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未来何方，远处沧桑（6）

我想，我大约明白为何从办公室出来之后，温均柠为何心情会恢复如常了。.

由始至终，她想对付的不过是一个我。回回测验都是倒数第一，被请家长的可能性几乎达到了百分之百。而我在A城里的家长，正是温氏夫妇，她的父母亲。

能让我在温氏夫妇面前出丑，比用粉笔擦丢我来得解气多了。

我下意识地看了眼温均柠，敲对上她扫向这里的视线，那种满满的幸灾乐祸和倨傲感，真的和沈宁舟所说的一样——人品低劣到极致了。

放学之后，我在办公楼前，看见了温家的车子。

司机神色不平不淡地为我拉开车门，此时里面已坐上了温氏兄妹。温榕正拿着一本书认真阅读，而温均柠则朝我一笑，语调轻快地说：“哎呀，温菀你来啦。这可怎么办呢，爸妈还是头一回被请进办公室里，可真是丢脸啊。”

看着她笑眯眯的脸，我发誓那一刻真的很想把手里的书包狠狠地砸在她脸上。

无视温均柠的行为，垂眼抱着书包坐上车，中间隔着一个温榕。温均柠的笑容立即消失不见，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温榕没有看她，反倒是把目光往我身上转了一圈。忽然开口说道：“你看过<新月集>？”

我愣住了。

温均柠皱着眉发声：“哥你在说什么？什么新月集？”

“我不是问你，是问她。”温榕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又把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揪紧书包带，点了点头。目光轻轻地落在他手里的书本上，才发现温榕此时拿着的，正是一本精装版的《新月集》。

父亲博览群书，素日里带着我干活时会教我吟诵诗歌，或者讲几篇美文给我听。诗歌里，他吟诵得最多的是艾青的，而美文中，他讲得最多的，则是《新月集》。因而来到温家之后，艾青的诗集和《新月集》是我最早用零用钱买下的两本，也是翻阅了最多遍的两本。

彼时我才三年级，自然无法真正理解书中所要表达的意思。只是每当看起这些内容时，都会感到仿佛父亲仍然在我身边一般，那样温暖惬意。

得到回答后，温榕没有任何反应，低头继续看起了手里的书。

我不晓得他是什么意思，索性也不再过问，静静等待着温氏夫妇的到来。

温成阔和婶婶的身影出现在办公楼门口时，已经是傍晚五点的光景，学校里只有寥寥几个教职员工在漫步。

从学校到温家，这一路上皆是沉默。我偶尔会抬头看一眼后视镜，透过车窗外飞逝而过的华灯光亮，能够清晰地看见温成阔脸上的冷淡和婶婶脸上的嫌弃。

用饭时，憋了一路的温均柠终于忍不住挑起话题。

“妈，爸，老师怎么说啊？”

温成阔没有回答，婶婶夹了一筷子的菜放到温均柠碗里，叹了口气说：“还能怎么说，温菀毕竟是山里来的，跟不上课程也是没办法的事。均柠你应该多帮帮堂姐才对，懂吗？”说完，有意无意地扫了我一眼。

我拿着筷子的手一紧。

温均柠哎呀了一声：“我可没办法，谁让堂姐榆木呢？……诶，堂姐，你知道榆木是什么意思吗？”

“……我吃饱了，先上去。”

垂着眼放下筷子，走到沙发旁拿起书包上楼。

温均柠笑得极其猖狂：“我的天哪，居然连榆木都不知道。堂姐也不怎么样嘛，哥，你就别惊讶她看过什么什么新月集了，人家只是用来装模作样的。”

我停在了楼梯口，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心中一股怒气在上下翻涌着，不晓得是不是受了今日沈宁舟的刺激，竟然比以往都要强烈。

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有忍住——

“堂妹，我送你一句话。这个社会毕竟不是个人‘贱’人爱的社会，你还是收敛点好。”

“……”

餐厅里的碗筷声戛然而止。

我匆匆上楼关门，瘫倒在床上，默默地盯着天花板，心里是前未有过的畅快。可仍然有隐隐的后怕，现在逞一时口舌之快，往后的日子……大概，不会好过吧。

房间里寂静无声，能够听见心跳的声音。

窗外明月高悬，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得不可思议：

“爸爸，妈妈，我好想你们……”

泪水涌出眼眶，来到温家这么长的时间里，我该庆幸，终于能够好好地哭一次了。

把脸狠狠地埋进被子里，我听见自己呜咽的声音，像是一个失声多年的患者。在封闭得可怕的世界里孤独徘徊，很久很久以后，终于找到了出口。浑身上下所有的激动惊喜和压抑在这一刻冲口而出，幻化成一次又一次地宣泄。

我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

正当眼泪在脸上淌得毫无章法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铃声大作。