么讨厌?我才不管别人是不是把我们当妖怪看,我也绝对不喜欢外村的人,我就喜欢长生你。”
轻烟的性格一直率直,亲耳听到她说喜欢自己,长生觉得害羞,又有几分不相信。
“轻烟,你现在是还小才说喜欢我,要是等我以后长大了,你不喜欢了呢?”
“才不会呢。”轻烟凑了过去,吧唧地一口亲在长生的脸上,“我喜欢长生,会一直一直都喜欢。”
长生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红着脸颊,凑了过去也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我也喜欢轻烟,轻烟要是学毒理的话,我也去学毒理。轻烟要是不学毒理,我也不学。只要轻烟做什么,我也会跟着去做,轻烟去哪,我也会跟着去。”
轻烟听得很开心,开心地笑了起来。
轻花和叶九重回来时天色已近黄昏,屋子里静悄悄的,走进去看,在床上寻到了轻烟和长生的身影。
两个小娃相依相偎地睡着,天真的模样看得很是让人心安。
“看来我家小烟这辈子真的非你家长生不嫁。”轻花坐了下来,拿起茶壶为叶九重倒茶。
叶九重惋惜地叹了声气,轻花将倒好的茶替到她手上,不解地问:“怎么叹气了?难不成觉得我家小烟配不上你家长生。”
“我哪敢这么想,好歹小烟也是一族之长的女儿,我怎么敢嫌弃?”
“那你叹什么气?”
“我只是觉得他们可怜而已,若他们不是出生在这十二坞蛊多好,即便我们不让这两个孩子学毒理,吃毒物,可是他们却还是一出生就带着一个剧毒的身体。”叶九重摇了摇头。
十二坞蛊是一个上古的练毒的族群,本来有上千人的族群,到如今只有百人左右而已,主要原因是因为他们这个族群代代以来都是以吃毒物为生,导致身体天生就带剧毒,不但不能与外族的人结合,就连同族结合,也会因为一身的剧毒让胎儿死与腹中。
现在的族中只有六个孩子,已经很久没有新鲜的血液灌进了,再这样下去,他们这个族群迟早会灭亡的。正因如此,叶九重和轻花才不让自己的孩子去学毒物。
“儿孙自由儿孙福,只要这两个孩子真心相爱,以后会找到他们自己的生存方式的。”轻花道。
叶九重无奈地点了点头,即便再担心也改变不了现在的现状,唯有祈愿他们可以自己过得幸福快乐。
忽得,叶九重似乎想到什么眼前一亮,问:“对了,上次我们写的信,皇上那边怎么回答?”
“你不说我倒忘记了这件事。宫中派了支御林军来,送是想见见我们的诚意,让族长进宫一次,我大概要去那边一段时间,我不在的时候,小烟就托你照顾了。”
叶九重一拳重重地砸在桌面上,“那该死的瑶蓝皇帝,咱们不就是个靠毒生存的种族吗?派御林军将村子周围封锁,不允许我们出去就算了,连外人也不放进来。”
本族中的事就已经够烦心,没想到那个该死的瑶蓝皇帝还来找麻烦。
“去一次宫中而已,他们也不会对我怎么样?”
“他们要是真敢怎么样你,我就将村子里养的百年毒蝎,毒蛇全放出去,咬死他们。”
“九重,你这性子别老是那么火爆,要是我不在的时候,我家小烟惹你生气了,我都担心你会不会打她?”轻花笑道。
叶九重被她这话逗笑,脸上的愤怒瞬间消失,“放心,你家的心肝宝贝我怎么敢欺负,而且我想欺负也欺负不来,我要是欺负的话,我家长生还不死死护着。”
“既然这样,那我就安心去了。”轻花挑眉笑问,叶九重严肃地点了点头。
身为轻花多年好友的叶九重都不阻止她前去皇宫,可轻烟却不干了。
出行那日,轻烟死死地抱着轻花的腿死也不肯松手,还哭得震耳欲聋。
轻花这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这个被自己宠坏的小丫头,原来这么爱自己。
“小烟,乖,娘去去就回,你在家的时候就去长生家玩好不?”
“不要!”轻烟钻进轻花的裙里,轻花一惊,抱腿就算了,还在这么多人面前钻进自己的裙底,吓得轻花花容失色的。
叶九重看到好友这窘态,哈哈地笑着帮她从裙底揪出轻烟。
“小烟儿,你不愿意来九重姨家玩?是不喜欢九重姨呢?还是不喜欢长生呢?”
轻烟大眼睛已经哭得肿成了小眼睛,她哽咽地声音说:“我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和娘睡在一起,娘要是不在身边的话,我会睡不着的。”
“轻烟,没关系的,你睡不着我会陪你去看星星,看月亮,看萤火虫的。”长生站出来,握着轻烟的手双目很是真诚地看着轻烟,努力地让轻烟看出他的真诚。
轻烟听到长生的话,止住了眼泪,但是还是不舍地看向自己的母亲,陪了自己,宠了自己六年的母亲,突然要离开,她是真的很舍不得。
轻花看到自己可爱的女儿哭成这样也很是心痛,走了过来,蹲下身子揉了揉她小小的脑袋,“长生对我家小烟真好,有长生照顾小烟的话,娘就放心了,小烟也是,你要乖乖地听九重姨的话,要是不听,娘就不回来接你。”
“不要!”不回来接她,轻烟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流了出来,“轻烟会乖的,所以娘要回来接轻烟,娘不可以不要轻烟。”
轻花的眼眶忍不住地红了起来,将她揽进怀里,无奈地道:“知道了,娘会回来接你的,别哭了,哭得跟好像为娘要死一样。”
“呸!呸!吐口水重说,不能说死字!”轻烟打着轻花的嘴说道。
没想到她这么迷信,轻花只好照着她说的去做,“好了,天色不早了,娘走了。九重,孩子就拜托你了。”
“安心去吧,等你回来。”
轻花承诺地点了点头,坐上了离开十二坞蛊的马车。
轻烟见到轻花的马车渐行渐远,本来想哭的,却坚强地压抑住了哭声。
长生凑到她面前,安慰地说道:“轻烟,你放心,我一定会天天都陪在你身边,等着花姨回来的。”
“小烟儿,你放心,你娘很快就会回来接你的。”叶九重也安慰道。
那个时候看到轻花坐上了前往瑶蓝皇宫的马车时,轻烟心中一直有种害怕的感觉。多年后,她想到那一幕,觉得自己当时应该陪着母亲一起进皇宫的,至少那样可以与自己的母亲活在一起,而不是一直苟且偷生到现在。
轻花是十二坞蛊的一族之长,身为她的女儿,在轻花离开不到一天的时间,村子里的村民就拿很多好吃好玩的给她,就连平时爱和她打架的小胖被她打的时候都由着她欺负。
大家都怕她寂寞无聊会想娘,故而什么都让着她。但就算给她再好的,轻烟还是会想娘,特别是在夜里的时候。
长生也实现了轻花走时自己许下的承诺,每天晚上和轻烟睡在同一张床上,若轻烟醒来就陪她出去外面走走。
现在的天气正值炎夏,持续炙热了一天的天气,到了半夜的时候终于凉爽起来。
轻烟确实睡不着,一晚上的在床上翻来覆去的。
睡在她旁边的长生注意到她的举动,问道:“轻烟,你睡不着吗?”
“我想娘,娘走了都有十天,怎么还不回来?”轻烟问着,明亮的眼睛在烛光下一闪一闪就像星星那么美丽。
长生呆呆地看着,被她的双眼夺汝魄。
“长生,你怎么不说话?”没听到他的声音,轻烟有些不安地问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花姨什么时候回来,但是我相信花姨会回来接你的,花姨最疼的人就是你了,她才不会不要你,现在可能有事耽搁了,说不定明天就会回来。”
“可是,我现在想娘想到睡不着,我很想见到娘。”
“那我陪你出去走走。”长生已经坐了起来,挑了挑灯芯,烛火更加明亮起来。
长生已经点好灯笼,他牵着轻烟的手,朝着轻烟微微一笑,道:“走吧。”
轻烟颌首同意,刚打开门,就见到叶九重站在门口。
半夜不睡觉,跑出去玩,轻烟和长生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气,顿时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九重姨。”
“娘。”
两人同时小声喊道,可怜兮兮的模样似乎在请求叶九重骂轻点。
叶九重看到两人害怕的样子,蹲下身子温柔道:“我刚经过后山芦苇河,那里现在有很多的萤火虫,你们可以去哪里玩玩,但记得一个时辰后一定要回来。”
见叶九重没生气,两个孩子开心地跳了起来,听从了她的意见往后山走去。
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叶九重抬头凝望着圆月,若有所思地问道:“花,你什么时候才回来?”
圆月高挂,银辉万里。
轻烟和长生照着叶九重所说的地方前去,穿过了弯曲的小道,走过蛙鸣的稻田边,两人终于到了后山的大河边。
眼前的景色让这两个孝睁大了眼睛,在月光下照耀的白色芦苇中,藏着数之不尽的萤火虫。萤火虫微弱的亮光时上时下,时左时右地飞舞着,如满天的繁星。
“好漂亮,长生,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多萤火虫。”轻烟开心地说道,小脸上的笑容如花般绽放着。
长生微微一笑,“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萤火虫。”
“长生,都是因为你陪我出来,我才看到这么多的萤火虫,谢谢你。”轻烟欣慰靠在长生的肩上。轻烟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味,虽然两人平时睡在一起,但是中间隔着一个枕头,故而也没这般靠近过。
闻着轻烟身上的药香味,长生的脸颊微红。
“不用谢,因为是你,所以你去哪我都愿意陪着去。”
轻烟闻言,侧过头,乌亮的大眼睛深深地注视着他。
“长生,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说真的,我会陪你去看遍这世上所有最美的景色。”长生认真地说道。
轻烟开心一笑,脸颊也微微发红。
长生比轻烟只大一岁,由于两人的母亲是好朋友,再加上他们的父亲都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就死了,从还是婴儿起,他们两个就一起睡,一起玩。
许是这种情谊,才让他们两个都喜欢上了对方,都觉得一日见不到对方都跟缺了什么似的。
“长生,你以后真的会娶我吗?娘常说,物是人非,今非昔比的。说人长大之后就会变化,小时候喜欢的东西,等到长大了就会不喜欢。你现在这么喜欢我,长大了你会不会喜欢上其他的人。”
“不会,我就喜欢轻烟,现在喜欢,以后也喜欢。”
轻烟听到这话很是开心,她重心往后一落,倒在地上。看着满天的星斗,心里满满的都是幸福。
这是第一次,就算没有母亲在,她也觉得自己很幸福的瞬间。只有这一瞬间,她希望可以永恒。
长生也躺了下来,睡在她的身边。
“长生,我也会一直一直都喜欢你的,一直一直在你身边的,就算你不见了,我也会去找你的,就算你不要我了,我也会对你死缠烂打的。因为,你是长生,我的长生。”
长生侧过身子,小手伸了过去,握住她的小手,双眸真诚地看着她。
“我才不会不见,你才会不见,你这么调皮,经常一个人躲起来,每次都害我到处找你。”
轻烟嘻嘻地笑了笑,她挠了挠脑袋,脸颊微红地问:“以后我要是藏起来了,你还会来找我吗?”
长生点了点头,“会,天涯海角都会去找你。”
“我才不会躲到天涯海角那么远。”轻烟笑说,长生只是定定地看着她,没有再说什么。
与长生互表心意之后,困意袭上了心头,轻烟慢慢地闭上眼,进入了梦乡里。
梦里她做了个很短暂的梦,她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回来,刚想冲进母亲的怀里,长生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
“轻烟,不可以在这里睡,会着凉的。”
轻烟迷糊地迷着眼睛,不悦地扭动身子抗议自己累了要睡觉。
长生蹲在了她的面前,说:“轻烟,你要是累了的话,我就背你回去睡觉。”
轻烟伸了伸懒腰,坐在起来,趴在长生的背上。
长生背着她,一步一步地往回走。
轻烟又开始做梦,做了个和长生一起玩的梦。
“长生!轻烟!长生!轻烟!”
叶九重焦急的声音在森林中响起,轻烟被这声音再次打断了美梦。
她睁开眼,还没感觉到什么,身子已经被人抱起来。
“太好了,你们在这,还好你们没事。”叶九重的声音带着哭腔,轻烟揉了揉朦胧的眼睛,看到在叶九重的身后,还跟着好几个族中的人,他们的样子很狼狈,还焦急地喘着粗气。
“九重姨,怎么了?”
叶九重抱着轻烟,忽得大声哭了起来,轻烟很是不解,环着叶九重的脖子问:“九重姨,我们没待太久,正准备回家睡觉。”
叶九重依旧在哭,轻烟很不解,看到长生正被另一个族人抱住。长生的双眼正睁大地看着远处。
他的眼中有火光在闪烁,轻烟顺着长生眼睛的方向看去,看到的是一片火海,而且静心听去,还可以听到惨叫声。
“长老,我们还是快逃吧,一会追兵就要追上来了。”一个族人走过来说道。
叶九重擦了擦眼角的泪,“走吧。”
叶九重和族人的脚步往着与家不一样的方向前进,轻烟扭过头不解地问:“九重姨,我们的家好像着火了,我们回去救火吧。”
“轻烟,我们不要家了,我带你去找娘亲好吗?”叶九重的声音有些哽咽的说。
周围的族人听到叶九重的话声音都哽咽住,暗自地抹着眼泪。
“不要,那是我和娘的家,万一娘回到家看到家没了怎么办?”轻烟挣扎地要离开叶九重的怀抱。
叶九重紧紧地抱着她,快步地往前的方向走,咬着牙,一句话也不说地离去。
而那一天,公元352年,瑶蓝皇宫对十二坞蛊下了歼灭令,一百三十名十二坞蛊的族人一夜间被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